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等遠遠看見何薇那一羣人之後, 杜瑕一行人竟十分默契的面面相覷, 然後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性子喜好不同的人光是看就知道必定湊不到一塊兒去。

今年城中流行一種蓬鬆的,如雲似霧的髮髻, 美稱雲髻。關鍵就是要將頭髮打理的既柔順又鬆散, 鬆鬆挽起, 呈現出一種柔和的弧度和層次, 最好在邊邊角角貌似不經心的留出幾縷來,正如天上雲朵一般輕盈飄逸,再點綴上幾朵正當時的素雅花卉, 或是清淡宜人的玉簪。

既然是梳這樣的髮髻,衣裳自然也不能隨便敷衍,必然也十分講究,首推那種廣袖流仙裙。

廣袖流仙裙並非本朝樣式, 然而因爲其寬大的袖子, 收緊的腰身, 繁複飄逸的拖地長裙襬, 不僅能夠最大程度的顯示出女兒家窈窕婀娜的身姿,而且一旦立於有風之處, 那衣袖裙襬連同髮髻便要一同飄飄蕩蕩, 便如凌波仙子一般說不出的優美動人, 清新脫俗。因此又被人翻了出來,重新流行,而且來勢洶洶, 一舉壓過前兩年開封女性最喜愛的裙裝成爲衆人心頭的寵兒。

因雲髻同廣袖流仙裙的新式搭配總能給穿着者營造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兒氣,跟京中一衆才女的自我吹捧和自我標榜簡直不謀而合,一經推出便迅速風靡,因此今天杜瑕等人眼前呈現的就是一片她們看來鬆鬆垮垮,似乎隨時都有散掉危機的雲髻,以及一大片覆蓋了整片草地的廣袖流仙裙。

又因大家都努力往仙兒上面靠攏那麼色調和裝扮自然力求清新淡雅簡潔,於是衆人便又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白、青、灰、綠等色,不僅極大程度地撞衫,而且也讓杜瑕這一羣要麼穿了騎裝,要麼穿着褲裙,又立立索索,闆闆正正梳着頭,色彩熱烈奔放的闖入者們顯得越發格格不入。

蘇秀趴在馬上放聲大笑,連連搖頭擺手,對大家說道:“得了,我就只站在這裡遠觀吧,可不敢上前,萬一小心撞壞了又是我的不是。”

衆人齊齊鬨笑出聲,其實她們都有相同的顧慮。

瞧那層次堆疊的優美髮髻,瞧那輕盈飄逸的長長衣裙,若不是那等輕手輕腳的才女行走其中,只怕就要撞壞幾個了。

跟眼前這一片才女比起來,她們這些人簡直太粗糙了。

雷婷盯着不遠處一位女子晃晃悠悠隨風飄蕩的髮髻看了許久,才語氣複雜的說道:“瞧那頭髮亂的,只往臉上拍,她們都不嫌癢的慌嗎?”

杜瑕笑的花枝亂顫,接道:“瞧你這話說的,你真當人家跟咱們一樣粗枝大葉的?那髮髻也只能擺着看罷了,若真跟咱們似的一塊兒騎馬,登時就散啦。既然是要愛美嘛,當然要付出點代價。”

便如前幾年流行的聳天高髻一般,到處都是腦袋上頭一尺有餘的黑雲,當真是坐立行走都不能自理,更比眼前的雲髻折騰人,可那會兒大家還不是競相效仿,不亦樂乎?

龐秀玉更笑道:“你們莫要笑話人家,殊不知人家還在笑話咱們言行粗鄙,不成體統呢。”

一行人再次往前看去,果然就見許多才女正擡頭朝她們這邊看來眼神中飽含着不加掩飾的鄙夷震驚,以及一閃即過的羨慕。

何葭翻身下馬,把繮繩丟給隨從,對着幾個人道:“誰叫咱們都已經嫁人呢?恐怕在許多人眼中咱們便不該出來逛,只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做針線吧!我瞧見我姐姐啦,這就去同她說一聲,去去就回。”

說着又問杜瑕,“我方纔也瞧見雲兒啦,你同她也許久不見,要不要一塊兒過去打個招呼?”

