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揚的笑意略微顯得有些高深莫測,這讓一直擅長捕捉心理的楊全勇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隨聲乾笑兩聲。楊全勇的雙眼直直地盯着陳清揚那隻握着鋼筆的大手,當陳清揚在乙方上籤下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楊全勇笑了,這一次,笑得格外甜美,只是那滿臉的贅肉依舊讓人覺得膩味得慌。
那雙肥大的手掌遞到了陳清揚的跟前,倍感親切地笑道:“陳小友,能屈能伸,日後必成大氣。對了,你這次考成績不錯,全鎮第一的成績可不是吹出來的。念及你成績優異,再者家庭貧困,鎮上有意給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謝謝,我想這些困難我還是可以解決的,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人了。”
“別啊,這正事還有好多沒談呢,你這時候走不是要拆我的臺嘛!”
陳清揚微微皺眉:“正事兒?該談的不是都談好了,還有什麼正事?”
“樑小姐走的時候留下的是現金,既然你已經簽字,這錢自然要交到你手裡。”說話間楊全勇從懷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信封。
陳清揚並未伸手,他能感覺到信封的重量,那是父親三年的薪酬,三年啊!三年的沒日沒夜才能換來的一丁點報酬,而此時正那麼清晰地,那麼刺眼地呈現在自己的跟前。陳清揚心僅存的男人氣概使得他在此時變得怯弱,這個錢他當真接不得!
“謝謝,我還是以爲憑藉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爲父親賺得醫療費,這些事情就不勞煩樑大小姐費心了!”
楊全勇砸吧砸吧嘴,嘆息一聲:“哎呀,陳小友的度量看來還不是十分寬廣啊!說句難聽話,你父親現在生死垂危,如果不能到市裡,不接受手術的話,所面對的只有一條死路!當然,你也可以放任你父親的生死,這一切你衡量着辦。”
見陳清揚此時依舊不肯接錢,楊全勇將信封往陳清揚手一塞:“這錢你先拿着,畢竟你父親的命比你的骨氣更重要,倘若你心實在是過意不去,等你有錢的時候再還給我便是。”
這一次陳清揚並未選擇拒絕,雖然楊全勇的熱情讓他渾身不舒服得緊,但是陳清揚與錢並沒有深仇大恨。正如楊全勇所說,等到自己賺到錢的時候再還給她,這姑且也算是挽回自己那點點尊嚴的唯一法門!
見陳清揚收下錢,楊全勇終於舒了一口長氣:“還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鎮裡考慮到你家境問題,特地爲你破例一回,允許你到鎮裡招待所工作一個月。一個月得工資可是五百塊啊!這個事情已經和你母親說過了,你母親也已經默許。”
陳清揚哦了一聲,直覺告訴他,這其定然有詐!要知道在九六年的時候,農村人年均收入也不過兩千餘元。這招待所每月伍佰元的薪酬呈現在自己眼前,無異於是天上掉了餡餅。並且,需要注意的是,這個向自己扔來餡餅的人和自己並沒有任何交集,甚至還一度將自己視作爲眼釘肉刺。
“這個事情我暫時還拿不定主意,要結合我父親的具體病情才行,請給我三天時間。”
楊全勇臉上泛起一抹怒意,不過只是稍縱即逝而已,當下微微點頭,便親自將陳清揚送出門外。
此時已是暮晚,朵朵火燒雲在天邊盡情渲染着妖冶的火焰,像是在散着噗嗤噗嗤的聲響,彷彿其有着無比的熾熱。終究是大難不死,陳清揚心情不免激動,一口深呼吸後,自肺腑地感覺到一種清爽。
陳清揚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趕往縣城看望自己年邁的老父,只可惜這時候已經沒了去縣城的客車,陳清揚悵然若失之下,只得起身趕往自己位於陳家村的老家。
陳清揚的腳程不慢,然而趕到家門口的時候也已經是月上柳梢。村的河水瀰漫起一層淡淡的煙霧,水映月,灑下一片皎潔的光輝。
幾件土房裡一片漆黑,就在陳清揚以爲家沒人的時候,突然那木門傳來一陣吱嘎的聲響。在清冷的夜晚,這詭異的聲音像是一把鋒利的匕般,刺穿陳清揚的心扉。莫非家遭了賊?
