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前面就是大頭村了,污染最嚴重的地區。”車子進入鄉鎮的時候,肖遠慶指了指公路邊的一個村莊對陳興說道,“和村莊僅一河之隔的就是規劃20平方公里的石化產業區,那條河現在已經被徹底污染了,沿河周邊寸草不生、農田報廢,大氣污染和水污染令老百姓患上各種致命癌症和呼吸道疾病,就在我昨天下午過來的時候,竟然同時碰到了三戶人家在辦喪事,相隔不遠,都是因爲癌症去世,年長的一個才59歲,兩個年輕點的一個今年剛40歲,一個35歲,三人一個是食道癌,兩個是肺癌。”
肖遠慶跟陳興說着自己昨天下午見到的情況,聲音沉重,沒來過這裡前,肖遠慶也聽過癌症村的名聲,但沒怎麼在意,大多數人的心態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肖遠慶也不例外,反正他住在綠化率達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城區,環境優美,市裡也有嚴格的規劃,污染企業都必須搬出市中心,肖遠慶受不到環境污染的影響,也沒那個閒心去關注什麼癌症村的事,只是覺得同情,但他操不起那個閒心,昨天實地走訪,讓肖遠慶一晚上都沒睡好,半夜做了噩夢。
“下車吧,下車看看。”陳興心裡很不是滋味,這裡人的悲慘境遇原先或許跟他沒關係,但他現在成了南州市的市長,是全市老百姓的父母官,他就不可能坐視不理,他幹不了那樣的事,也沒那麼狠的心腸,人心都是肉長的,陳興自認自己的心還未黑。
一行人下了車,空氣裡那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鄧青銘有些不適的皺了皺眉頭,這時候肖遠慶及時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口罩給陳興和鄧青銘、李勇三人,嘴上說道,“昨天我也是被嗆得不行,一回市裡就趕緊先買了一包口罩放包裡。”
“這條河快比臭水溝還臭了。”陳興看着離公路僅有十來米距離的小河流搖了搖頭。
幾人準備再往前走時,從村裡面卻是出來了一大羣人,鬧哄哄的聲音很大,明顯聽出其中有人的聲音很激動,有的還帶着哭腔,一大羣人往公路這邊走來,肖遠慶看得心裡又是一沉,“不會又是有人去世了吧。”
“看起來不像,辦喪事應該會披麻戴孝,這些人並沒有。”陳興搖頭道,此時他還不知道發生在公安局的事,更不知道會因此讓他們幾個孤身來到大頭村的人險些陷入了險境。
陳興幾人站在公路邊,想等這一羣人過去,不成想,人羣裡有人看到他們,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那是昨天那位市長’,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陳興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衆人包圍了起來。
村民的情緒很激動,聲音嘈雜,其中夾雜着哭聲,陳興幾人仔細聽了一下才聽清楚不少人在喊着‘還命來’之類的話,肖遠慶、鄧青銘、李勇三人都站在陳興身前,拼命的往前擋着,生怕陳興會被情緒激動的村民給擠壓上來。
陳興有些怔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肖遠慶率先發應了過來,朝人羣大喊了一聲,“各位鄉親,有什麼事大家好好說,不要往前推,激動解決不了問題,陳市長在這裡,大家有什麼話都可以說,不要再往前擠了。”
“你們政府的人都是騙子,現在誰還敢相信你們的話,你們這些當官的就知道草菅人命,昨天我們就是被他的巧言令色給騙了,還說要幫我們解決問題,結果呢,調了警察過來打人,還抓了人,宋家小子被你們抓進去一個晚上就死了,肯定是被你們的人打死的,一命還一命,你們要償命,今天你們自己送上門來了就別想走,我們活在這地方也沒盼頭了,豁出去這條命不要了也要爲宋家小子討個公道,有本事你們把我們所有人都抓緊去。”人羣中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站了出來,指着陳興怒道,“就算你是市長,我們也不怕你。”
陳興聽着對方所說,除了疑惑,心裡頭那絲膩歪就別提了,合着他給李浩成背黑鍋了,昨天李浩成指示公安局防暴大隊對村民們採取強硬行動被村民們誤會成是他的意思了,陳興既無奈又可悲,村民們指責他也沒錯,在對方眼裡,陳興和其他人肯定是官官相護,他是政府市長,李浩成的行爲雖說是個人行爲,但村民們又怎麼可能那樣去理解,他們只會認爲這是政府行爲,他這個市長被指責也正常。
肖遠慶此時同樣吃驚的回頭望着陳興,他也不知道村民們口中說的有人死了是怎麼回事,此刻村民們的情緒都很憤怒,肖遠慶三人要擋着村民不讓上前都很費力,見陳興朝他使了個眼神,經驗老道的肖遠慶很快就領悟了陳興的意思,轉頭衝着村民們大聲道,“大家冷靜點,陳市長今天是過來了解污染情況的,他是真心想給你們解決問題的,要不然他至於跑到你們這裡來嗎?你們應該也知道你們的情況,空氣臭,水臭,環境不是一般的差,陳市長如果不是爲了給你們解決問題,他幹嘛要下來受罪?”