杜瑕略一遲疑,想了想,點點頭,道:“也好。”

那一衆才女中也有許多家裡是前一陣子給她下過帖子的,可她一個都沒去,正好藉此機會去瞧瞧她們的態度,若是性格爽直合胃口的,倒也不是不能交往試試看。

杜瑕跟何葭進去之後,何薇主動幫她們跟現場衆人相互介紹。

這會兒杜瑕就是指尖舞先生的消息早已經傳遍整個開封城內外,何薇一介紹她的大名,衆人都齊齊看過來,表情不一,心思各異。不過絕大部分人的態度還都比較熱情,杜瑕也一一回應,現場氣氛倒顯得十分熱烈。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突然穿插進來:“你就是杜瑕。”

聽這語氣不善,杜瑕本能的轉頭望去,卻見一個約麼十五六歲的姑娘正死死盯着自己,一雙美目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彷彿是在跟殺父仇人對視。

杜瑕確定自己之前沒見過她,而聽對方的語氣似乎也並不認識自己,既然如此,又哪來這天大的仇怨?

“對,我是。”

殊不知此時何薇卻心頭一慌,暗道不好,要出事。

說時遲那時快,等杜瑕剛肯定了自己的身份,就聽那姑娘又冷笑一聲,咬牙切齒的問道:“踩着人家的屍骨往上爬的滋味兒不錯吧!”

都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只聽這語氣,杜瑕就毫不懷疑,假如給她足夠的條件,她簡直能夠立刻撲過來將自己撕碎,然後生吞活剝了。

不過問題就在於,這人到底是誰呀?

她自問也頗愛惜名聲,雖然不至於鑽營取巧,或是卑躬屈膝的討好別人,可自問來到開封之後從未跟人結過仇怨,怎麼就平白無故的多了這麼一個仇人,還是指名道姓要找自己。

杜瑕正滿頭霧水的時候,就聽身邊何葭也已經冷哼一聲道:“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義必自斃,若不是你姐姐姐夫言行不端惹出天大禍事,就算旁人想要陷害都沒得理由。如今落到這般田地,你不思反省,沒有愧意,反而跳出來指責旁人,虧你還有臉自稱才女。”

說完又對看過來的杜瑕解釋道:“她便是那前閣老陸倪的孫女陸惟秋。”

陸倪!

一聽這個名字,杜瑕登時恍然大悟,方纔所有的疑惑瞬間迎刃而解,什麼都明白了。

她跟眼前這位姑娘確實沒有什麼殺父之仇,但是自己的丈夫和哥哥,跟陸倪確實有殺妻奪子之恨。

之前在江西,牧清寒和杜文甘冒性命之憂揭發饒州知府羅琪欺上瞞下草菅人命,結果引得朝野震動,聖人大怒,下令將羅琪一家抄家問斬。

而羅琪的夫人便是陸倪的女兒。

江西大案不僅擼了一大串兒的官員,更是將前閣老陸倪的愛女、女婿以及兩個已經成人的孫子孫女斬首,陸倪也因此引咎辭職,提前退出朝堂。而他的老妻也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後一病不起,纏綿病榻一年多之後終於撒手人寰。

照杜瑕來看,這位陸姑娘未必是真的爲自己死去的姑姑姑父鳴不平,可這一連串的是端着實叫陸家備受打擊,從雲端之上跌至深淵,從此一蹶不振。

陸家這一代兩個兒子都資質平平,這麼多年來一直靠陸倪苦苦支撐,就連他的兄弟也是靠他多番幫助才走到如今的位置。誰知兩個默默無聞的小秀才一朝做下大事,直接叫陸倪半生心血化爲烏有,豈是一句痛徹心扉形容得盡的?

