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因只要出了城, 官府就不大管了, 所以城郊多有豪商巨賈大肆開山闢野,修建莊園,這一帶前後左右出去數十里都不規則的散佈着許多匠心獨具的豪華莊園, 叫人歎爲觀止。

此時正值四月,春意盎然,杏花正隆, 桃花灼灼,更有些許早放的梨花雜間其中, 只見一片花海隨着山勢起伏不斷,擡眼看去根本望不到頭,雲蒸霞蔚, 好一派恢弘景象。

杜瑕不禁想起當年在陳安縣跟爹孃去郊外山上玩耍時的情景, 當時王氏還遺憾說花兒太過稀疏,可沒成想旱災肆虐多年,不等徹底過去他們就搬來開封,也不知這會兒長得如何了。

這些花本來香氣極淡, 可無奈數量太多,且漫山遍野綿延不絕, 匯聚在一起竟也十分了得, 偶爾一陣柔風襲來, 只覺得整個人都要醉了。

見杜瑕看的入神,面上帶笑,顯然暫時忘卻了城內發生的不痛快的事, 牧清寒覺得自己好似得了寶,一面走一面介紹,只撿着他經歷過、聽過的趣事說來,引得杜瑕越發入迷。

少時進山,早已有人在大門外等着,這會兒老遠見馬隊過來,都一臉喜氣洋洋的迎上前來。

本來牧清寒也是這幾年纔回開封,一年也不過出城三五回,且幾乎不過夜,這些老僕人都十分想念,見後頭一個噓寒問暖,無比熱情。

他們還都是頭一回見杜瑕,卻因很懂規矩,並不胡亂打量,只等着牧清寒親自介紹過了,才由打頭那名老者帶頭跪下請安,笑道:“見過二奶奶。”

這個稱呼……真不怪杜瑕一下子就想起來後世看過的一本經典小說中的經典代表人物!

雖然主僕有別,可那老者瞧着比杜河還老一些,且牧清寒對他的態度也十分客氣隨和,更帶點非同一般的親暱,杜瑕就猜到此人身份必定不是等閒下人,也不敢怠慢,忙從馬背上躍下,三步並兩步上前攙扶,口中笑道:“老人家好,快別多禮,這豈不是折我的壽?也不是外人,到叫我心中不安。”

就見牧清寒果然也叫那老者起來,又對杜瑕介紹道:“這位老爺子原是我的奶公,你跟我一起叫他周伯就好。”

奶公,在這個時候絕對算身份地位極高的了,有時候跟主子甚至比親爹都親密,當然,這條定律顯然格外適用在牧清寒身上。

杜瑕總算明白了來之前牧清寒說的“一直有自己人守着”是個什麼意思了,奶公啊,絕對算是自己人了。

只是如今牧家也是牧清輝當家了,親弟弟的奶公怎的不在濟南養老,反而在開封郊外紮根?

不過杜瑕又問了幾句,聽他說打從十二、三年就過來了,她前略一琢磨,瞬間明白了。

十二三年前,估計差不多就是自家素未謀面的婆婆去世的時候吧?那會兒牧清寒還只是個孩子,牧清輝也壓力巨大,一應事務都千頭萬緒的,連自家弟弟都不得不送走,想來情勢當真危機的很,若一衆衷心的老僕人依舊留在濟南府,未必能安然無事的挺到現在……

那周伯卻並不拿架子,杜瑕要重新行禮還惶恐的了不得,忙不迭的去扶,口中只一疊聲的喊使不得。

兩邊客氣完,周伯忍不住拉着他們夫妻兩人看了又看,片刻之後便不由得老淚縱橫,顫巍巍道:“真是長大了,如今也成了家,若是夫人還在,能見一眼不知該有多好……”

衆人不免感傷,許久還是周伯自己先回過神來,忙用袖子擦擦臉,賠笑道:“我也是老糊塗了,大喜的日子卻又來煞風景,快進來快進來,到家嘍,到家嘍!”

