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初夏,青陽縣城。
“一鳴,快點起牀吧,快七點了,再不起牀就要遲到了。”沈媽媽小心翼翼地推着沈一鳴的肩膀,柔聲細語地叫喚着。
“行了行了,別喊了,起來了。”沈一鳴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翻身起來,在母親殷勤地幫助下穿好衣服。
“哎,一鳴,下次晚上不要學習的這麼晚,你看,早上都起不來了,你的臉色都變差了。”沈媽媽絮絮叨叨地勸說着,見沈一鳴又開始不耐煩,纔沒再言語。
出了臥室,沈一鳴眼角也沒掃蜷縮在沙發上的弟弟一眼,哈氣連天地鑽進衛生間洗漱去了。片刻之後又衝了出來,急吼吼地埋怨道:“媽你怎麼不早點叫我,我都要遲到了,我不吃了,走了。”
沈媽媽趕緊從兜裡掏出五塊錢來,沈一鳴接過錢,一陣風似的跑進臥室抓起書包,又一陣風似的跑出家門,把沈媽媽的“路上注意安全”的諄諄叮嚀都丟在身後。
沈一飛哈氣連天地從沙發上坐起來,看到飯桌上沒動一下的牛奶、油條、小籠包,頓時眼睛一亮,嚥了咽口水,剛想要撲上去,就聽到沈媽媽怒道:“沈一飛,你看看都幾點了,你還有心思惦記着吃?吃吃吃,你怎麼這麼沒出息,一天到晚不是打架生事就是惦記着吃,你看你哥哥天天干的是什麼,你乾的是什麼……”
沈一飛翻了翻白眼兒,拉倒吧,至少昨晚沈一鳴那小子看的是《絕代雙驕》,跟功課沒有一分錢關係。不過誰叫哥哥念得是青陽一中呢,那可是省重點中學,人家看小說也照樣考年級前十,這就是人家可以看小說的資本。
這時沈爸爸從另一間臥室裡出來,臉沉似水,身上還披着穿到一半的襯衣,先擡頭一看牆上的掛鐘,二話不說就抄起了鞋底。
沈一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沈爸爸一出來,他“哧溜”一下就從毯子裡鑽出來,兩腳準確無誤地踩上鞋子,兩手往餐桌上一叉,麻利地就將八個小籠包抄進手心兒裡攥着,然後扭頭就往大門跑,還不忘一腳把小馬紮踢到沈爸爸的移動路線上。
沈爸爸下意識地一閃,結果身子沒有腦子反應塊,差點就閃着腰。就這麼一個呼吸的工夫,沈一飛已經飛奔到了大門口,左手的兩個小籠包都塞進嘴裡,正好騰出三根手指擰開房門,剛閃身出去,就聽大門上“
啪”地一聲響,那是沈爸爸見追不上了,索性直接將鞋子給丟過來泄憤。
半分鐘不到,沈一飛從四樓下到樓底,剩下六個熱騰騰的小籠包已經全部進了肚,連嘴巴都擦乾淨了。
“砰”地一聲響,一個書包從天而降,正好落在路邊的草地上。
沈一飛面不改色地走過去,彎腰撿起書包,輕拍了幾下泥和灰,隨手斜跨,抖了抖廉價破舊的圓領T恤,頭一昂,瀟灑地甩了甩頭髮,大步走人。
早就等在不遠處的劉建武和肖然一起嘆氣,這就是同人不同命啊!他孃的,當哥哥的都吃膩歪了,當弟弟的想吃竟然要冒着捱打的風險,這同樣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兄弟倆,待遇咋就差那麼多呢?