而正如杜瑕推測,陸惟秋如此針對,確實不單純是爲自己的姑姑姑父傷心。

死去的姑姑姑父其實跟她關係一般,離家赴任之後更是幾乎沒了往來,今年前突然聽說他們被判了斬首,雖然有些難過,可也並不算多麼痛徹心扉。

然而接下來家庭內部的巨大變故,以及外人對於她的態度的巨大轉變,纔是叫她積累起如此多怨恨的根本和直接原因。

陸倪是先皇臨終前指定的輔佐大臣之一,當今他尊重有加,幾位皇子王爺就更不要提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只要他真正支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繼位的可能性就將極大增加,因此一直都是衆人努力拉攏的對象。

只是陸倪畢竟是先皇的人,也只忠於先皇和江山,看重自己的家人後代,對於外界的拉攏和示好基本不予理睬,教人無計可施。

而大家見他久攻不下,便紛紛轉移目標開始對他看重的家人“下手”。

陸惟秋原來是閣老的長孫女,多少人的掌珠,不敢說在開封城內可以橫行無憚,但即便是幾位皇子皇女碰見她,也要給幾分薄面,簡直不能更威風。

任誰從出生之日起就高高在上,突然有朝一日被告知之前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便如那鏡中花水中月,繁華不再,不亞於整個人從雲端跌入爛泥堆中。其中落差之大,讓人難以適應。

陸惟秋畢竟年輕,根本想不到姑姑姑父的案件竟然會連累到自己……

且不說原本對自己客客氣氣的皇子公主們突然變得退避三舍起來,就連那些恨不能跟自己義結金蘭好的一個人似的姐妹們也突然有病的有病,不方便的不方便起來。要麼自己登門拜訪時說不在,要麼自己下帖子請,她們不來,原本熱鬧非凡的陸家突然就門庭冷落車馬稀。

再然後,一慣疼愛自己的祖母也去世了……

等陸惟秋終於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在怨恨姑姑姑父毀了祖父一生心血,又連累自家的同時,也深深地怨恨上了牧清寒和杜文,這兩個她心目中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們,若不是他們多管閒事,這事情怎麼可能被揭發出來?若是事情不被揭發出來,他姑姑姑父怎麼會死,祖母怎麼會死!他們家又怎麼會淪落到這般田地!

不過就是些流民罷了,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又不是你們家的親戚,卻又多管這閒事做什麼?

你們可倒好,藉此立功,從此扶搖直上,踏了青雲路,春風得意,卻不知我們這些人被你們害的苦。

陸惟秋素日裡還氣自己有仇不得報,有火沒處撒,耳朵裡總能聽到這兩個混賬和他們的家人混得如何風生水起,這就好比用刀子一刀刀戳她的心,叫那舊傷未愈的心口再添新傷。

尤其今日又見了害自己一家成如今局面的兩個罪魁禍首的妹妹和妻子,當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陸惟秋直恨不得撲上來將她二人食肉寢皮。

見何葭非但沒有一絲歉意,反而還膽敢這般趾高氣揚地跟自己說話,陸惟秋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我這樣說話。”

不等何葭反脣相譏,杜瑕就已經一個箭步上前直接用馬鞭撥開了陸惟秋的手,擰着眉頭,微微俯視着她道:“她是誰?她憑什麼不敢這樣跟你說話?你又是誰?又憑什麼敢跟我們這麼說話?就是再不濟,我們也是在冊的命婦,你無品無級,見了不行禮不說,竟然敢橫加指責,又是哪門子道理?”

她要比陸惟秋高出差不多小半頭,此刻兩人站在平地上,便是微微俯視的狀態。

“你也有臉讓我跟你們行禮!”陸惟秋聽不得這個,當即氣極反笑,看向她的目光中滿是鄙夷,“若不是害了我們家人的性命,哪裡有你們今日的榮光?只不過是鄉野村婦,也敢在我面前抖威風,若在之前,怕是連見我面兒的份兒都沒有。”

“難不成你是貪圖那一句謝謝?”杜瑕也冷笑道:“謝謝你家裡人故意作惡多端,好叫那許多無辜百姓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你強詞奪理!”陸惟秋恨聲道。

杜瑕嘲諷一笑,卻不搭理,繼續反脣相譏道:“這話說的明白,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以前,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再說英雄不問出處,前途好壞都是自己掙的,即便我們出身略差了些,可如今的一切都是憑着一雙手一分一毫掙出來的,問心無愧,對得起天地良心。總好過某些人仗着祖宗榮光,爲非作歹,不將聖人放在眼裡,胡亂戕害百姓,都被問罪幾年了,還不知悔改,張口閉口我們如何如何,真當那是一段榮耀的過往麼?”