這莊子就建在山上,面積極闊,隨山勢起伏坐落了許多建築,可比之前杜瑕見過的宅子都來得狂放的多。

衆人先從山腳下沿着一條約莫兩丈寬的青石板路走了會兒,然後纔算真正進門,但見兩側綠樹成蔭,花開遍地,不時有蜂蝶鳥兒起起降降,倒是很有靈氣。

又走了約莫一盞茶十分,周伯笑呵呵的指着山腰中一塊闢出來,周遭圍着好一圈粗壯柵欄的平地道:“二爺喜好武藝,早在前些年聽聞二爺中了武舉,小老兒就自作主張的把那一處閒置地皮開了馬場,地面都夯實了,閒時若不愛出莊子,在這裡也可鬆快一二。”

說完又看向杜瑕,眼神中滿是慈愛,道:“瞧着二奶奶也是能文能武的,倒真是一對了,這兩年馬球極勝,莊子上也有球杆並幾顆好球,奶奶若想耍也使得。”

馬場倒罷了,並不算稀罕,難得這老人家竟還主動幫他們準備了馬球用具!

天知道杜瑕正想學呢!

不等杜瑕開口,早知她心思的牧清寒就先笑了,說:“恁老正想到我們心裡去了,她比我還愛玩呢,也有幾個閒不住的兄嫂,前兒還說起這個來,這回我越發勸不得了。”

大家都笑了,周伯連連點頭,搓着手喜道:“好啊,好啊,愛動彈好啊,多動動身子骨強健,日後生的小公子也好呢!”

杜瑕有些無言,心道這話題跨度未免忒大了些,不是剛纔還說騎馬的事兒麼,怎麼眨眼功夫您老就能扯到生崽兒上頭去?當真是我大華夏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的長者關懷……

因這山上土質不錯,草木頗多,自然也少不了瓜果蔬菜和飛禽小獸,一應安排住在這裡的也有近半是獵戶,每年產出不僅能夠供應自家吃用,還常有盈餘,或是送人或是直接賣了換錢,都很好。

騎馬走了一路也着實乏了,杜瑕等人先回去休息一回,巳時剛過,也就是約莫後世十一點多的時候就有丫頭過來問要不要這會兒送飯。

牧清寒問了杜瑕的意思,點頭叫人預備着,兩人又重新梳洗過,等出來時外頭已經擺的差不多了。

杜瑕一看,但見滿桌翠綠,一道香油芝麻涼拌菠菜,一盤香菇菜心,一個香椿炒蛋,另有芹菜炒肉絲;也有葷腥,卻不大多,不過清蒸魚,麻油雞絲,扒羊肉,另有一籠薺菜包子,一罐黃澄澄的粘稠小米粥。數量雖多,可量都不大,兩個人吃估計也不會太浪費。

她便立即覺得胃口大開,原本沒什麼反應的腸胃也開始歡騰着叫起來。

牧清寒也看了一回,笑着叫那丫頭下去,邊洗手邊對杜瑕道:“這些倒比咱們素日裡吃的大魚大肉更好些,我這看了就覺肚餓呢。”

兩人雖是新婚,可卻並非初識,在一起都不知吃過多少飯,很清楚彼此的飯量,也不矯情,略說笑一會就動了筷子。

許是這些菜都是剛從地裡摘得,說不盡的鮮嫩,再者院子裡還開了幾株淡色杏花,眼福口福一起飽,趕了半天路的二人都吃了不少,又痛痛快快的喝了一碗小米粥,這才舒舒服服的放了筷子,重新洗手漱口。

杜瑕擦了嘴,叫人來撤碗盤,又叫小燕拿了幾塊銀子打賞,笑道:“多謝你們費心,極合我們的胃口。”

正巧那邊周伯聽說他們吃完了,心裡正沒底呢,便往這邊來問情況,見了這個先是鬆口氣,旋即把一臉褶子都笑開了花,連道不敢:“原本這就是我們的本分,奶奶吃着香就是大家夥兒的福分了,月錢已經夠豐厚,哪裡還敢要賞?”

