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緣淺(17)

五月望日,宜嫁娶,祭祀,安香,忌開市,作樑。

寅時三刻,皇城禁宮的朝陽門外,此時已經站滿了人羣,今日是一月一次的大朝會,平日裡難見一眼的正卿,大夫,也都紛紛出席。

烏泱泱的人影矗立,一眼望去恐怕多達二三百人之多,但此時的朝陽門卻鴉雀無聲,不見半點竊竊私語之音。

正衣冠,肅音容,這是自古禮法,也是尊君之道。

只靜待了盞茶功夫,呼嘯的風中便傳來了三聲淨鞭響,緊接着中門大開,宮中內侍層層而出,一個接引着一個,向着溫德殿而去。

珠簾垂落,香菸袞浮,明燈閃耀,鳳尾扇開,正是當今天子駕坐殿上,親迎百官入朝。

手捧朝笏,百官見天子親迎,自然也不敢怠慢,連連魚貫而入,叩地高呼萬歲,聲徹雲霄。

如此盛大朝會,百官匯璨,天子和睦,方不負南越四百年國祚,更有詩云:

黃金殿上現金輿,白玉階前停寶輦,隱隱淨鞭三聲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高坐溫德殿上,待天子受過百官朝賀之後,便見一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話音初落,只見班部叢中有一人走出,正是當朝參政柳彥博,只見他出班奏曰。

“自去歲江淮水禍,蠻羣趁勢作亂,以至生民倒懸,萬靈塗炭。然,幸得宣王神武,力誅蠻首,方得太平,此功莫焉,望聖人垂恩,以安三軍之心。”

天子聽奏,眉心掠過了一絲不喜,心中暗附道,宣王有功不假,但已授七珠之賞,今日還如此姿態,意欲逼宮乎?

正欲開口之時,卻又見班部叢中走出了一人,正是那當朝駙馬,王基。

快步走出班叢,王基拜罷起居,奏曰:“聖人容稟,柳大夫所奏之事,微臣不敢苟同爾。”

聽得王基語言,天子好奇,遂故作傾聽之狀,揮手示意王基繼續。

“宣王雖有兵鋒之勝,然殺戮過重,以至江淮之地十里不存三戶,此乃有悖人倫之法。”

“況,自古兵者,兇也,微臣料定不出六月,江淮之地必定盛行瘟疫,生靈萬民必定倒懸之急。”

“值此水災兵禍之刻,伏望陛下釋罪寬恩,省刑薄稅,以禳天災,救濟萬民。”

王基一大段說辭脫口而出,雖未明指宣王,但話中的意思誰都明白,值此國難之時,難道你一個宣王的賞賜比萬民恩赦還要重?

雖然知道王基這是在危言聳聽,但柳彥博卻無力反駁,畢竟王基說的是事實,他只是誇大其詞了而已。

瞧見柳彥博訕訕而退,天子眼眸微動,遂開口道:“赦政事堂草詔,降江淮罪囚,免民間稅賦,令在京宮觀寺院,修設好事禳災,爲萬民祈福。”

聖言一出,此事自然是塵埃落定,百官也不敢置喙,紛紛低頭高呼萬歲,直喊聖明。

片刻靜謐之後,又有一人捧着朝笏,從班部中跨步而出,其人正是方瑾之父,方鵬。

“聖人容稟,微臣自昨夜接過御令,時日不敢怠歇,終將公孫言琪捉拿歸案,現今已移交宗室府衙,俯望陛下發落。”

此言剛出,便見朝堂之上頓響竊語之聲,百官也是面色各異,姿態百出。

紫宸臺上,天子的眉心一糾,沉謐了片刻之後,方纔開口道:“着三司設案會審,宗府傍聽監查,待出結論,再交朕親察。”

聽得天子聖言,方鵬手掌一緊,朝笏都被捏彎了些許,說是三司會審,但卻有宗室監查,這明擺着就是要保公孫言琪了。

前後費了這麼多周折,就算不爲了南境將士,方鵬也要給自己兒子一個交待纔是。

剛欲繼續上奏,卻又聽得紫宸臺上的天子開口道:“此事周折,幸有將軍日勞夜苦,方能塵埃落定,故此,朕欲加將軍五官之職,將軍以爲如何?”

五官者,即五官中郎將是也,比二千石,掌屯門五營,宿衛殿門,出充車騎,比之方鵬原先的護黎中郎將,就是一個京官一個地方官的區別了。

雖然手下不能繼續統領南境十萬將士了,但卻掌握着秣陵城的防衛力量,甚至可以說掌握着皇帝的身家性命,待遇不可謂不殊厚。

突然來這麼一出,方鵬原先準備的說辭頓時便卡住了,可還未等到他出言,班部頓時便有人跳了出來,口中還大喊着不可。

“聖人,不可,此事萬萬不可啊!”

