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皇位之爭再如何慘烈, 所幸牧清寒出征在外, 杜瑕有孕在身不便出門, 何厲依舊請病在家,杜文也以照顧妻子的由頭推了一切應酬……
他們這般情況, 就是外人也不便來訪, 這兩家便如鐵板一塊, 當真叫人無計可施。
到了十一月底, 那一衆皇子爲了刷最後的名聲和印象而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之時,肖易生終於回京述職,且有極大的可能留任。
本來各地回京述職的官員應當在十月到十一月上旬就陸續抵達的, 怎奈一則肖易生任職所在地路遠難行,二則中途竟遇上大雪封山,紛紛揚揚日夜不停下了十日有餘,包括他在內的數名官員一口氣被堵了半月之久, 最後還是臨時徵調當地民夫連夜開挖, 這才勉強闢出一條僅容兩人並行的細小通道來。就因爲這個, 馬車也不能過, 只好都捨棄了,人力揹負行李, 然後去附近的鎮子上就地租用。
可苦了那些隨行的夫人小姐了, 她們大部分人竟都不會騎馬, 而挖出來的同道又過不去轎輦和馬車,因此只能步行。而雪地難行,不少人都溼了衣裳鞋襪, 當夜便發起燒來,請醫問藥不免又花費些時日,這才拖拖拉拉到了現在纔到,依舊有幾位女眷病歪歪,瞧着情況竟十分嚴重。
牧清寒和杜文兩人的師孃雖沒病倒,可到底也感染風寒,杜瑕去拜訪的時候看着人都消瘦了一圈,眼眶凹陷,麪皮發黃。
“夫人怎的就這般了!”杜瑕看着十分唏噓。
元夫人才剛要說話就先咳嗽幾聲,不多時面上便浮現出一絲病紅,略喝了口水壓壓才微微有些氣喘的說道:“也沒什麼,不過偶感風寒罷了。”說着卻又玩笑似的說道:“也虧我這些年練出來了,年紀雖大,可身子骨竟硬朗許多,你沒見我同行那幾位夫人,這會兒誰有我好?都是在家休養,連客也不能見的。”
他家風氣本就質樸,尤其是外地赴任更是謹慎,家中許多事情都是元夫人親自動手帶着丫頭們做,雖然累些,可身子確實健壯許多,也算意外之喜。
杜瑕也笑道:“卻也是我打擾夫人休息了。只外子出征,我若不親自來瞧瞧,實在心下不安。”
“如今你我都是一般的人,”元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且老爺都說你女婿極能爲,再過一年二年說不得又要升,你如何還要這樣拘束?敢是幾年不見,生分了?”
杜瑕讓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說:“既如此,我依舊喊您師孃,聽着也親熱。”
元夫人點點頭,拍了拍她的手,道:“就是這樣纔好。”說完,又瞅一眼她的肚子,嘆氣道:“你還說是打擾了我,殊不知我卻更擔心擾了你。外頭天兒這樣冷,昨兒夜裡我聽那西北風呼呼颳了一晚,幾年不在北邊,聽着竟有些心驚膽戰的,可憐你一大早還巴巴兒的趕過來。聽說約莫就是這兩個月了?可惜慎行不在家,不然當真是人間天倫,平生第一喜。”
說起這個,杜瑕自己也有些不是滋味,可終究皇命難爲,又是關乎國家命脈的大事,她這個當軍嫂的,自然也得有相應的覺悟。
想到此處,她當即揮開愁緒,說道:“夫人不知,我這些日子卻住在孃家,也十分近便,坐車不過一刻鐘便到,道路也平坦。”
元夫人聽了這個,這纔好些。
兩人又說了一回,就聽外頭的人通報說姑娘來了。
杜瑕剛要起身相迎,元夫人先就按住她,笑道:“你們也不是外人,何須多禮?且她身份還不如你,沒得叫你這般!便是她自己見了也惶恐呢。”
“我聽說杜姐姐也來了,可在屋裡頭?”
