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先到,隨後,先前還零零散散的雪花便鋪天蓋地砸了過來。
這片大海,就這樣突然變得無比猙獰。平時看來還算是風平浪靜的大海,突然便變得像一張飛舞的牀單,劇烈的起伏起來。
而這艘明明感覺上很大的帆船,在這裡卻像一輛滿速飛馳在森林山野中的越野車,起起伏伏,隨時都會傾覆!
“姬成!我看不見了!眼睛裡進雪了!”姬漣在風雪中大喊着。
周成“閉上眼睛,不要擦!我說一句,你一邊做一邊大聲重複一遍!”
姬漣死死閉上了眼睛。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聽周成的,盡人事聽天命了。“好,重複:我說一句,你一邊做重複一遍!”
周成站在桅杆上,看着這猙獰的大海,幾乎被這數十米高的狂風大浪衝得分不清上下左右。
“左滿舵!”
姬漣“啥意思!”
……
周成“你說滿舵左!然後把舵輪朝左打到底!”
姬漣雙腿一叉,用盡了全力,搖起了那沉重的舵輪。“是!”
周成“你說——哎!”
姬漣“你說哎!……然後呢?”
周成無語了。你這是認真的嗎?好吧,看這險境當前,估計姬漣她本人確實是本來就這麼萌的……
周成費了點功夫,大聲教她到底該怎麼做。一面說着,一面將風帆展開了一半。
逆風折駛,其實確實是有這麼個門道的。簡單來說,就是說帆船這東西其實某種程度上講,逆風比順風跑得要更快一點。
讓風帆和風垂直擋住風,然後讓風推着帆走,那是推力。讓風帆和風吹來的方向平行,風從風帆的兩邊吹過去,看似沒什麼,但由於風帆本身的形狀,那是壓力。
也就是說,常規意義上講的風帆運行模式,那確實是帆船的跑法。
但是逆風折行,從流體力學的角度來看,其實原理更像飛機。你說哪個更快?
一般來講,帆船航速最多十幾節。但如果逆風,船員素質高的話,輕鬆超過三十節那簡直跟玩一樣。然而這放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代,其實是軍艦水準的速度。
現在最快的驅逐艦,差不多也就三十來節。小快艇什麼的除外,跟那小東西比沒有意義。
但問題在於,這樣下去,帆船爲了保證風壓的方向,風帆的方向,船頭的方向保持協調,需要船員的高度默契和配合。
也就是說,不論你想在狂風巨浪中保住船,還是想盡快逃離風暴海域,一整船的優質水手,那是萬萬不能缺少的。
否則這麼大的船,船往一邊走,帆往另一邊拉,強大的風壓很有可能會把桅杆折斷。到那時候,就誰也笑不出來了。
周成也很擔心這一點,一面在桅杆上上躥下跳忙忙碌碌,一面大聲指揮姬漣不斷調整穿船頭的方向。
本來需要至少二十來個在船上混了大半輩子的那種水手,但是現在,這裡只有兩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周成調整風帆角度的唯一參照,基本上就是聽桅杆快斷時候嘎吱嘎吱的響聲。
啥時候桅杆不響了,那角度就算合適的……
另一方面,狂風巨浪的那個轟鳴聲不是一般的大,姬漣其實也不是很能聽清楚周成在說什麼,她控制船舵的唯一依據,就是揉揉眼睛,看看哪兒浪花比較少……
就這樣閉着眼睛瞎弄,出事全靠吼,配合全靠猜,這船居然還真的在這場風浪中撐住了!
周成心說有戲。
只要能穩住這一會,再憑毅力撐上約莫四五個鐘頭,說不準就能真的逆風逆水行駛到風暴外面。
船艙裡,姬文軒險險地站在時而東倒時而西歪的地上,用引力穩住昏迷中的凌晗,讓她不至於從牀上摔下來。
“凌晗……”
他喃喃着,唸叨着那人的名字。
凌晗,在昏迷中緊閉着眼睛。
驀地,她的脣動了動。
“夏寧……”
姬文軒默然。
也不知他們和這場風浪到底搏鬥了多久。直到黎明時分太陽升起,這艘船才勉強穩了下來。
姬漣,累癱在了船舵前。
周成剛剛收起了風帆,終於也從桅杆上掉了下來,狠狠摔在了甲板上。
船艙裡,姬文軒也是筋疲力竭地守護着昏迷中的凌晗。嘴裡直唸叨着“太好了……總算過去了……太好了。”
他們就這樣,在各自的位置睡着了,直到正午時分才一個個先後醒來。
周成“有方向了。現在是冬天,大風應該是從西北往東南吹的,我們只要朝着風向的右邊走,差不多就能走對方向了。”
姬漣問了一句“那之前呢,之前我們走的是什麼方向?”