杜瑕只說:“我是頭一回來,想來你們也費心了,如何能沒得表示?再者說句粗話,也不是回回都有,當着你們爺的面兒,還推辭什麼?”

牧清寒也點頭,笑着說:“即是奶奶給的就收了又何妨?”

周伯不免領着人千恩萬謝,又說叫他們有事只管吩咐,絕對不會有一絲不妥。

稍後廚房的人也過來謝恩,杜瑕順便說了自己的喜好和忌諱。

“……我也不用整日山珍海味雞鴨魚肉的,不過也不茹素,你們每日只要挑新鮮的菜蔬弄來即可,菜略多些。夏日倒罷了,其餘時節每餐須得有湯,飯後來點時令瓜果,旁的也沒什麼了。”

伺候人的不容易,被伺候的也未必不需要花心思,這會兒她先把能說的都說開了,即避免下頭弄些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上來,也叫他們有的放矢,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爲?

那個總管廚房的婦人一聽,果然歡喜,連忙應了,又底氣十足的說道:“奶奶這樣體恤,我們哪裡有不知恩的?且放心,小的必定伺候的週週道道的,若奶奶臨時想起什麼來,咱們山上旁的沒有,一應瓜果蔬菜並雞鴨都是齊備的!後山也有兔子和鹿呢,再多走幾裡地就是河,也有鮮魚!”

說完,又問道:“今兒才摘了櫻桃,也是山上的,雖個頭不如外頭專門買的大,可滋味兒着實好,酸甜可口,給二爺和奶奶上一盤?還有青棗,也來些?”

杜瑕笑着點頭,道:“也好,就這些吧。”

那婦人又行了一禮,這才歡歡喜喜的去了。

外人一走,牧清寒就衝她笑道:“奶奶果然能幹,事無鉅細都安排的妥妥當當,只叫我平白受用了。”

杜瑕挑挑眉毛,有些得意。

原本王氏就頗擅長管家,杜瑕自己又是個有主意的,早前就在家裡管了幾年,如今倒也很得心應手。

春日容易犯困,可偏偏日短,不好午睡,兩人就去外頭山上逛蕩,也不叫人跟着,走到哪兒算哪兒,即消食又走困。

站在山上往私下眺望跟在山腳下張望的感覺又有不同,不僅空氣更加清爽了,風景不免更爲壯觀,叫人不自覺豪情萬丈起來。

但見那粉嫩花朵或疏或密綿延數十里,遠遠望去一團團一片片,花朵的嬌嫩與粗獷的山河走勢既壁壘分明又融爲一體,有一種矛盾又和諧的美感。

兩人邊走邊說笑,由景生情,還意外冒出來幾句渾然天成的詩句,靈動得很,絲毫沒有雕琢痕跡,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吧。

走到一處略平緩的山坡,杜瑕遠遠見幾個健壯的男僕在……搭鞦韆?!

她十分詫異的望向牧清寒,問:“你的意思?”

牧清寒摸摸鼻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前幾日我打發人來收拾屋子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來,聽說好些女孩兒都愛盪鞦韆,城內地界狹窄,不便安置,倒是這邊寬敞,視野也好,隧叫人趕緊弄一個,不曾想今兒還沒得。”

搭鞦韆說起來容易,所需不過幾根木料而已,可就是這幾根好木頭難得,既要筆直好看,又要粗壯雄健,吃得住氣力和風雨侵蝕,牧清寒突然叫人搭,說實在的,這短短几天內就能把合適的木料都蒐羅齊備已經殊爲不易……

盪鞦韆麼,杜瑕還真沒怎麼想過,但也絕對不討厭。

除了恐高的人,這世上能有多少人討厭盪鞦韆呢?

不過她又順着牧清寒的話一回憶,還真是,貌似女子不管出嫁的未嫁的,還真都挺喜歡盪鞦韆的!

大祿朝娛樂活動花樣繁多,若說這是無聊所致,實在說不通,思來想去,大約也是跟大部分女子基本都待在家中,內心深處嚮往外面的世界有關吧。

因爲去不到,所以想站得高些,看的遠些;因爲不得自由,所以想體驗一下乘風的感覺……

杜瑕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也太過想當然了,反正……盪鞦韆很好玩兒就是了!