正說着,就見肖雲從外頭進來了,邊說邊讓丫頭替自己解了身上的白狐狸皮斗篷,露出裡頭一身櫻草色繡仙鶴紋樣的斜襟長襖來,胸前掛着眼睛點着小顆紅寶石的蝙蝠墜子,下頭是菸灰紫的百褶裙子,用玉媛壓着,底部微微露出一點上翹鞋尖,正是今年時興的打扮。
杜瑕歪頭打量她幾眼,見她額間一點原白的螺鈿月牙花黃十分俏皮可愛,便笑道:“卻是哪裡來的美人兒!快過來給我瞧瞧,也好親香親香。”
元夫人一怔,旋即笑的上氣不接下氣,肖雲自己也是前仰後合,多年來一直跟着她的丫頭也都抿嘴兒笑,然後大着膽子對杜瑕道:“真是夫人慣會拿我們家姑娘說笑的。”
杜瑕正想尋個由頭逗着元夫人多笑笑,這才能好的快些,見狀就說:“好丫頭,可是吃醋了?來,你也過來,過來了我也疼你!”
說的一屋子人越發笑瘋了,嚇得外間窗戶邊上掛的兩隻鳥兒嘎嘎亂叫,翅膀上撲騰下來無數羽毛亂飛。
因洪清寬和有禮,又是個會照顧、遷就人的性子,也不愛摻和什麼朝堂紛爭,因此成親後肖雲的日子過得很是不錯,不光身體好了些,就連膽子也大了許多,當即上來作勢要擰杜瑕的臉,又撒嬌道:“姐姐老這麼拿我取笑,我卻委屈的很了。”
杜瑕見她面色甚好,也就順勢笑道:“好好好,我是最見不得美人委屈的,說說吧,如何補償?”
肖雲正等這話,當即拍手道:“姐姐你不知道,因今年格外冷些,你家鋪子裡的輕襖也十分好賣,尤其是那幾樣新款式更是火爆。我叫人去問了好幾回了,竟還要再等好幾天呢!若你是真心,便直接送我幾件,我也不必排隊了,也不記恨你了!”
元夫人聽了又笑出聲,指着她道:“你也是個不客氣的,竟開口就要東西,傳出去人家當你什麼破落戶呢,只管訛人!”
“嗨,我當是什麼事兒,”杜瑕不以爲意的擺擺手,道:“也是我今年腦子不大夠使,光覺得那幾個款式都不大適合我,卻沒想到還有你這個才女美人兒,可不是正適合你穿?這不值什麼,我這就打發人去,保管不出三天,你就穿上了。”
人都說一孕傻三年,她雖不至於,可也明顯能感覺精力不濟,許多原本該考慮到的細枝末節常常就忘記了,而身邊的丫頭又不可能替她做這些……好在大部分都是真朋友,並不見怪。
自從打開市場之後,輕襖系列產品的買賣就成了牧家商鋪冬季的一個大進項,每年都會推出新款式。偶爾杜瑕自己興致來了,也會親自操刀設計幾款,都十分好賣,一經問世便迅速風靡整個開封城,然後慢慢朝各地推廣。
因爲今年雪下的既早且大,輕襖銷售越發火爆,許多趕時髦的人家都早早過去詢問,更有甚者乾脆派出下人日夜蹲守,生怕錯過第一期,給人看輕了去……
洪清的官職不顯,肖雲本人也不是那種特別愛爭搶的性子,又沒有恁多銀子去高價競標,也不願意因爲幾件衣裳就到處求人,因此排了大半個月,竟還沒排上!