陸惟秋被她搶白一通,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羞又氣,帶要反駁,一時卻又想不出合適的詞兒來,就聽杜瑕繼續道。

“我若有你那樣的姑姑姑父,懺悔還來不及,哪裡還有臉整日掛在口頭上?當初既選擇做官,就應該承擔起相應的責任,而不是一味鑽營取巧,只想着如何往上爬,反而置黎民百姓的性命於不顧,鬧到那般田地,他是對得起皇恩浩蕩,還是對得起被他害了性命的那些無辜亡魂?”

“若你真覺得我們倆家是佔了你們的便宜,覺得不痛快,覺得冤枉,沒關係,皇城就在那裡,登聞鼓就在那裡,你便去敲,去敲呀。再把事情原委詳細說一遍,若有什麼隱情、難言之隱,也一併說了,去求聖人給你們做主,求百姓幫你們翻案呀。”

如果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陸惟秋的遭遇的確值得同情,因爲她確實是無辜的,只不過是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小姑娘,能知道什麼?家世中途敗落,親人也去世了,心中有怨氣,在所難免。

杜瑕甚至想,假如陸惟秋態度正常一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沒有是非觀,不分清紅皁白就開始亂髮脾氣,不說是他那些姑姑姑父傷天害理,反而怪這些爲民申冤的,自己並不介意跟她交際。

可看現在的情況,呵呵。還是算了吧。

杜瑕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聖母,也斷然不會做出像這種被人打了左臉,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呵呵的把右臉湊上去繼續討打的犯賤舉動。

陸倪老年喪女喪妻喪孫固然可憐,辛苦經營大半生無人可託付當然可悲,一朝化爲烏有誠然可嘆可惜,但他的女婿爲了一己私慾,害了上千人的性命;他的女兒爲了丈夫,不惜同流合污,藉着他的威望狐假虎威,欺上瞞下爲虎作倀,死有餘辜。

今時今日杜瑕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憑着自己的辛勤勞動,以及丈夫和哥哥豁出命去,不顧一切伸張正義得來的,他們問心無愧,對得起任何人。

兩邊兒幾個人針鋒相對,圍觀者甚衆,卻無一人敢出來打圓場。

皆因此事並不是單純的幾個姑娘吵架,說勸和就勸和了,而是關乎人命和家族的沉浮,進一步甚至關乎朝堂局勢和聖人的意思,因此都不敢輕易表態站隊。

陸倪貌似是被牧清寒和杜文兩個瘋秀才捅下來的,可真正能讓他退居幕後的卻只有當今,但凡聖人有一星半點兒想叫他留下的意思,也不至於到這般田地……

陸惟秋見她們兩人對自己一個人,竟然也無人敢出聲應援,周圍甚至有許多原來號稱與她情同姐妹的舊識,此刻也都紛紛裝作不認識,只站在旁邊看戲。

比起杜瑕和何葭,顯然這些人更加可惡。

原先我祖父得勢,你們一個個都哈吧狗子似的舔着臉上來巴結我,說什麼情比金堅。可如今他老人家退了,還活着呢,你們也就翻臉比書還快,什麼東西!

陸惟秋刀子一般鋒利的視線從那些人也臉上一一掃過,被掃到的人要麼慌忙別開視線看向他處,要麼垂了頭擺弄衣裙,再要麼就幾個人連忙對在一起裝作說話,卻沒有人敢與她對視。

她看那些人的時候,杜瑕也順着她的視線審視。

陸惟秋這姑娘的城府顯然還不夠深,修煉也不到家,心裡想着什麼臉上基本上就露出來了,因此即便她嘴上不說,杜瑕差不多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那麼那些人她也就不必交往了。

固然人往上走,水往低流,可人要有了情意才能被稱爲人。若是有福同享,有難各自飛,這種人斷然不可深交,更不可意氣相托。

陸倪那等曾經堪稱隻手遮天的人物,一朝倒臺都落得如此下場,自己這種小人物,若稍有個不慎,豈不是能叫他們和着骨頭一起生吞了?

