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咳……咳咳……”

披三少爺半跪在地拼命咳着水。

一身藍衣溼得徹底,頭髮也粘在頸邊額邊,再狼狽不過。

行過坐在他旁邊昏沉沉地甩着頭,也是一身透溼,帽子掉了下來,蒼白的長髮凌亂一地。

他二人被浪花捲走後,直接被丟進了崖底的一個山洞,此時二人正處在洞口,外面海水涌動,濤聲不絕。

行過抹了把臉上的水,搖晃着站起來。

“這就是月神洞。”他喃喃道,接着目光看向山洞深處。

突然間他像感覺到什麼似的,臉上神色大變,眼中明顯的驚訝與欣喜,也不管還在後頭的披狼,拔腿就往洞深處跑。

洞中黝黑一片,跑了沒幾步就被什麼東西絆到,腳下一個趔趄。他從背上揹包裡急急摸出一顆夜明珠照亮,手卻發着抖,啪啦一下將珠子掉在地上。

他哆嗦着彎腰去撿,照着前方又繼續跑。胸膛劇烈地起伏着,腳下竟有些發軟,跑得跌跌撞撞,全沒了平日悠然自得的樣子。

過了長長一段向上的通道,左拐,是一個龐大的石室,堆放着好幾口箱子,最外面的那個通體俱黑,正是煉西所說的那口箱子,靜靜地躺在一堆箱子之前,散發着黑氣與冷氣。

行過腳步忽地停住了,就停在離那口箱子三步遠的地方。

呆了好一會兒,渾身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連嘴角都哆嗦着顫抖,眼圈霎時發紅。

“是……是你?”他啞聲說着,聲音抖得幾乎不成人音。

是了,這徹骨的寒意。這血腥的地獄之氣。只有它纔有,只有它!

絕對……沒錯。

他找了,找了三千餘年……

“行過!”

披狼跟着跑了進來,見他狀況不大正常,急急喚道,上前一步便要去拉他——

豈料行過回身一掌,正中他胸前!

披狼全料不到行過會對他出手,當即被打出數米撞到牆上,咳出一大口血。這一掌又狠又重,擊得他五臟六腑彷彿擠作一團。

披狼一時間又驚又痛,完全無法言語,一邊咳着血,一邊只能呆呆地看着像是完全變了個人的行過。

行過卻一副彷彿他不存在的樣子,隻眼神專注卻又迷離地看着那口箱子,手腳還在劇烈地抖着,搖晃着上前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在箱子面前停下,接着雙膝慕地跪地,顫抖的手撫上箱面。

顫抖的手,只一捏,就碎了箱上的大鎖,將箱子揭了開來。

寒意逼人!

箱開的那一剎那,幾米遠外的披狼頓時覺得涼風迎面撲來,一股黑濃的陰暗氣息充斥了石洞,連夜明珠的光輝也彷彿被染黑了一般。

全身已然發起寒來,披狼隱約感到不吉,嚥着血吃力地又喚了一句,“行過……”

行過的身邊卻彷彿形成了隔絕的氣場,將他與周圍事物完全分離開來,什麼也聽不到感知不到。

除了那口箱子和裡面的那顆石頭。

披狼咳了口血,掙扎着搖晃着扶着牆站起,往行過的方向走近一步。

他看見行過持續着那麼一臉迷醉而恍惚的表情,將手伸進箱子,從裡面捧出了一顆掌心大小的黑色石頭。那石頭表面坎坷不平,一條石雕龍盤繞起上,濃厚的黑氣圍繞着那塊石頭,甚至連行過自己也被黑氣罩了進去。

行過抖着聲道,“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終於……”

“修暝……”他喚出一個披狼極其陌生的名字。

披狼眼見着行過欣喜地顫着身,一手將那顆石頭按在胸口,接着一手伸向自己的左耳,輕輕扯落了什麼東西。

幾滴黑色的血灑落在地上。

正這時披狼咬着牙向前又走了一步,“行……”

轟!!