鄭重跟牧清寒道了謝,兩人又賞了一回花,都覺得可能自己不是那種感情細膩的,於是一致爽快決定去騎馬。

騎馬這種事情對杜瑕而言已經是非常尋常的事情了,眼下她卻是對之前周伯說過的馬球念念不忘,就想讓牧清寒教。

牧清寒有些犯難,遲疑道:“你當真要學?打馬球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便是精通騎術的騎手也不敢保證一定安然無恙,一旦有個什麼閃失,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危及性命!你哥哥尚且不敢呢。”

杜文何止不敢,這幾年越發談之色變,尤其親眼目睹了幾場馬球比賽中有人真的斷胳膊斷腿成了半個廢人之後,越發避如蛇蠍,還得空就想勸牧清寒也放棄。

不過就是圖個樂子麼,何苦冒那天大的風險!到時候將自己弄得肢體不全,只能日夜躺在炕上挺屍,卻又圖個甚麼,何苦來哉?

若要說打馬球,就好比這個時候最刺激的極限運動之一,危險程度幾乎可跟書生外出遊學並駕齊驅,而多少人求得就是這一份兒獨一無二的刺激!

要放棄,談何容易?

聽了這話,要說一點兒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杜瑕天生就有點兒冒險精神不說,如今大祿朝的絕大部分娛樂活動也都太過溫和,完全不適合她的口味。就好比那從小吃慣重口味菜餚的人,突然有一天叫她一日三餐清湯寡水,一天兩天還行,時間久了再沒個調劑,簡直能給人逼瘋!

現下對杜瑕而言能稱得上調劑的唯有騎馬一項,可大部分情況也只是在城內慢吞吞的遛馬,沒有想象中風馳電掣的預期爽感不說,時候一長還給顛的腰痠背痛,全身肌肉都僵硬……

她暗自糾結一番,試探性的問牧清寒:“你也摔過?”

“嗯,”牧清寒毫不遲疑的點頭,絲毫不怕將自己不怎麼英勇偉岸的歷史攤開來,他甚至還豎起三根手指,認真道:“學馬期間不過小傷小痛,不提也罷,打馬球的這些年磕磕碰碰也是家常便飯,哪一場下來不是渾身青紫?若說起大傷,也有三回,均是墜馬,一回胳膊脫臼,一回折了腕子,一回被戳破腿……”

打馬球就是如此,想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而一旦真受傷,那必然是傷筋動骨的大傷。

且不說人從飛速奔馳的馬匹上面摔下來,關鍵是場中幾十只馬蹄不斷踐踏,一個躲閃不及被踩到就完了!

因此不僅對打球者的騎術、球技要求嚴格,更考驗其反應速度和應變能力,可以說非常全面了。

杜瑕不免聽得心驚肉跳,可還是蠢蠢欲動,想了又想才說:“你先教教我麼,若着實危險,說不定我自己就嚇壞了,也不必誰來替我敲退堂鼓。再者便是我日後打馬球,也不過是女子之間遊戲,能不能湊得起人還兩說呢,也不會激烈到哪兒去。”

牧清寒見狀又建議道:“不如玩些個捶丸也就罷了,又雅緻又有趣。”

所謂捶丸,通俗解釋起來就很像後世高爾夫,據說無比高雅無比高貴……反正杜瑕欣賞不來,當即噘嘴皺眉,簡直是用全身心表達着自己的排斥。

牧清寒知道她是個打定主意不鬆口,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若自己只是一味回絕,她什麼時候偷偷操練、倉皇上場豈不壞菜?還不如自己先曉以利害,然後用心教導呢。

他輕笑一聲,有些無奈的拉着妻子往馬場那邊走去,邊走邊道:“罷了,我當真不忍心叫你念想落空,不過咱們可說好了,量力而行,不然你哥哥先要去衙門裡堵我了!”

杜瑕聽得哈哈直笑,說:“怕什麼,難不成你還打不過他?”