也是真的腦子跟不上趟兒了,今年的人情往來杜瑕尤其感覺吃力,那些送慣了的人家還罷了,不過按着舊例添減一二就是,其餘的竟很有些費勁。她只想着肖易生夫妻二人剛從南邊回來,一時半會兒未必能適應得了京城酷寒,這才帶了包括輕襖、手套、被子在內的羽絨三件套,竟沒叫人注意下旁人。
三人說笑一回,元夫人就吩咐下人去準備午飯,又對杜瑕笑道:“可巧兒老爺也去拜訪他師兄,今兒不在家,咱們孃兒仨也不必顧忌,只敞開耍樂便是。”
杜瑕就說好,又有丫頭湊趣兒,三人行了令,果然十分盡興。
她們三個在這頭吃喝,肖易生卻也在與何厲對坐淺酌。
師兄弟二人久不相見,再見面一個老了,一個憔悴,一時間也有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之感,很有些淒涼,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只覺得有滿腹的話要說,突然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肖易生呷了一口酒,品着久違的京味兒,緩緩道:“素日我只說你膽大包天,也只你必然不往心裡去,如今怎樣,把天捅破的滋味兒可好?”
何厲笑了幾聲,搖頭晃腦的嚼着兩顆蠶豆,道:“滋味兒是不錯,也正因爲捅破了天,才見識了許多旁人無緣得見的風景,尋常人哪裡能又這般機遇?”
“見識的多,摔得也疼,萬望我什麼時候別看你粉身碎骨就好。”肖易生接道,語氣顯然不大讚同。
“嘿嘿,”何厲不甘示弱,很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睛問道:“粉身碎骨固然可惜,可若只是明哲保身,縮頭縮尾,又有什麼趣兒!”
肖易生搖頭,嘆道:“這麼些年了,你還是非黑即白的,殊不知世間之事哪裡能這樣簡單。難不成朝堂衆人也都非要如你這般,凡是必要撞個頭破血流?”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何厲有些費勁的站起來,本來腿腳尚未復原,這會兒又喝了些酒,略略上頭,踉蹌幾下險些摔倒,肖易生忙搶上一步上前攙扶,卻被他推開,搖頭道:“我還成。”
肖易生知道這個師兄最是倔強,必然不願意於人前示弱,便在心裡嘆了一聲,鬆開手,也就由他去了。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何厲歪歪斜斜的站在堂下,滿口酒氣,一雙眼睛卻亮的嚇人,一字一頓道:“生又何歡死亦何懼,誰還能真萬萬歲不成?人生百年,到頭來也不過白駒過隙,我要的便是無愧於心,隨心所欲!”
他的聲音迴盪在四壁,肖易生看了他許久,終究還是長嘆一聲。
他們師兄弟二人早些年就知道彼此對許多事情的看法和想法都不同,但因爲總體目標還是類似的,這才殊途同歸,因此也不必非鬧着在這些細節上掰扯。
肖易生也不說話,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看着自家師兄放浪形骸的發了一頓酒瘋,然後乾脆利落的上前,一腳將他踹翻在地,之後從容不迫的整理衣袍,對外頭喊道:“來人吶,你家老爺吃多了酒醉倒了,且將他扶下去休息。”
外頭飛快的進來兩個小廝,看見自家老爺正四仰八叉的撲在地上胡言亂語後,詭異的沉默了,然後齊齊擡頭,望向泰然自若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出手意思的肖易生。
肖易生十分鎮定自若的說道:“本官剛從外頭回來,今兒身子還有些乏,實在攙不動。”
兩個小廝恍然大悟,連忙上前將爛醉如泥的何厲擡出去,外頭候着的管家也進來問道:“那肖老爺您?要去休息麼?”