什麼東西在耳際炸開,寒意剎時襲遍全身,空氣中一股未知的力量像雷一般劈中了他,披狼哇地又一大口血嘔出,視野瞬間黑暗。

……

也不知在漫長的黑暗裡待了多久,披狼終於抽了一口氣,痛楚地咳了幾聲,睜開眼來。

石洞黑森的壁頂映入眼裡,他吃力地扭過頭,發現自己仰躺在地,而不遠處夜明珠散發着淡金色的光芒。

他扶着地面勉強撐起身體,眼前有些模糊,血從額上滴下來,淌進眼裡。

行過一動不動地背對着他跪在原地,頭髮披散,斗篷破爛,腳邊飄零着幾片黑長的東西。

那顆石頭被他抓在右手裡,手臂垂在身側。石頭上盤踞的雕龍已經消失不見,一直盤繞着那石頭的黑氣也似乎消失了。

披狼抹了把臉上的血,向前吃力地爬了幾步,纔看清那幾片黑長的東西是幾枚黑色的羽毛,約有一指來長,極大的鳥兒纔會有。

不知是不是因爲痛感更劇的緣故,披狼覺得周圍的寒氣消散了許多,他吃力地半跪半爬站了起來,一點一點蹭挪到行過身邊,伸手去拽住他的衣服。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行過的身子一晃,軟軟倒下,正好跌進他懷裡。

披狼吃了一嚇,定睛向他臉上看去,那雙往日裡流光異彩的狐狸眸子此刻木然地睜着,彷彿無神的玉雕的娃娃,定定地看着前方。臉上半點表情也無。

“行過!”披狼張開口發現自己聲音都啞了,“行過!”他搖了搖他。

過了好一會兒,懷裡那人突然牽了牽脣,露出一個詭異萬分、讓披狼毛骨悚然的笑容,就像只牽動了一點皮肉,而面上其他的地方都腐爛甭壞了一般。

“呵……”行過笑道。

“……呵哈哈!”他接着又繼續放聲笑道。

呆滯的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

“哈哈哈哈!”他一邊笑一邊自言自語地說着,“我怎會以爲……找到了魔石就找到了你,我怎會忘了你不會永遠在這裡等我,我怎會忘了還有一個‘我’在,呵呵……原來你早就出來了,早就出來了罷……可笑我這麼多年,這麼多年,還在找這一塊石頭!你究竟從裡面出來多久,多少年……”

披狼越聽越糊塗,瞧着他是完全失心瘋似的模樣,只顧着使勁搖了搖他,喝道,“行過!”

“誰是行過……”懷裡抱着的那人卻喃喃地說着,又牽脣呵呵地笑了起來,“行過是誰?誰是行過?行過是什麼東西……”

他一把推開了披狼,搖晃着站起來,神情木然,口中仍是繼續喃喃道,“行過……是一直一直行走,是一直一直償還他的過,是一直一直……路過每一個人,而自己在找的,卻永遠找不到……”

他突然開始大聲吼道,“誰是行過!我不是行過!我不要做行過!我是呤言,我是呤言!呵哈哈!我怎會就忘了!我怎會全忘了!我不是行過!我是呤言!我是司戰聖天呤言!哈哈哈!”

他一邊笑着一邊繼續這樣瘋了似的喊着,一邊跌撞着腳步往洞口的方向走去,手裡還抓着那塊魔石。

披狼咬着牙忍着渾身的抽痛跟在他後面,他的步子越來越快,披狼追趕得非常吃力,卻仍是咬牙堅持着跟在後面想去拉住他。

穿過長長的通道,能看得見洞口瀉進來的月光。行過頓在了洞口處,面前便是波濤洶涌的海面。

“行過!”披狼見勢不對,一聲驚喊,步子加快。

行過的身子晃了晃,向前一傾,如之前在懸崖上一般,筆直地墜入了海里。

“撲通!”

披狼頓時腦中一片空白,想也未想,也跟着跳了進去。

漂在海面上嗆了幾口水,勉強適應後,深吸一口氣,便直直潛下水去尋他。

那一抹白色的影子直直下墜,連絲氣泡都不曾冒出來,彷彿死了一般。披狼心急火燎地跟在後面,水壓得胸口越來越難受,幸而這裡近岸,水並不深,不多時潛至水底,只見行過如雕塑般僵硬地躺在水底,眼睛仍是木然的睜着,手仍抓着那塊石頭按在胸前。

靜靜地一動不動,就像具屍體一般。長長的白髮在水中水草一般漂動着,仿若鬼魅。

披狼撲上去一把拽住他就往上脫。

行過緩緩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像不認識他似的,只掙開他的手,仍向下沉去。

披狼口中氣泡咕咕嚕嚕,擡手在水裡給了他一巴掌。

行過木木地看着他。

披狼一臉的氣急敗壞,捧着他的臉,對着那雙脣狠狠咬了下去,渡了他一口氣,又接着把他往上拽。

這次行過的眼珠稍微有些活動,轉過去定定地看着他,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也沒有再掙扎下沉,而是一動不動地隨着他把自己往上拉。

“嘩啦!”