牧清寒也笑了,一本正經道:“這卻也不好說,原先確實打得過,可這兩年何師伯頗爲熱心教他,時常耳提面命,前兒老師還暗暗叮囑叫我當心呢!”

說完,兩人同時放聲大笑。

原先隔着遠的時候尚且不覺得,可這幾年大家都在開封城內,又結了親,便是隔三差五就要見一回的,他們對何厲此人也越發瞭解,不免對杜文跟他混在一處這個現實心生惶恐。

杜文本人天生就帶些桀驁不馴的狂氣,如今再來這樣一個講歪理無往不利的丈人……

好在經過之前江西一案,杜文着實成熟不少,雖然還是銳利,可言行舉止都收斂不少,也越發善於揣測旁人心思,如今已經越發像一個老練的官員了,倒是叫肖易生見過之後大嘆欣慰。

直到真正開始練習打馬球,杜瑕才結結實實知道這項運動的不易,因爲它對於騎手整體素質的要求簡直到了苛刻的地步。

跟單純騎馬完全不同,打馬球的時候你幾乎沒有功夫分心張望前面的路,兩隻眼睛恨不得粘在那顆小球上。當然,絕大部分騎手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被撞下來的。

所以牧清寒教給杜瑕的第一個要點就是:如何有效的在馬上以及馬下保護自己。

要取勝,就得先學會摔跤。

怎麼摔會比較不疼,怎麼躲更容易避開馬蹄,怎麼打滾才更加保險,聽上去不免有些灰頭土臉,可實在是每個想要打馬球的人的必經之路。

杜瑕聽得很認真,甚至還像模像樣的從馬上側着滾下,然後在地上又滾了幾下,絲毫不覺得丟臉。

這可是保命用的!

這山莊的跑馬場建成之後還從沒有人用過,這兩人在這裡一折騰,立即就引了許多不當值的人偷偷的往這邊看。其中尤以張鐸叔侄和阿唐等人爲甚,衆人不禁紛紛讚歎道:“當真是夫唱婦隨,琴瑟和諧呀。”

在杜瑕差點真的歪歪斜斜的從馬背上掉下來的驚險過後,牧清寒本能的被驚出一身冷汗;待見她不等自己前去救援,就已經頑強的重新爬回馬鞍,又忍不住扶額長嘆,道:“回頭若給三思知道了,必然要將我堵在衙門門口跳腳大罵。”

插一句,自打兩人金榜題名之後,肖易生就給這兩個弟子賜了字,一爲慎行,一爲三思,可謂用心良苦。

然而在拿到賜字之後,不管牧清寒還是杜文的心情都非常複雜。

好歹他們也都正式拿到功名,成家立業的人了,呼啦啦地竟然給安上這麼個字……

旁的不說,若給他們幾個好友知道了,豈不要被笑話死?

聽聽吧!

盧昭,姓盧名昭字忠烈。

郭遊,姓郭名遊字曠之!

何其肆意灑脫,何等曠達高傲,何等一往無前!

偏偏到了他們這裡,好麼:

牧清寒,姓牧名清寒,字……慎行。

杜文,姓杜名文,字……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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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慎行!

杜三思!

當真是一對真金不換的難兄難弟。

然而長者賜不敢辭,更別提是相當於半個親爹的恩師,於是兩個人只能苦着一張臉,彆彆扭扭的收下,然後接連幾天都被同僚用無與倫比的複雜神情注視。

盧昭這廝就更可氣了,當天就光明正大地對着他倆放聲大笑,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你們兩個之前到底做過何等天怒人怨的事啊,這麼大年紀了,老師都不放心,還特特挑了這樣的字來時刻勉勵。”

就連一貫最爲溫和有禮的金仲也忍不住了,對着他們抱拳拱手,忍俊不禁道:“尊師當真用心良苦,體貼入微。”

謝謝,然而如果你們眼中的笑意沒有那麼濃,表情沒有那麼幸災樂禍的話,我們就更感謝了好嗎?