周成“風暴是從我們的正後方衝過來的。我們現在爲了逃離風暴掉頭,應該是在回青浦的路上,只要再往左拐,應該就能到齊國了。至於之前這些天,我們的航線應該也沒錯太多。”
周成沒有告訴大家真相。
如果沒有這場風暴,就這麼順着洋流漂,他們大概會被衝到太平洋上。運氣好的話,應該會漂到日本吧?
當然,等哪年真的到了日本,估計也是艘沒有搭載一個活物的幽靈船了。
“姬漣,姬成!你們快進來!”
姬文軒的聲音,突然從船艙裡傳出來。“凌晗她醒了!”
周成和姬漣面面相覷,趕忙一齊衝到了船艙裡。
只見凌晗就那樣躺在那裡,還是一動不動。
“醒了……嗎?”周成訥訥地問了一句。
姬文軒“她剛纔說話了。她從昨天開始,一直在喊夏寧……”
姬漣眼圈一紅。
周成,也不由得大聲嘆息。
果然,凌晗是個極度堅強的女人。她完全放不下夏寧的死,久久不能釋懷,卻還是一直保持着常態,甚至大家都沒有察覺。
斯人已逝,留給生者的,只有無限的嘆息。
周成一拳砸在了旁邊的牆上。
“這到底是什麼怪病!居然一直從昨天昏迷到現在!”
姬漣流下了淚來“她的生命跡象非常弱,恐怕隨時都會……”
她飛撲到凌晗身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此時,奇蹟出現了。凌晗居然竟然真的醒了。
“王后娘娘……”
周成“咦”了一聲。半晌才反應過來,凌晗此生最過意不去的,其實並不是夏寧。而是姬漣的母親。
公主,連忙擦乾眼淚,正襟危坐,立時徒增了幾分王者一般的端莊氣息。
“嗯,小凌。你的工作,本宮自然會找其他人接替。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本宮,不能沒有你……”
凌晗朦朧的眼睛微睜,看着姬漣,竟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是……臣遵命……”
姬漣一看情況不妙,趕忙伸出手來,動用起了覺醒者能力,將凌晗的生命氣息穩住。
直到她一身冷汗直流,眼睛裡滲出了血淚,凌晗纔再次安詳地睡着了過去。
“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我的能力,恐怕也快到極限了……”姬漣有氣無力道。“她生命垂危,最多再三天,我很可能就……徹底無能爲力了。”
周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不對。
一絲靈光乍現,周成似乎一下子反應過來了什麼。
“壞血病。”
他想起來了。
“一定是這個!古時候船員很容易得這種病,如果是這種病的話,你的能力肯定不管用。因爲它的病因並不是被什麼東西破壞了身體,而是屬於營養不良。”
姬文軒似乎聽出了周成口氣裡的自信,立時眼中放出了光來。
“你冷靜一點。慢慢挑我們能聽懂的講,這病到底有沒有救,該怎麼救。”
很快,周成又蔫了下來。
“有救是有救,其實只要給她喂兩個橘子就沒事了。但是現在……”
姬文軒,終於徹底絕望了。
“我們在海上航行,已經快半個月了,一直沒見過有別的食物。現在我們在大海上,去哪兒給她找橘子!”
周成無奈地皺起了眉。
“一千多年後,這種大家都說不清楚原因的怪病害死了無數船員。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大家並不知道橘子能用來救命,就算知道,也根本沒有橘子。直到我那個年代不久前,大家才漸漸知道了這回事,開始往船上帶水果,並想盡辦法去保存。”
姬文軒一籌莫展。
“凌晗她……我……”
驀地, 姬漣彷彿是下了什麼很重要的決定,拍了拍胸脯。
“這個交給我,我有辦法。”
說着,她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便又噠噠地跑了回來,手裡拿着一袋芝麻一樣的東西“她要吃橘子對吧?只要能吃到橘子,她的病就會好的對吧?真的嗎?”
周成點了點頭。
他看到,姬漣的手在微微顫抖,立時明白了她想做什麼。“姬漣,你不要太勉強。還有三天,你沒必要太勉強自己。”
“我明白的。”
姬漣道。
“但是這個術,沒那麼容易完成。我無路可走,甚至不敢回憶上次我這麼做用了多久,有沒有成功,我只能盡力,儘快。”
說着,她隨手拿起了窗邊的花盆。一把將那帶刺的枝葉拔開,然後把一粒芝麻塞到了花盆中的土壤裡。
閉上眼睛,開始詠唱起了古老的咒語。
這個過程,不知道用了多久。
周成和姬文軒,只能屏氣凝神,就這樣看着姬漣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