“怎麼回事?”

雙方正在僵持中,圈外的龐秀玉等三人已經等不及,又見中間人頭攢動,怕出什麼事,忙擠進來詢問情況。

哪怕此刻是敵衆我寡的情況,陸惟秋也絲毫不懼,頗有幾分膽識,只冷笑出聲:“瞧,又來了,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你們這樣的破落戶,也只能找些農戶、匪盜之後狼狽爲奸,沆瀣一氣了。”

話音剛落,旁人尚可,蘇秀已經撐不住,大步越出,黑着臉指着陸惟秋罵道:“你這小蹄子,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蘇秀祖上原是土匪出身,後被先皇招爲私兵,在先皇起事時也跟隨左右,出生入死,衷心不二,立下赫赫戰功,自此改頭換面被封爲大將軍,這纔有了今日後代的繁華顯赫。

世上大部分人在功成名就之後往往就不願意想起曾經的落魄低賤,蘇家也不能免俗,唯一一個不計較的老蘇將軍隨先皇故去後,現在的小輩們最聽不得的便是人家揭老底,說他們祖上做過土匪什麼的。

此刻陸惟秋的一句話簡直是直搗黃龍,殺傷力非凡。

蘇秀可不像杜瑕那般有自制力,臉上黑得幾乎要擠出水來,馬鞭也高高舉起。

眼見兩邊就要動手,何薇和另一個最有威望的女子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出面打圓場。

而此刻蘇秀卻已經被惹毛了,也將怒火燒及她們,顏色銳利,話語帶刀的嘲諷道:“剛纔吵成那般,你們不動,只管裝聾作啞。現在我剛要開口,你們就想來當和事佬,晚了!別人買你們的帳,我卻不管,我若不給這廝點顏色瞧瞧,她只當我蘇家人軟弱可欺。你們若是執意瞎摻和,可別怪我的馬鞭不長眼!”

被當衆下了面子的何薇不免也十分尷尬,可終究理虧,不由本能地將視線轉向自家妹子。

誰知何葭對她方纔不出聲的舉動也頗有微詞,此刻也不理她。

自家姐姐自己清楚。

她們二人雖然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妹,可不管是現行喜好還是爲人處世的方式都南轅北轍,相去甚遠。

何薇爲人圓滑,八面玲瓏,這倒沒什麼,何葭一直以來還挺佩服,因爲她自己就做不到,所以覺得這樣非常了不起。

可如今這把火燒到了自己頭上,自家姐姐竟然就因爲怕得罪外人而對自己的遭遇置之不理,等到這會兒了,纔想起來要自己給她臺階下,這又算什麼?

剛纔你不幫我,我不怪你,可如今你若帶要我轉頭去幫你,卻也是不能夠了。

我的親戚好友都在這邊,並且佔理,我若再爲了你的面子去同她們作對,豈不是自挖牆角?又算個什麼人!

見妹妹揣着明白裝糊塗,從未丟過如此大臉的何薇不禁有些薄怒,覺得她跟自己離了心,卻也如陸惟秋一般,不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

眼見多方互不相讓,事情已成僵局,在場衆人都十分無錯,正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時,忽聽遠處隱隱傳來通報聲:“九公主駕到!”

