往年楚緋夜於宮宴上羞辱李泫時,李泫多半會冷下一張臉,當着羣臣的面,怒而拂袖離去,反倒讓人覺得李泫不夠沉穩。
因爲李泫越是將怒意表露得明顯,越是敗在楚緋夜下風。
而今天更別說楚緋夜還親自在場,李泫非但沒有盛怒下離席,反而忍了下來,自然讓所有人感到大爲吃驚,這絕不是皇帝的性子,皇帝爲何突然開竅了?
這就得歸功於楚翹昨兒開的那個方子。
原來楚翹在紙上寫的是,能忍者方成大事,皇上怒火在於一個‘權’,千歲王怒火許是一個‘楚’。
誰都知道,楚緋夜雖爲楚家之子,卻和家族矛盾頗深。若她爲李泫,必然要先學會忍,忍下胸中怨怒,才能冷靜的和敵人過招。楚緋夜無非是想挑起李泫怒火,如果將這怒火還給楚緋夜,李泫才能挽回他天子的威嚴。這個玄機,就在楚家。
楚翹身爲現代人,但因苗疆醫道世家關係,自幼學習武功,熟讀兵法,爲了開方子她還學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想不到這些長處,居然都派上了用場。
“皇上!此禮萬不可收,今日外邦來朝,無數眼睛看着,皇上若收此刀無異於讓天下恥笑,紫微王謀逆犯上,必遭世人唾棄,皇上何須顧慮,應該當堂降罪!”楚國公厲聲說道。
楚廷中此舉看似忠心耿耿,實則攜帶了許多各人私怨。且不說楚緋夜身爲千歲王,權傾天下,即便當堂降罪,又能奈何?楚緋夜的勢力豈是區區一個降罪可以剷除的。
楚國公儼然已被怒火衝昏了頭。
“皇上。”這時有大臣起身道,“千歲親贈鳳鷲名刀,足可見千歲忠心,千歲將斬殺了庸官的刀獻給皇上,既表明千歲願爲皇上赴湯蹈火,守護云溪皇朝,如此赤誠之心,怎可拒絕呢?”
“皇上,千歲用心良苦,此禮萬不可推拒啊!”
“是啊,皇上,千歲爲我云溪殫精竭慮,皇上該予以表彰纔是。”
“皇上……”
“皇上該收下……”
陸陸續續有大臣起身進言,竟爭相維護着楚緋夜。
“你們——”楚國公怒髮衝冠,“你們身爲臣子,是非不分,簡直荒謬!”
緊接着,大殿上形成多派,大家紛紛起身你爭我辯,打起了口水戰爭。
楚緋夜怡然的看着底下情形,姿態輕懶。“千歲……吃呀。”他身下的少女親手剝了一顆冰鎮的荔枝遞給他,楚緋夜魅笑,將那荔子推進少女口中,少女驚訝中羞得滿臉緋紅,“甜麼?”楚緋夜勾起媚惑笑容,少女軟成一灘春水。
太后以盛勢凌人的姿態安坐席位上,先是盯着殿上情形一會,餘光則豔豔一掃,掃在身側,看了眼楚緋夜和少女挑情的畫面,間或露出一絲詭笑,如淬了毒的蜂尾,彷彿要刺進那少女咽喉。
李泫置身喧譁中,將心中的羞憤通通壓下,他一開口,羣臣便漸漸止了聲。
“方纔這位愛卿說得很對,千歲王用心良苦,贈朕以鳳鷲刀,朕怎麼可以推拒。”李泫露出一點清俊笑容,看向楚緋夜,“朕收下了,多謝千歲王。爲了表達朕的感激,朕還要大加的表彰一番!”
“皇上!?”楚國公氣急。
李泫卻繼而道:“國公莫急,且聽朕說。”
楚國公皺眉。
李泫道:“楚家幾代,功績卓絕。千歲王乃楚令公第九子,亦是國公的幼弟,千歲王之心也就等於楚家之心。朕今日深感欣慰,想了想,定要好好表彰你們楚家纔是。俗話說長兄爲父,楚令公已過世,朕就表彰你這個當長兄的,朕加封楚國公你爲鎮西大將軍,調黑虎、青虎兩旗於你麾下統領,以示我云溪皇朝皇恩浩蕩!”
這番話一出,羣臣震驚,李泫帶着冷峻的笑容:“楚國公,你可要好好管教這兩旗,近來邊疆多發事端,說不準什麼時候,朕就要委命你出征抗戰。”
周九懷提醒:“皇上……您忘了,黑虎、青虎兩旗前年已歸屬千歲王麾下。”
“是嗎?”
李泫露出訝異表情,於衆人目光中,擡頭看向楚緋夜:“瞧朕糊塗,竟忘了這兩旗也是千歲王麾下軍隊。可朕身爲天子,一言九鼎,總不好出爾反爾。這樣吧,這兩旗調給楚國公,改日朕再補償千歲王。”
“皇帝。”太后驀然開了口,羣臣望去,“這掌軍之事豈可說調就調,哀家看來你要表彰楚家無妨,可以選別的方式來表彰,這調軍,哀家看收回吧。”
“母后,外邦皆看着,朕出爾反爾,不是更讓天下嗤笑?”
太后與李泫目光對峙。
楚緋夜一聲豔媚的低笑,在殿上漾開:“皇上如此厚待楚家,是好事,黑虎青虎兩旗就調至楚國公麾下,本王也樂得更清閒。”
楚翹見他分明在笑,眸子裡卻有一絲駭然的陰森寒氣緩緩凝聚。
甚至,她還見他盯了她一眼,那眸光宛若一隻厲鬼的手,在她脊背上涼涼的滑過。
楚國公踟躕着,若謝恩等於承認楚緋夜是楚家人,若不謝恩更會讓李泫難堪,想了想,楚緋夜如今還沒有真正從楚家族譜上除名,遂忍氣道:“臣代楚家列祖列宗謝主隆恩。”
至此,羣臣譁然!
李泫胸口舒暢,從沒覺得如此快意過。
楚緋夜鳳眸中寒氣隱退,依舊笑容妖異,懶懶的擲出一隻玉盞,攜內力撣出,砸在殿前一面圓鼓上:“咚!”地一聲驚了衆人,他笑着道:“怎麼,還不坐下麼?本王還等着欣賞舞樂,良宵佳節,掃興了可就無趣了……”
話音僕落,羣臣陸陸續續的坐回席位,經過這番獻禮的風波,殿上又傳來了鐘鼓奏樂聲,歡聲笑語中,大家虛與委蛇的舉杯敬酒,閒聊佳話。
殿上歌舞妙曼,李泫回到龍位,將鳳鷲長刀遞給周九懷:“送到寶鑾殿,收着。”
周九懷看見李泫眼中冷色,雙手接了:“嗻。”
離了席,周九懷把刀擲給璟幽:“去,替雜家把此刀安放在寶鑾殿。”
璟幽拿着沉重的寶刀,躬身應了是,其餘太監掩嘴嗤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誰得了誰就意味不得公公寵。
“到底是個新來,如何比得咱們。”太監們取笑一番,便高興地觀賞舞蹈。
璟幽拿了刀,轉身退下。
無人發覺,他極其深邃的寒眸中,瞬間交織着許多複雜多變的神情,有憤怒,痛楚,仇怨……還有比烈火更熾熱的憎恨,幾乎令人窒息……
他緩緩,撫過鳳鷲刀柄,彷彿在觸摸一件心頭摯寶!
驀然,大圓柱後,有人擋在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