陳清揚一顆心臟不由得噗通噗通急劇抖動了起來,當下加快腳步,上身一停,直直撞開那扇虛掩的房門。藉着零星的月光,陳清揚見到了讓自己萬分噁心的一幕。
那是一個嘴角流着哈喇子的男人,頭上精光精光的,沒有絲毫毛,像是一盞啓明燈,散着獨有的光環。男人的雙眼睜得老大,只是那眼神分明有着一種貪婪的**,甚至可以稱之爲是獸慾!光頭佬上身**,小腹處露出一撮撮兒烏黑的毛,他的雙手十分慘白,青筋暴起,死死地箍住一個柔弱的女子。
女人的臉上寫滿了彷徨與懼意,一滴滴碩大的淚花自眼角滾滾而下,其充滿了柔弱之情。女子甚是嬌弱,上身纖細,扎着一雙馬尾辮兒,生得頗是水靈。
那長相兇惡的光頭佬正是村出了名的傻子陳二蛋,而那個柔弱的女子正是陳清揚的姐姐陳愛蓮。陳二蛋絲毫未曾在意推門而入的陳清揚,一雙肥大的嘴脣依舊在陳愛蓮白皙的臉頰磨蹭着,彷彿那臉蛋兒像是一塊散着油香味的肥肉一般,讓他垂涎三尺。
無比的憤怒化作一腔火焰在陳清揚的心口劇烈地燃燒着,陳清揚突然像是一頭猛獸般,狠狠地抓起門後的鐵鍬,毫無徵兆地朝着陳二蛋的頭上揮了過去。青光閃現,一聲刺耳的悲鳴劃過寧靜的村落。
連日的屈辱與憤怒此時像是一臺開足了馬力的推土機一般轟開陳清揚的心門,陳清揚大吼一聲,頓時如同瘋牛般衝了上去,那雙帆布鞋狠狠地一次次地踢陳二蛋的胸口,一聲聲悶哼散而出,良久,直到反應過來的陳愛蓮現陳清揚的異樣後,這才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弟弟。
“揚子,你瘋了,這樣會出人命的!這事兒怪不得他。”
陳清揚瞪大了眼睛,突然,他像是精靈般鬼魅轉身,死死地盯住陳愛蓮的臉頰:“姐,你瘋了!這事不怪他,難不成怪你?”
陳清揚的怒吼,換回的只是陳愛蓮無聲的啜泣。那一聲聲低沉的哭泣在這個寂寥的夜晚,顯得如此悽清,讓人心不由得亂成一團麻。
“我和二蛋訂婚了,下午訂的,我現在算是他的婆娘了!”
砰地一聲,陳清揚一拳重重地砸在木門上,頓時激起一絲絲錯亂雜飛的木屑,“你瘋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瘋了!陳二蛋是什麼貨色,你不比我還要清楚?”
陳愛蓮渾身猛地一陣顫抖,依然未曾對弟弟的指責辯解分毫,實際上任何辯解在此時都顯得如此無力,有些痛苦一個人承擔也就夠了,沒有必要讓別人,尤其是自己的親人爲自己而苦惱。這就是陳愛蓮的思維,可以稱之爲一種不爭,實際上更透露着一種深沉的不幸。
陳清揚緊緊地抓住姐姐的雙臂,狠狠地搖晃而開,“姐,求求你,你倒是說話啊,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樣,我已經讓你痛苦過一次,難不成你還要讓我這輩子繼續沉浸在無盡的痛苦與自責之。姐,求你,不要,不要這麼殘忍!”
記憶的弟弟是堅強的,從小到大從未曾當着家人的面前流過淚,可是這一次,他顛覆了傳統,那雙眼角一滴滴清淚無聲而下。
家,破敗得一不名;人,難以承受無盡的折磨;心,凋零得只剩下一絲無言的嘆息!
陳愛蓮突然笑了,那粉嫩而又青澀的臉頰如若百花爭豔,“只要你好,我怎樣都無所謂!揚子,爲你,我不後悔!嫁給二蛋是我的主意,這怪不得媽,我已經答應了村支書,今晚就洞房的!所以,這也怪不得陳二蛋。”
無聲的沉寂,風過,一陣陣清涼蔓延至陳清揚的心頭,無比的詫異,無比的震驚,無比的深沉,這是一個只屬於陳清揚的夜晚,也正是這個夜晚轉變了陳清揚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