不要說一衆好友和同僚,就連何厲聽了這消息之後也坐不住了,徑直衝到驛館去找肖易生,火急火燎地要他把字趕緊改過來。

開甚麼玩笑,那可是他女婿!他何厲的女婿怎麼能有那樣一個字!這絕對會是伴隨一生的噩夢。

然而肖易生對他之前自顧自招杜文爲婿的事情還有怨氣呢,如何會聽?這豈不是送上門來的買賣!

於是傳說中多年未見,情誼深厚的同門師兄弟就在驛館中,當着一衆兵士的面吵了個天翻地覆,辯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直到天黑還是誰也不服誰,互不相讓,最後甚至鬧到了恩師跟前。

肖易生這一回是說什麼都不會讓步了,誰的弟子誰知道,他太清楚這兩個孩子饒是收斂成熟啦,也是血性大於冷靜,起這兩個字也是爲了叫他們時刻謹記在心。

何厲卻覺得自家師弟這幾年越發保守,謹小慎微到了在他看來簡直令人髮指的程度。在這也事關顏面,自己有必要替女婿爭一爭。

被迫拉下水的唐芽也是頭大如鬥,十分無奈。

雖說他確實不敢說一碗水端平,在這一衆弟子中有所偏愛,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偏疼了哪個也不好。

再一個,肖易生的擔憂不是杞人憂天,加上他老人家也覺得之前何厲不給人家那個當老師的打招呼就直接把事兒辦了,這種舉動有點不大地道,心中難免對肖易生略有歉意,這一回便存心要偏袒他。

於是唐芽在兩個最喜愛的弟子的無比熱切的目光注視下,乾咳一聲,神色有些微妙地對何厲說:“你這手伸的也太長了,見好就收吧,人家是圖的事,你管一管二還要管三管四嗎?”

肖易生不禁得意一笑,就見何厲立刻目瞪口呆道:“老師,您不能這般呀。咱們門下出了個叫什麼三思的,說出去還有什麼顏面?”

聽他說顏面,肖易生一甩袖子,忍不住嗤笑出聲:“虧你還真好意思說出口,大過年去跪皇城的不是你?”

遂繼續大吵。

唐芽頭疼,遂將二人趕出家門。

直到這會兒,杜瑕一聽到三思這個稱謂還是有些捧腹。

慎行也就罷了,可是三思?肖大官人,您對這個弟子究竟是有多不放心呀!

夫妻二人非常沒有良心的嘲笑了自己的兄弟一把,然後繼續歡樂的騎馬打球。

因爲白天漫山遍野的溜達,又騎馬,當晚兩人都睡得很熟,次日醒來時天都大亮了。

尚未清醒的杜瑕裹在被子裡滾了幾滾,忽然閉着眼睛問道:“沙沙的,什麼聲音?”

就聽同樣帶着睡意的牧清寒道:“應該是下雨了。”

“下雨了?”杜瑕一下子來了精神,炸着一頭長髮便要爬起來,惹得牧清寒都笑了。

“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沒見過下雨,這般着急做甚。”

“春雨貴如油啊,”杜瑕起的急了些,有些頭暈,一腦袋砸到他懷裡,口中卻還是急切道:“這還是今年春天第一場雨呢。”

而且他們這會兒是在山上呀!

山映雨景,雨託山趣,就很容易出現那種白茫茫的霧氣。而且這會兒正值花期,本來一大片蜿蜒花海就夠美的了,若再襯上白霧,想也知道會是何等壯觀絕美!

若是錯過了,真是白活。

牧清寒本未多想,可見她這樣鄭重其事,不免也被感染,跟着爬起來。

因下雨,略有涼意,杜瑕裡面穿了一套繡杏花的杭綢衣裙,外面還罩了一件顏色略深一點的鵝黃外衣,一溜兒對襟一字盤扣,卻是配套的,故而也繡的杏花折枝圖案,十分應景。

少卿,牧清寒也換了一套天水碧繡海水紋的箭袖袍子,拿了一把雨後荷花油紙大傘,相攜出門而去。

小燕叫他們這會兒就起了,還有些詫異,道:“原以爲還要多睡會兒的,廚房那頭剛開始準備呢。”