天子目光一轉,見班部走出了一位身行力壯,鋒芒畢露的老人來,正是那當朝太尉,王埨。

微傾身形以示尊重,天子饒有興趣的開口問道:“愛卿高呼不可,試談高見?”

“陛下,自古以來,豈有而立之年便擔任如此重職的?況方中郎雖有功於廷,但據微臣所知,戴甲捉拿公孫言琪者,實另有其人也。”

面色微奇,天子遂問道:“何人?”

“方中郎之子,方瑾。”

王埨的話音初落,廷中頓時譁然,誰人不知方鵬之子今歲不過舞象之年,尚未及冠,如此少年卻能行功於廷,衆人不禁都有幾分狐疑。

瞧見天子的好奇目光,方鵬也面有得色,拱笏拜居道:“因微臣抱恙臥牀,故此由小兒代勞,幸不負聖人厚望。”

得到方鵬肯定的答覆,天子隨即大笑道:“哈哈哈,元機倒是生了個麒麟兒啊,卿相,汝家有福矣。”

順着天子的目光看去,只見階下矗立着一道人影,年歲約摸大衍,長髯飄飄,身形頗有幾分頹感顯露。

聽得天子的話語,人影這才緩緩的睜開雙眼,只見其一雙眼眸極其狹長銳利,彷佛能自顧其背,攝人心魄。

玉階下這道人影不是別人,正是方鵬之父,方瑾之公,當朝正卿相,東城候,方冕。

“都是些小兒打鬧,若能博陛下聖顏一笑,自當論功也。”

彷佛沒有睡醒一般,方冕的聲音很小,令廷中的百官大氣都不敢出,只爲能讓天子聽清。

待話音才落,方冕又再次閉上了眼睛,彷佛廷中正討論的對象與他無關一般,這般避嫌姿態令天子大笑數聲,隨後開口道。

“善,既方瑾出身名門,又有功於廷,朕豈能不恩賞。”

“令政事堂草詔,加方瑾爲羽林騎,隸建章營。”

... ...

東城巷,東城候府。

東城巷原名平丘巷,但自從方冕被表封爲東城候之後,當今天子欲示榮寵,便把此巷改名成了東城巷。

秣陵城的貴族大戶雖數不勝數,但要論其知名度,東城候府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曾經在民間有詩云:輕煙散入五候家,東城候府便是這五候之一。

東城巷雖說只是一個巷子,但佔地面積卻奇大無比,有足足有十數頃之大,而單單一個東城候府,便佔了十之三分還多,足見當今天子的榮寵,方氏的權柄。

前後五進,院門懸頂,正脊高聳,捲雲瓦當,亭樓峻拔,門窗紅褐,既有高門之威嚴儀度,亦有貴戶之繁奢美感。

更別說其中的設施更是齊全,車房,馬廄,廚落,庫稟,客廡等等,應有盡有。

去歲年中時節,有友人自北海來訪,謂之方冕驚歎曰:“公之宅府,世所罕邪!”

可就是這麼一座往來無白丁的鼎食侯府,此時卻在中門口停了一輛烏蓬馬車,在威嚴侯府的襯托下,顯得甚是簡陋。

侯府門前的家丁彷佛也見怪不怪了,只是偶爾撇上了一眼,眼神中還帶着濃厚的敬畏,與絲絲的憧憬。

侯府內堂,棲香閣。

此刻已近巳時,方冕早從朝堂之上退了下來,除去一身官袍之後,整個人反而精神了幾分。

落坐於上首主位,將桌上茶點推向一旁靜侍的方瑾,示意他落座陪同。

方冕的姿態雖然隨意,但方瑾卻時刻不敢越禮,躬身告禮之後,方纔落座了半個身子,矜持的拿起桌上茶點。

瞧見方瑾的姿態,方冕暗暗點了點頭,隨後開口說道:“今日朝堂之事,你已盡知矣,有何打算?”