“呼……咳!咳!呼……”終於浮出水面的披狼大口喘着氣,拉着行過把他的腦袋頂出水面,接着將他往旁邊的山洞口推。

終於將他和自己都重新弄了上去,披狼已是筋疲力盡,手腳麻軟,身上四處都是血口,血水海水混在一起,傷口被海水刺激得陣陣抽痛。

他咬着脣吸着氣,將行過拖進了洞口一些,好歹不用吹海風。接着將自己大衣脫下來裹在行過身上,把後者護進懷裡暖着——雖然他自己身上也冰得要死。

行過一直未曾有動作地任他折騰,直到腦袋被他按進懷裡了,才突然開口,木然地問,“你把我拉出來做什麼?”

披狼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只能先瞪着他。

“我想一個人在下面靜一靜,”行過又說,“爲什麼要拉我出來?”

披狼給氣得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僵硬地問,“……你記得我是誰嗎?”

“你是誰?”果然行過道。

“披狼!我是披狼!”披三少爺狂怒道。

“披狼……”行過哦了一聲,木頭似的呆了一會兒,說,“我聽過,披狼……我記起來了……小狼……”

他的眼珠又轉了轉,彷彿恢復了些靈氣似的,但眼皮已經疲憊地耷拉下去了,喃喃地說着,“小狼……”

“好累,小狼。”他說着,將頭輕輕地靠在披狼胸前,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木頭似的,而是柔和了許多,疲憊、厭倦、寂寞、悲傷、茫然……等等情緒全浮現了出來,整個人似乎終於活過來了。

“我倦了……”他低低地說着,聲音嘶啞,“我不想再找下去了……什麼時候能結束……我快把什麼都給忘了……我記不起所有的事……這是愛麼……我只記得‘愛’……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我好累……”

披狼突然覺得很痛。非常痛。

他聽不懂他絮絮叨叨所說的一切,但仍沉默地聽着,把他緊緊摟在懷裡。

全身被海水浸透的傷口再痛,也比不過現在心頭凹陷的痛楚,痛得他連指尖都發麻。

他用發麻的指尖把懷裡那人臉上淌過的一滴淚擦去了,把那人的臉更深地按進自己胸膛。

溼意,和終於響起的低低的嗚咽聲。行過雙手環在他背上,眼淚泉一般地涌,旁人從未見過的脆弱無助。

痛得更加厲害,連披狼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如此之痛。彷彿心臟缺了一半似的,有人剖開他的心,拿針尖刺裡面最柔軟的一塊——如果他還有那麼一塊的話。

光是聽見這人哭,就已經痛得無法忍受。想抓狂,想大喊,想四處衝撞來發泄痛苦,想……吻他。

但他並沒有那樣做,只是靜靜地抱着行過,輕拍着他的背。

良久,哭聲漸消,許是行過折騰一夜,哭得也累了,再不多時,呼吸聲逐漸平穩起來,環着披狼的手臂放鬆,軟軟垂到了地上。

披狼長吐出一口氣,把下巴抵在沉沉睡去的行過的發頂,擡眼看着洞口撒進來的一地月光。

這對他來說一切都發生得莫名其妙的一夜,尤其的長。

而這樣長的一夜,這樣鑽心的疼痛,讓他終於的終於,明白了他無論怎樣掙扎也無法改變的、無論怎樣也最終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他早被妖孽蠱惑了心魄。

他愛他。

作者有話要說:挖哈哈哈趕在12點前居然趕出來了。。。也許是因爲這章盤算了太久,因而寫得很順手。。。

orz所以我才說某行的隱藏屬性很是。。。古老呀。。。

可憐的狼崽,真不知道乃上輩子造了多少孽,才能遇上他。。。。

這幾章還不怎麼定。。。先這樣。。。如果跟後面起衝突。。可能會改的。。

這文偶一直寫的很糾結,很多老舊的情節不知道怎麼處理。

偶不是個擅長說愛情故事的淫。。

PS,最後三段話是後頭新加的。。。

最後一句寫得偶自己都直哆嗦。。。。找地抖雞皮去。。

是否跳得太快,這幾章有過度僵硬的地方嗎?有的話說說偶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