現場先是一片喧譁,繼而飛快的寂靜下來,所有人都顧不上私人恩怨,指迅速的整理儀表,面向那方,準備接駕。

蘇秀和陸惟秋惡狠狠地互瞪一眼,前者更撂下一句狠話:“你給我等着。”

陸惟秋也是豁出去了,不管兩人的武力值天差地別,毫不氣弱的回瞪一眼。

就見九公主此番前來卻並沒有帶公主儀仗,甚是低調。

大道上已經停了一輛華貴馬車,四周金銀兩色絲線編成的流蘇正在日光下閃閃發亮,流光溢彩,引人注目。馬車四角都綴着精緻的銀鈴,略有微風吹過就會發出悅耳的叮鈴聲。

九公主如同富貴人家姑娘打扮,穿着錦衣華裙,梳了個靈蛇髻,額頭貼一點飛鳥螺鈿。

當日杜瑕進宮託的就是這位得寵的九公主的福,不然以太后、皇后之尊,哪裡會想起來見她這麼個小人物。

只是那天她雖有幸進宮,可中間基本上都沒怎麼擡頭,還真沒看清九公主到底長的什麼樣,正好藉此機會再次打量。

九公主今年十六歲,正是如花的年紀,也是花朵一般的樣貌,不算很驚豔,可十分端正,眉目柔和,只帶一點笑意就叫人覺得十分親近。

她的生母貴爲當今皇后,年紀又小,又得寵,難得竟不刁蠻任性,只是十分活潑好動,在外名聲頗好。

見自己一來,大家就都停下手中活動請安,九公主忙叫大家起來,又笑道:“纔去拜祭了祖父,我今兒也是出來玩耍的,你們不必在意我,繼續玩樂即可。”

她真的是個非常和氣,又平易近人的公主了,這一路走來,但凡看見認識並熟悉的人便會停下來說笑幾句,態度和眼神都十分誠懇,絲毫看不出一點勉強。就連說的內容也不是單純的場面話或是隨意敷衍,只叫每一個有幸跟她說話的人都越發感恩戴德,感激這位本該高高在上的公主竟能將自家記在心中。

這是一位禮儀和態度都無可挑剔的皇家公主。

然而因爲這羣才女的位置就距離公主下車的地方很近,而在公主過來之前,她們又不方便亂走,所以很快的,九公主就依舊帶着一臉笑意朝這邊過來。

她也很快看見了何薇、陸惟秋和杜瑕這一圈人。

大家再次向九公主行禮,九公主笑吟吟的問道:“在做什麼呢?看着好熱鬧。”

杜瑕心道,確實熱鬧,確實沒什麼事會比打架更熱鬧了。

於是大家不免都有些尷尬,只是在場衆人畢竟都是官宦人家,掩蓋情緒這類基本技能都十分熟練,並未出現有人告狀之類的事情。

九公主也問了陸惟秋幾句:“最近天氣熱啦,老爺子身體可還好?”

陸惟秋飛快地撇了杜瑕等人一眼,眼神中明晃晃的帶了些得意和炫耀,似乎在說,看見了嗎?即便如今我家略有不如,九公主還是第一個就同我說話。

她忙道:“也還好,老樣子罷了不好也不壞,勞公主惦記。”

九公主點點頭,彷彿絲毫沒有留意到現場的暗流洶涌,道:“畢竟年紀大了,也要好生保養纔是。”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九公主卻又轉向杜瑕這邊,笑道:“先生也在這裡,可真巧,上一回我還有好些話沒來得及說呢。”

杜瑕道:“公主快別這麼叫,折煞我了。”

九公主道:“我是真喜歡你寫的東西才這般。”

說着又看向旁邊的蘇秀,問道:“感情你們是一起的?可我記得你似乎不愛談詩作畫來着。”

蘇秀爽朗一笑說:“確實不愛,不過陪人過來打個招呼罷了,這就要走了。”

九公主就問:“我知道你是個主意多的,走去幹什麼?說來聽聽。”

杜瑕突然就有種不大好的預感,本能的想要制止蘇秀開口,可是卻又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的看她說自己一行人要去打馬球。

九公主一聽,立刻就笑了,拍手道:“正巧,我最近也覺得乏味呢,就想挑些有趣的事來做,偏又沒人陪着,下頭的人只愛糊弄我,今兒就算我一個。”

這回不光杜瑕,就連龐秀玉,雷婷,何葭,乃至說話的蘇秀面色也都有些僵硬。

公主也來?!

