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誰勝誰負?
究竟誰輸誰贏?
結果,想必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但是那真的重要嗎?
相視一笑這樣的畫面不會出現在他們之間,但是萬歸藏還是笑了笑。
他走到峰頂聳立的一塊巨石前,一手摩挲,大塊的碎皮石粉脫落,飽受風雪侵蝕千瘡百孔的巨石表面瞬間變得光滑了許多,變成一塊石碑。
指着石碑,萬歸藏道:“萬某聽聞,古人但凡有所大舉,多好勒石銘記,以爲後觀。今日咱們在這珠峰之上,近天之地,論武闡道,縱觀前代諸賢,也未見此盛舉也,也未見此盛事也。萬某提議,咱們不妨在此勒石銘記,若是有後來者,也教他們知道早有我等專美於前也。”
“萬某不才,願拋磚引玉。”
說罷,他手指如劍,在石碑之上大開大闔,頃刻間已是龍飛鳳舞一般,刻字入石。
“神!”
方不言等人看的分明,萬歸藏留了一個神字。
字跡以指力雕刻,入石何止三分,字裡行間,充滿霸氣。彷彿真有一個行走在世間的神明,至尊至貴,睥睨天地,主宰一切,笑看萬物生滅循環。
“萬某一生,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這世間若是真有神也只能是萬某而已。”
萬歸藏是孤獨的,也是霸道的,他不僅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還想要掌控一切,縱觀他一生行事,無不像是一個高傲卻墜落凡塵的神。
萬歸藏之後,穀神通卻是最先響應。
“道!”
似乎是刻意針鋒相對,他在“神”之上,寫了一個“道”字。
不同於“神”的霸氣,“道”字只有寥寥幾筆,簡單勾勒。
也不同於前字的入石三分,這個字只有一點淡淡的痕跡,似乎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這裡還有一個字。
或許也是萬歸藏的字太過奪目,反而映襯着這個字樸實無華,就像天邊的雲朵,飄忽不定。
“閒庭信步,笑看花開花落,寵辱不驚,冷觀雲捲雲舒。”
方不言凝視着這個字,不由道。
“好文采。”
萬歸藏稱讚一聲。
方不言則看了萬歸藏一眼。
“這是我從這個字中看到的,像極了我心中所想的那個道,想來大哥也有同感吧。”
“嗯。”
穀神通的臉上忽然舒展開,點了點頭。他的話不多,但是心裡所想,都在字中。
“大師可有什麼感想?”
發問的是萬歸藏,他似乎想極力促成這件事,一直在衆人身旁穿針引線。
“阿彌陀佛。”
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魚和尚走上來。
“貧僧今日,着實開了眼界,然而貧僧也只爲開眼界而來,若是掃了諸位施主的興,還請恕罪。”
“至於刻字,出家人本是四大皆空,怎可執着於外物,然而榮耀面前,貧僧也難以免俗。”
魚和尚邊走邊道,只是離着石碑還有三尺,便停住腳步。
“貧僧思來想去,還是留下一個字吧。”
說罷,不見他上前,只在三尺之外,石碑之上忽然簌簌作響,隨即一陣風吹來,吹起一陣石粉,而石碑上確又多了一個字。
“我!”
這是魚和尚刻下的字。
即便他刻字的方式很是驚豔,這起大金剛神力徹底大成的結果,或許開創金剛宗的九如復生,也只有這種高度了吧。
但是沒人去關注他刻字的手段,反而都是一臉鄭重的觀摩着他的留字。
魚和尚沒有下場加入這場爭雄,但是攀登珠峰本身就是一場修行,魚和尚與他們三人走的不是同一條路,卻也是心有所感,亦有所得。
他留下的字就是他的所獲。
“我本來以爲你要留下的是‘佛’字。”
穀神通淡淡的說道,但是他眼中閃過一絲激賞和敬佩。然而魚和尚的收穫同樣驚人。
“我是佛,然而佛非我,今日如醍醐灌頂,貧僧才知道原來是顛倒了結果。”
“大師能有此明悟,仍是不晚。”
方不言從魚和尚的字中看到了一些東西。
“方施主,不知你要留下什麼字呢?”
魚和尚忽然問向方不言。
方不言已經明瞭,那刻在石碑之上的字,不僅僅是對他們半生的囊括,也不僅僅是他們對於自己的總結。萬歸藏,穀神通,魚和尚他們都已經明瞭自己的路,那刻在石碑上的字就是他們的道路。
聽到魚和尚發問,方不言沉默了,因爲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看到的是什麼路。
“我?”
方不言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麼路。”
他走到石碑前,很乾脆的用手指做筆,寫了三個字。
“不知道。”
這就是他的回答。
萬歸藏等人面面相覷。
因爲他們無論承認與否,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接觸,他們幾人都將方不言視做了這次論道的第一。
即便是萬歸藏,也不得不承認,他根本看不透方不言。
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
在萬歸藏眼中,方不言就像是一座山,本來就在這裡,等着他們去翻過,然而等他們以爲自己已經翻過這座大山,再回首,卻發現他們仍在山中。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在他們看來再這條路上本該比他們走的更遠的人,現在還沒有看到路嗎?
彷彿看到了他們的不信,方不言苦笑一聲,只能無聲的在心裡說道:“我們不一樣。”
他們確實不一樣。
相比於更多無路可走的人,萬歸藏他們是幸運的。因爲他們已經預見了他們自己應該走上的道路,然後按着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但是他們同樣是不幸的。
這是與方不言相比。
不論是他們三個中的誰,都已經不再年輕,按照這個世界的壽命,他們應該都已經走過了近半,甚至是過半,所以他們能看清自己的道路。
但是這並不包括方不言。
相比於萬歸藏他們,方不言的路纔剛剛開始。
這個世界也只是他那可能會漫長的道路上,一個短暫的停留而已。
誰也不會在路的一開始就能看到路的盡頭。
方不言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憐憫。儘管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對他們使用這種情緒的資格。
相比較而言,萬歸藏,穀神通以及魚和尚,纔是真正的人傑。
方不言清楚,在一開始,他只是一個幸運兒。
但是之後的事,誰又能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