隨着肖遠慶的喊聲,一些稍微理智點的村民沒再大喊大鬧,除了在哭的幾個人以及其周圍聚集的人,其他人聲音小了許多,肖遠慶的話很直白,村民很容易就聽得明白,而肖遠慶的話也有道理,陳興是市長,沒必要跑到他們這裡受罪來。
“你們剛纔說有人被抓了一個晚上死了是怎麼回事?”陳興這時候纔開腔,“我今天急着來你們這,不知道你們說的情況,我人在這,你們也不用怕我跑了,如果你們信任我,可以跟我說說。”
村民們面面相覷,一會,旁邊一人碰了碰那位五十上下、一臉悲痛的男子,“老宋,他既然這樣說了,那你就跟他說說,他敢耍賴,咱們這多人圍着他,也不用怕他跑了。”
那位叫老宋的男子一臉悲慼得說不出話來,身邊一個四十多歲的站了出來,“我們是宋毅的親人,這是我大哥,也是宋毅他爸,我是宋毅他二叔,我們家宋毅昨天上午被你們公安局的人抓走了,才過了一個晚上,剛纔你們公安局來電話,說是我們家宋毅死了,你既然是市長,那我就要向你討個說法,我們家宋毅好端端的抓進去,隔了一個晚上就說死了,肯定是你們的人乾的,我們要一個公道,你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不僅要上省裡去告狀,還要上中央去告狀。”
“被公安局抓進去一個晚上死了?”陳興聽得一驚,他知道公安局昨天現場抓了幾人,但此刻聽到這個情況仍然不敢相信,“你們沒有弄錯?”
“怎麼可能弄錯,是公安局的人打電話到家裡通知的,怎麼可能弄錯,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說沒有這回事嗎。”男子紅着眼怒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興皺着眉頭,朝秘書鄧青銘看了一眼,“小鄧,你打個電話到公安局問一下。”
陳興吩咐着鄧青銘話,司機李勇同樣也沒閒着,小心的拉了拉肖遠慶退後一步道,“肖主任,要不要打電話給南港區分局的人,讓他們派點警力過來,不然我擔心市長的安全。”
“恩,你考慮得沒錯。”肖遠慶點了點頭,村民們的情緒激動,要是一旦不講理起來,難保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來,就這麼這麼三個人面對着上百個村民,根本沒法保證陳興的安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肖遠慶也不敢打電話,他沒有南港區公安分局負責人的電話,但區政府辦主任蔣文進的電話,肖遠慶拿出手機悄悄給對方發了短信過去。
鄧青銘很快就從市公安局那裡證實了消息,趕緊跟陳興說了情況,是一個叫宋毅的年輕人死在了公安局的審訊室,陳興臉色登時難看起來,那男子見鄧青銘電話也打完了,出聲道,“還敢說沒有這回事嗎。”
“你說的確實是實情,雖然還不知道事情具體是怎麼回事,但對於你們親人的死亡,我在這裡先代表市政府向你們說聲抱歉,回去後我會讓人查這件事,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陳興說完,向村民很是誠懇的鞠了個躬。
陳興這一動作顯然也把男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神情有些惶恐,在他的認知裡,當官的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這種平民百姓都是用景仰、敬畏的目光來看着那些個當官的,就是那鎮上的官員,他都感覺到遙不可及,讓當官的給自己的鞠躬,對他來說,真是有點天方夜譚,以前連想象都不敢想象,此時還是市長面向着他鞠躬,以至於他有點手無足措,趕緊站回宋毅的父親身旁去。
“你就是那個宋毅的父親吧,你兒子的事情,我現在還沒完全瞭解情況,等我回到市裡,此事如果另有隱情,我們市裡一定會成立調查組調查此事,會給你和你們家人一個滿意的答覆的。”陳興看着那一臉悲痛,至始至終都沒講話的男子道,對方纔五十歲出頭的年紀,臉上卻佈滿皺紋,陳興同情對方,同樣也感到悲痛,這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
“公安局也是你們政府機構,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包庇他們,到時你們隨便給我們個解釋,我們哪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旁邊有村民嚷了一句。
“哦,那你覺得要怎麼才能相信?你可以說來聽聽,只要你說的是合理的,我們也會虛心接受建議。”陳興看向了說話的人,跟村民們打交道,陳興只抓住了一點,那就是心平氣和,將自己跟對方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不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