杜瑕擺擺手,笑道:“不礙事,正好這回難得的景緻,我們先出去走一走。”

就見外頭果然正下着濛濛細雨,彷彿無數根牛毛細針從天而降,將天空與地面中間的一大片空間都斜斜的的織在一起,一切都朦朧了,便是素日裡最普通不過的一塊石頭也隱約帶上一份別樣美感。

遠處羣山間果然已經升騰起了茫茫霧氣,雲山霧繞,偶爾有微風襲來,那些白茫茫的霧氣就會緩緩流動,真是美極了!

兩人緩緩走到高處一座亭子中舉目四望,一時都被四周別樣美景所震撼,默然無語。

良久,牧清寒才感慨道:“類似下雨的情景,我也不知經歷過多少回了,可從未有過一會如此刻般愜意安寧。”

杜瑕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又往高處走了幾步。

這一看就看的入了迷,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燕匆匆找來,裙襬都打溼了,遠遠看見他們就笑着招呼道:“姑娘,姑爺,吃飯啦,當心着涼。”

因他們成婚不久,兩邊的僕人許多稱呼還暫時沒改過來,偶爾還會叫出原來的,他們也不大在意。

用過早飯,杜瑕說美景難得,便叫小禪取出她慣用的畫板等物,預備寫生,牧清寒也興致勃勃的在一旁伺候着打下手。

小燕就笑着提議道:“姑娘,光畫景兒有什麼好看?姑爺活生生的人就在這裡呢,何不給他畫上一副?”

杜瑕一怔,扭頭看向牧清寒,見他面上果然有些期待之色,也笑了,道:“也罷,你不說我倒想不起這一茬兒,難得有空,便畫上一張。”

牧清寒聽後喜不自勝,越發殷勤,跑前跑後忙的不行,又問她自己是不是要換套衣裳,或是擺個什麼姿勢的。

“原先我常聽說人家有畫像的,要一動不動站在那裡許久呢。”

杜瑕噗嗤一笑,道:“咱們認識多久了?一應細節都熟記於心,對着畫反而刻板了,你自去做你的正事去,也等我略想一想,給你畫個好看的。”

衆人都笑個不停,牧清寒也樂,又給她鋪紙磨墨,正色道:“這就是我的正經事了,餘者卻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要緊?”

大家越發笑的前仰後合。

杜瑕在心中打了打腹稿,又想起來方纔那番壯美景色,轉瞬已有了主意。

衆人都不敢出聲,生怕擾了她的大作,牧清寒更幾乎要憋氣了,只還是忍不住伸着脖子瞧。

杜瑕用的不是尋常毛筆,也不是一般作畫的宣紙,下筆如飛卻形神兼備,不多時就已有了輪廓:但見一片綿延羣山中雲霧繚繞,山坳裡栽種着許多桃樹,正值花開,灼灼其華。山上卻隱約現出一個人來,正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策馬狂奔,只見衣角翻飛,髮絲飛揚,說不出的英武逼人。

小燕等人都不大敢繼續看,只覺得臉兒上都羞紅了,心道姑娘畫的可真好,簡直就好像這人活在上頭,下一刻便要衝破畫紙飛出來了。

牧清寒也欣喜萬分,暗暗決定回頭必然要找一等一的匠人裝裱起來,就跟,就跟那大錦鯉一同收藏!

杜瑕正對細節做最後填補,就見阿唐從外面躡手躡腳的進來,對牧清寒示意有事。

牧清寒不敢打擾,也提着氣出去,過了許久纔回來。

這會兒杜瑕也基本弄完,又最後畫了幾筆,這次才撂下,活動着自己痠痛的脖子和手腕,對牧清寒笑道:“可好了,來看看吧。”

話音剛落,卻見對方面色凝重,杜瑕一愣,問道:“是不是出事了?”

牧清寒點頭,擺手示意大家出去,這才道:“是出事了,只不是咱們兩家的事,你孃家東鄰那姑娘的娘沒了,自己在衙門口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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