她們想去打馬球,本就是爲了放鬆,肆無忌憚的玩一場,剛纔雷婷還因爲幾個潛在隊友的身份太高太敏感而不方便邀約,這會卻又冷不丁的插進來一個公主,當真沒有比她的身份更高更敏感的了。

早知如此,還不如剛纔就早早地隨便拖幾個人去,只怕這會兒都到了,也不至於被公主撞上,再摻合進來。

而纔回話的蘇秀卻已經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然而說出去的話,便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話自然也收不回來。

既然公主已經發話,那麼不管她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事情便已成了定局,無法更改。

好在還有一件叫她們稍微覺得痛快的事情,那就是剛還得意洋洋的陸惟秋已經重新變得面如死灰。

衆所周知,九公主雖然也愛打馬球,可能喜歡吟詩作畫。眼下她卻直接放棄了後者,而乾脆利落的選擇去跟那些武官家眷打馬球,這背後究竟意味着什麼,他們都不敢想。

杜瑕也不大敢往深處想,生怕自己自作多情,生怕自己想太多。

傳說九公主雖然性格活潑,可對於琴棋書畫讀書寫字的興趣愛好遠在打馬球之上,更別提今天天氣甚是炎熱,她竟然還放棄在清涼舒適的湖邊談詩作畫這種悠閒的消遣方式,轉而去跟大家打馬球,若說沒有目的動機,她是死都不會相信的。

杜瑕當然不會自戀到認爲九公主是爲了能跟自己在一起才做出這樣的選擇,她卻知道自己這一行人除了要打馬球之外,還有一個更加引人注目的因素:

在場衆人所代表的背後勢力,全是武官,而且要麼是現在就權勢滔天,如龐秀玉和蘇秀,要麼是剛剛興起的新秀,如牧清寒……

九公主是女子,當然不可能繼位,但是她卻有一個一母同胞,感情甚是親厚的哥哥,三皇子成瑞。

三皇子今年25歲,而當今聖人已經50多歲了,考慮到這個年代人們的平均壽命……

杜瑕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她突然迫切的想要見到牧清寒,現在就想。

然而九公主已經開始發話:“還有誰參加,這幾個人可不大夠,原本你們想去哪裡玩?”

蘇秀都一一回答,又見九公主微微搖頭,說:“既然要玩,就痛痛快快的玩,那裡甚是荒蕪,風景也不好。而且又是亂草地,常年無人打理,地面凹凸不平,若是傷了馬事小,若是傷了人,豈不得不償失?”

說到這裡,九公主略一沉吟,直接招手叫過跟在身邊的內侍來,說:“你這就叫人回去準備,說我下午要同人打馬球。”

內侍應了一聲,快步跑回大道上,翻身上馬,飛也似的往城內方向去了。

等他走後,九公主纔對大家笑道:“這會兒正熱,也不好打球,好不容易出來了,咱們不如先痛痛快快的賞景,吃喝玩樂一番,等熱氣稍減,再去打球可好?”

衆人自然都說好。

蘇秀十分隱晦的帶些歉意的看了大家一眼,又似乎破罐子破摔的笑道:“難得公主賞臉,又是這樣的好日子,幹打球無趣,不如咱們加着彩頭。”

九公主越發來了興致,也開始努力想起來。

稍後,九公主果然又找了幾位女眷,有未婚的姑娘,也有已婚的少婦,她們俱都精通騎術,也都是武官的家眷,而且都是高級武官。

杜瑕心中的猜測進一步擴大,她實在不能說服自己這還是一個巧合。

當然,也有可能是巧合,因爲打馬球這一項娛樂運動的難度和危險畢竟太大,尋常男子擅長的就不多,女子更少,如今九公主能勉強拉起這支隊伍來已經殊爲不易,要知道隊伍中的女子雖然都精通騎術,可球技……未免有些參差不齊。

馬球玩起來其實非常靈活,對於人數沒有嚴格的限制,一般都是雙數,兩個人行,四個人行,遇到大型比賽一隊十幾個人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經過九公主不遺餘力的張羅,被拉來準備下午參與球賽的人數已經達到十人,杜瑕用心觀察着,不得不說……她覺得可能有幾個人來得不是那麼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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