“不必費心,”肖易生毫不見外的擺擺手,抖了抖袖子後一甩袍角坐回去,道:“方纔只陪着你家老爺發瘋,我還沒吃飽,這個白果醉雞不錯,籤兔卻與外頭滋味兒不同,也來些。對了,還要一碗飯。”
早些年他們師兄弟兩個沒成親時也總是串門兒,彼此家的老僕人都對對方十分熟悉,也明白二人親密非常,此時見他這般,老管家反倒是高興的多些。
老管家呵呵笑了幾聲,十分慈祥,又對肖易生豎了豎大拇指,道:“果真內行,醉雞就不說了,小老兒也不大清楚,只那個籤兔,卻是新法兒,您只管慢慢吃喝,晚了便留下罷。老爺這些日子也沒人說話,怪叫人心疼的。”
肖易生略一沉默,點點頭,道:“也罷,左右我要三日後才進宮述職,後頭還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得派,且有的住呢。”
“多住些日子纔好,多住些日子纔好!”老管家越發笑的成了一朵風中綻放的大菊花,笑眯眯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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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肖雲又來探望何葭,幾人不免又湊在一處說笑,正樂呢,杜瑕突然就覺得肚子劇烈疼痛起來,臉唰的就白了。
肖雲見她情況不對,也嚇壞了,連忙問怎麼了。
可這會兒杜瑕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同時也覺得腿間有液體蜿蜒而下。
到底還是何葭懂得多些,立即朝外喊道:“來人吶,小雀,你們夫人要生了!”
因杜瑕生產在即,這次回孃家也是帶着穩婆和專精婦科的大夫的,一應事務也都常備着,因此雖然來得突然,可衆人並不慌亂。
更兼王氏自己就是生過兩個孩兒的,聞言立即穩住了,有條不紊的吩咐起來,這個去燒熱水,那個去準備參茶、雞湯的。
原本衆人還有些怕,可一看老太太這樣冷靜沉着,也都找到主心骨,立即順順利利的運轉起來。
肖雲倒是想跟着去瞧瞧,可是又有些放心不下何葭,正遲疑間,就聽何葭急道:“我又能如何?這麼躺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且去替我瞧瞧,我這心裡怕得很!”
肖雲一聽,這才忙不迭的去了。
她們兩個都是成親幾年可始終沒有孩子的,家裡不免也要催促,對這些事情也懂的,知道女人生孩子十分危險,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危及生命。而杜瑕又是他們這羣人中頭一個生的,自然跟着惴惴不安。
肖雲素來柔弱,這會兒心裡也慌,沒頭蒼蠅似的過去,一張嘴也是有些抖。
王氏看着好笑,叫她當丫頭帶她去一旁廂房坐着,又勸道:“傻孩子,莫慌,你姐姐身子骨好得很,十分健壯,素日裡保養得也好,定然無妨。再者生孩子這種事情說不準的,有的幾個時辰呢,哪裡能叫你這麼傻等?”
肖雲模模糊糊的被送到廂房裡,坐下之後又彈坐起來,想出去看情況又怕給人添亂,只好扒着門框,伸長了脖子眺望,然後又開始求神拜佛、唸經,十分虔誠。
杜瑕也真是保養得好,家庭環境又幹淨,不過掙扎了兩個多時辰,就順順當當生下來一個小子,什麼毛病沒遇上。王氏親自帶人看了,喜得見牙不見眼,又親自看着穩婆稱了,扭頭對同樣滿臉喜色的杜河道:“瞧見沒?多好的胖小子,足足七斤半呢!”
杜河連聲說好,喜得直搓手,想去摸摸孩子,卻又怕自己皮膚粗糙戳痛了,只是依舊十分難耐,眼珠不錯的看着。
杜瑕只強撐着看了幾眼就睡了,王氏便打發奶孃餵了奶,又賞了闔府上下月錢,格外恩威並施的敲打了奶孃和伺候女兒的丫頭婆子們,這才罷了。
老兩口又張羅着去門口掛弓箭,表示家裡有了男孩兒,又打發人去各家報喜,忙的不可開交。
肖雲也鬆了口氣,顛三倒四的唸了幾句阿彌陀佛,也小心翼翼的問王氏自己能不能看一眼。
王氏剛得了白胖的外孫,正巴不得朝滿天下的炫耀,如何不肯?便痛快點頭,不過也是囑咐了幾樣要注意的,才叫她進去了。
跟着肖雲的奶嬤嬤就小聲道:“難得這家的老太太這般好說話,姑娘也趁機多瞧幾眼,正好是個小子,說不準家去後姑娘也就有了呢。”
肖雲淨了手,又在暖爐邊烘了一回才往裡走,聽了這話不禁有些羞澀,不過還是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她外子洪清的年紀可還要比牧清寒大幾歲呢,如今人家已經有兒子了,她的肚子卻還沒得動靜,莫說洪家的老太太着急,就是她娘元夫人偶然也會問兩回呢,心中如何不急?