劉建武忍不住替他抱不平:“飛哥,我說你到底是不是你媽親生的啊?你爸媽對你也太刻薄了吧?我爸媽也不待見我,但至少吃飽穿暖沒問題,還能趁倆零花錢。”
沈一飛憊懶地嘻嘻一笑:“小武子,你這問題從初一到現在,都問了五年了吧,還沒找到答案呢?嘖,你這孩子悟性太差了,哥跟你說不清楚,你只需知道,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劉建武“靠”了一聲,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兒。
肖然看了看電子錶,催促道:“趕緊的吧,兩位老大,東大街倉庫裡新開了一家遊戲機室,機器新、遊戲多,去晚了可就沒空位了。”
“靠,jian人,你不早說!”沈一飛和劉建武一起叫起來。
中午十二點,三個少年花光了身上的錢,頭暈眼花地從東大街倉庫出來,一起蜷縮在圍牆根下面,一邊曬太陽,一邊輪流吸着劉建武帶出來的一支菸。
幾分鐘後,吞雲吐霧完畢,三人又重新充滿了能量,肖然站了起來,很有氣勢地一揮手,叫道:“走,哥幾個喝米線去,下午再來,繼續戰鬥。”
劉建武哀嚎一聲,叫道:“jian人,我發現了,你就是米線超人啊,天天米線,也不知道膩歪,今天能換個花樣不?咱吃牛肉板面吧。”
肖然怒道:“只有趙老三的米線店能給我們賒賬,好吧?不過米線超人這名字不錯,將來我要開一家米線店,名字就叫做米線超人,哇哈哈哈。”
劉建武“靠”了一聲,叫道:“靠,就知道你這
jian人會這麼說。”
沈一飛在旁邊猛一拍大腿,叫道:“jian人說的好,等拿到高中畢業證,咱們兄弟就合夥在縣城裡開一家高檔米線館,就叫米線超人。”
肖然一臉興奮地叫道:“太好了,以後天天都有免費米線喝了。”
劉建武的臉頓時垮下來了……天天跟着米線超人喝米線就已經夠膩歪的了,老大你竟然還要開個米線館,還高檔米線館……親孃哎,飛哥你是米線大魔王嗎?
“那個啥,換成牛肉板麪店,行不?”劉建武弱弱地問道。
沈一飛和肖然直接無視了他。
三人正討論的如火如荼,肖然突然音量降低了八度,驚慌失措地道:“飛哥,向陽哥過來了。”
沈一飛擡頭看去,果然見到陳向陽醉醺醺地從街對面走過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弟。
將劉建武和肖然兩人擋在身後,沈一飛張開兩手迎上去:“哎呀!這不是向陽哥嗎!弟弟想死你了……哥,你這是來收賬的?生意不錯吖,這個遊戲機店是新開的,生意紅火的不得了。”
陳向陽一點不見外地和沈一飛勾肩搭背,親近的姿態讓劉建武和肖然豔羨不已。陳向陽的下巴朝遊戲機店擡了擡,帶着酒勁兒,罵罵咧咧地道:“收個雞|巴帳,這店是你哥哥我開的,以後弟弟你來玩,免單。”
我靠!這年頭連流氓也玩與時俱進了,不收保護費,改辦“實業”了?
“小飛啊,哥知道你在家裡憋屈,你爸媽都不拿你當人,反正你也快要高中畢業了,上學這心思應該也了了吧?哥還是那句話,要是願意跟哥混,哥絕不虧待你。”陳向陽打了個酒嗝,醉眼迷離地伸出五根小胡蘿蔔似的手指,在沈一飛的眼前晃了晃:“每月五百塊錢工資,獎金另算,年底還有花紅,怎麼樣?你放心,哥不叫你上街閒混打架,你就在東大街倉庫給哥坐住了,看好那個遊戲機室。”
這個意外之喜,讓沈一飛激動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五百塊錢什麼概念?老爸在廠子裡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加班加點,一月也才五百塊掛零而已吖。
有了這筆收入,沈一飛也算是縣城裡高收入的青年俊彥了,他可以離家獨立生活了,他可以找一個長相不錯的正經姑娘當老婆……這樣優渥的條件,錯過了是要遭雷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