到底是剛出生的寶貝,也就是杜家不大講究這些個才叫她這個外人當天就瞧了,肖雲十分領情,也不大敢湊近了狠看,只遠遠瞅了一眼,就見那小小嬰孩雖難免有些皺巴巴的,可瞧着五官十分端正,鼻樑高挺,睫毛甚長,想必日後張開了必然是個俊朗非凡的兒郎,心下更是渴望。
便是肖雲的奶嬤嬤瞧了,也暗自點頭,覺得這孩子長得實在是好。
不過也難怪,那位杜夫人和牧大人容貌本也甚是出色,兩人誕育的孩兒自然醜不到哪兒去。
這一二年間,牧清寒好歹也是入了聖人眼的紅人,這會兒他雖然出征在外,可到底是後繼有人這等大事,誰也不敢怠慢了。
消息剛一傳開,就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送了禮過來。
有正經慶賀添丁的,也有藉機巴結奉承的,送的禮竟十分之厚,可偏偏又叫杜家人不好推辭。
對這類事情,王氏不敢含糊,只好去問女兒。
杜瑕是正經順產,底子又好,不過三兩天功夫已經很精神,聽了這個倒不頭痛,只是沉吟片刻,道:“這麼着,娘叫人把禮單拿來與我瞧瞧,若是說的過的,那家也不差這些的,收了便是,回頭咱們不過在年禮上加厚兩分,也就不欠人情了。若是太招搖的,只管撿着裡頭幾樣差不多的留下,其餘的直接退回去即可,也不必擔心什麼得罪不得罪的。娘不知道,這幾年上頭鬧得越發了不得,咱們也得多留心,省的有心人在這上頭做文章,沒得叫人噁心。”
王氏聽了,越發謹慎,竟親自抓起這事來,果然都照着女兒的意思辦了。
杜瑕交好的人也不少,同齡人中卻是頭幾個有兒子的,旁人聽了不免心熱,竟也有人十分耐不住,想借着探望的由頭沾沾喜氣。杜瑕卻不是那等唯唯諾諾,不敢拒絕的人,除了幾個真要好的,便是九公主紆尊降貴的派人上門,也沒見。
如今三皇子等人斗的越發你死我活,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出大事,她寧肯這會兒開罪一把九公主,也不願被拖下水。
冬日裡生孩子最大的好處是坐月子不受罪!
不能洗澡不能洗頭不能出門什麼的,假如是在夏天,想想就覺得渾身發毛。
雖然沒能親眼見證兒子的出生,可牧清寒臨走前已經起好了名字,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叫牧杺【xin】。
杺,良木也,寓意美好,牧清寒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不管面對何種境況都能夠保持本心,成長爲一個優秀的人。
大名牧清寒起,乳名就是杜瑕自己起的,因爲牧杺出生時就胎髮濃密,遠遠看去腦袋毛茸茸一團,甚是可愛,她便直接叫毛毛了。
杜文對這個外甥十分喜愛,每日必要看的,又說杜瑕起的乳名不錯。
“毛毛,茁壯茂盛之意,甚好,甚好!”
肖易生與何厲也來抽空看了一回,對杜文這種愛不釋手的模樣十分取笑,道:“有這個空倒是自己生去,也不是你的。”
杜文不以爲意道:“外甥肖舅!又是個男孩兒,便更像了,我娘也說這幾日毛毛張開了,同我小時候當真像的緊。”
何厲聽後撫掌大笑,道:“這話可別給慎行那小子聽了,不然定然要毛了。”
還有牧清輝之長子牧植,先前一直在書院裡讀書,這會兒聽說自己有了小堂弟,喜得什麼似的,再也待不住,只要能完成功課,總要趁書院傍晚那一個時辰的空檔跑回來瞧瞧,回去就喜滋滋的同人炫耀毛毛是多麼的可愛。
因他的叔父是四品大員牧清寒,此番出征副將,父親也是全國有名豪商巨賈,衆人本就不敢輕視與他;況且牧植自己也是爲人豪爽,出手大方,因此在書院中人緣不錯,說了幾回之後再來,竟也帶了幾樣同窗給的禮物。
杜瑕知道後也十分感嘆,心道這年頭的孩子也是一個個的成精了,又或者是家中長輩是經世的人精。
誠然這裡頭應該有他們自己想送的,可必然也有家人聽說消息後做主送的,不然單純靠還在讀書的學生,對象也只是同窗的侄兒,出手未必能這般大方。
牧清輝和商氏來的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預料,他們到的那日,杜瑕坐月子纔剛坐到第二十二日!
且不說牧植是多麼喜出望外,杜瑕與王氏等人也都驚呆了,開始外頭人通傳時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哩!
冬日風大,道路難行,從開封到濟南順順利利的,中間沒有任何停頓也得十二三日,再加上杜家派出去報信兒等人,這一個來回便得小一個月。
這出生的到底算是他們姓牧的,日後也是要記在他們牧家族譜上,牧清輝自然容光煥發,儼然將之前兄弟二人的不痛快都忘記了,與杜河十分寒暄,又送了一大車好禮,把杜河這個老實人唬的不行,萬分推辭。
牧清輝卻不以爲意,還順便誇了去報信兒的王能,道:“……也是神速了,我且算了一下,到我家竟只花了不到八日,想來真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我瞧見他是也吃了一大驚,真是風塵僕僕,滿面塵土,我便做主重獎了他。”
杜河聽了也頗爲動容,叫過王能來一看,果然消瘦得很了,嘴脣上下也都爆了幾層皮,鬚髮蓬亂,眼眶深陷,遠遠不經意看一眼還以爲是哪裡的乞丐呢!
兩人又當衆褒獎王能一回,只把他誇得滿面潮紅,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越發決心要用心幹活回報主家。
一羣人圍着毛毛談天說地,好話講了不知幾籮筐,杜瑕和商氏這一對當孃的卻在一處說話。
因爲之前牧清輝曾鬧過在外偷偷養樂妓的事兒,也不知後續如何,這一回杜瑕便也下意識的觀察,見商氏同牧清輝隱約有隔膜,再不復事情沒發生前的融洽親暱,也是心痛。
等只剩下她們兩個,杜瑕才小心的詢問商氏,最近跟牧清輝如何了。
商氏笑了聲,沒什麼感情的說道:“能如何,不過就這麼過吧。他倒是後悔的,一味討好與我,隔三差五買這買那……好妹子,不瞞你說,我卻覺得呀,這一顆心都有些涼透了,任憑他再怎麼捂,也不可能如從前那般火熱啦。”
便是再如何悔過又如何呢?事情已經是發生了,誰還能真當什麼都沒有過嗎?
即便這一次改過了,可既然已經犯了一回,誰又能保證他不會犯第二回 ?
商氏覺得自己賭不起,也不願意賭。
她從前是多麼爽利又開朗的人呀,一雙漂亮的眼睛裡似乎從來沒有憂鬱停駐,可現如今,竟也多了幾分模糊與茫然,叫杜瑕看的十分難受。
見杜瑕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商氏反倒又笑了,道:“你也不必替我難受,我已是想開了。左右我也有身家,怕誰怎的?不愛見他就不見,愛去外頭自己名下莊子上住就去莊子上住!好妹子,我也知道小叔是個好人,可這話實在是不吐不快。男人呀,靠不住,女人還是得捨得多心疼自己纔好。情情愛愛什麼的也不過年輕時候的調劑,何其虛無縹緲。等到老了,生活瑣事多了,也就磨沒了,靠不住呀!”
多麼耳熟的話呀,杜瑕想要安慰,卻無從說起。
兩人都沉默了,安安靜靜坐在那兒,誰也不先開口。
還是後頭有丫頭進來送點心,二人才再次回神,十分默契的避開這個話題,重新說笑起來。
杜瑕問小侄子如何沒來,商氏便道:“可巧我娘前陣子病了一回,說十分想念外甥,就接了去,說好了是過完年再回來呢。若是帶着那小子,也走不了這麼快。”
說完,便同杜瑕一起笑起來。
杜瑕也道:“你們來的當真快得很了,方纔聽見我都不敢相信,還帶着幾輛車,虧的你們走得動!”
商氏輕描淡寫道:“你有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打聽見信兒起我們就着手備着了,這回也不過是照着單子裝車就走便是了。”
“又叫你們破費。”那禮單杜瑕也看了,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爲這對兄嫂的大手筆震驚不已。
尋常的衣裳布匹文房四寶之類也就罷了,竟還有許多價值昂貴的珠寶玉器並擺件!莫說只是出生慶賀之禮,便是給誰家姑娘當嫁妝都算十分體面了!
說老實話,雖然是對自家人,可這夫妻兩個也實在太鋪張些,便是並未對外宣揚究竟送了什麼,可採買的時候外人瞧不見是怎的?再者他們這樣大張旗鼓的拉了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了。
富貴迷人眼,似這般潑天富貴,也怪不得某些皇子都眼紅,忍不住往牧清輝那頭伸手了。
想到這裡,杜瑕忍不住語重心長道:“嫂子,你莫怪我多嘴或是煞風景怎的,只是我冷眼瞧着,咱們家這些年也實在太富貴了些,如今朝廷十分動盪,多少人到處拉幫結夥,虎視眈眈,咱們還是略收斂些的好吧。”
商氏聽後略一怔,旋即不以爲意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也不必憂慮,咱家這纔算什麼呢?你沒見江南有幾家織造的,還有福建兩廣那邊的海商,那纔是潑天的富貴,拿着金子打水漂的事兒多着呢。說句不中聽的,便是那些個什麼二流商戶也比咱們張揚了,就好比南京揚州府織造柳家,也不是什麼上數的,年初咬牙造了兩艘畫舫,可巧夏日十二皇子去江南遊玩,因是暗中來的,一時竟沒找到合適的船隻,那柳家就巴不得的送上去,生怕人家不要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商氏還沒怎麼着呢,杜瑕卻突然覺得心頭一咯噔,忙拉着她的手問道:“嫂子,你剛纔說誰家?”
商氏給她突如其來的緊張唬了一跳,本能的重複道:“柳家啊。”
杜瑕忽然感到自己喉間一陣乾渴,艱難的吞了吞口水,進一步追問道:“他家可是前些年剛娶了媳婦,那媳婦是山東方家的人?”
“對呀!”商氏猛點頭,“你識得?”
杜瑕苦笑一聲,點頭又搖頭:“我不識得什麼柳家楊家的,只是他家的媳婦,卻是我原先在陳安縣時的閨中密友。”
方媛!!
之前牧清寒查到的那家果然就是方媛嫁過去的柳家,不管這次是不是頭一回,可他們跟十二皇子搭上線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那麼之前那名樂妓,大約也是十二皇子有意安排的?不,暫時還不敢確定是十二皇子自己的主意還是他背後站的三皇子……
還有一件事情是杜瑕最介懷的:
方媛究竟知不知道內情?
若是不知道還好,可若是知道……
假如她分明知道,還不給自己送信兒,就證明她們二人也以因爲不同立場和利益而走到了對立面上,杜瑕能做的只有爲這段夭折的友誼做悲歌,送輓聯;
可若是方媛想送信兒卻無能爲力,那就證明她的處境非常窘迫,連最起碼的向外遞消息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