耳畔聽得方冕的話語,方瑾不急不緩的放下手中茶點,接過一旁侍女遞來的溼巾,仔細擦拭完雙手之後,才悠悠的開口道。

“孫兒年齒尚輕,德行淺薄,恐有負聖上寄愛,故欲上表請辭,望祖君成全。”

方冕聞言,頗有幾分啞言失笑,但又覺得心懷甚慰,畢竟現在的少年人大多行事浮誇,鋒芒過盛,方瑾懂得低調也是一件好事。

雖說羽林騎一職向來是貴族高門的自留地,凡入仕其中的,九成九必是世家子弟,但如果隸屬建章營,那就會變了味道了。

羽林騎自文帝時期設立,於今已逾四百年時光,從初時的選拔五關各州良家子,發展到如今的世家自留地,足以映照出如今世家的輝煌。

羽林騎掌皇廊宿衛,侍從,可以說是最接近天子的人了,故此歷代天子都頗爲重視,發展的速度自然是一發不可收拾。

從剛開始的一營三騎,到如今的八營二十四騎,羽林騎已經成爲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可到了今天,這股力量似乎並不只屬於天子了。

除去一開始設立的建章營,如今還保留着選拔民間良家子的規矩,其他的七個營則成了世家子弟的入仕捷徑,對天子可謂毫無忠誠可言。

這也是爲什麼方瑾聽到隸屬建章營時,心中毫無半點波動,甚至唯恐避之不及的原因。

自小養育方瑾十年之久,方冕自然是知道方瑾的心思,不過他卻搖了搖頭,一雙鷹眸緊盯着方瑾說道。

“我知道你的顧慮,但既是天子聖命,爲臣者豈能抗旨不尊?”

聞言,方瑾猛然擡起頭顱,疑惑的看向方冕,這句話要是從桑舟的口中說出,方瑾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但是......

瞧見方瑾的疑惑,方冕揮手屏退左右,隨後緩緩起身,望着閣樓外百花齊放的景象說道。

“繁華似錦,烈火烹油,如今的世家看似鼎盛,但卻猶如這滿園花蕾,受得雨露,難捱雷霆。”

“祖君,我方氏歷千年,跨三朝,豈能以此弱蕾喻之?”方瑾不解其言,皺眉疑語道。

撐了撐腰板,方冕頗有幾分感嘆的繼續說道:“世間萬物,皆逃不過盛極而衰的命運,五千年前的青皇朝是這樣,三千年前的南齊朝亦是這樣。”

“與這兩者相比,區區方氏一族憑何例外?”

聽得方冕的反問,方瑾張了張嘴,卻始終想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但還是繼續開口道:“可如今的方氏正值鼎盛之期,祖君或許杞人憂天矣。”

“荒唐,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想法,那方氏一族就離覆滅墮落之日不遠矣!”

耳畔突然傳來方冕的訓斥之聲,方瑾頓時便知道自己失言了,連忙俯身叩地,無聲告罪。

足足過半響,未等到方冕的懲戒,倒是聽得他輕嘆一聲,頗有幾分唏噓的開口道。

“唉,這也不怪你,畢竟你自小便衣食無憂,不似我這般,長於庶支傍脈,觀盡人生百態,難免缺了幾分自醒之心。”

“你記住,雖然在這千餘年的時光中,江南之地的世家發展到了鼎盛,但終究受限於這一隅之地,難有進取之心。”

“若不值此鼎盛時期以謀大事,恐終有大禍矣,居安而思危,這是我教你的最後一堂課,今後的路,當披荊斬棘矣。”

叩伏在清涼的地藤上,方瑾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堅定的答道:“諾。”

......

......

承德殿。

自今晨下了朝會之後,太子安煦就未出殿門半步,桌臺上更是掉落了一張又一張的宣紙,墨跡也是揮撒遍地。

“殿下,三都教的人回來了。”隨着蔣斌的快步覆進,令承德殿內的壓抑氣氛微微逝散。

筆鋒一頓,太子安煦頭也未擡,冷漠得說道:“查到了嗎,到底是誰敢在秣陵城中行兇?”

沉默了片刻,蔣斌緩緩的搖了搖頭,開口答道:“只帶回了幾具屍體,其他一概不知。”

“一羣沒用的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他何用?”桌臺上的宣紙被安煦猛然一甩,飄滿了整個承德殿中,讓一旁的蔣斌低頭不語。

數息過後,待到空中的宣紙鋪滿了整個地板,安煦頗有幾分頹然的臥坐而下,揮了揮手道。

“告訴他們,桑府的事先放一放,馬上去泉州把尾巴清理乾淨,已經丟了一個典農寺了,務必要保下公孫言琪這個佐軍使。”

“若是此事再有差池,三都教就不用回來了,直接讓他們去滄州吧。”

聽得安煦這平淡的語氣,蔣斌卻面色肅然,鄭重得行禮答道:“諾!”

第八十二章 永暗第二百八十四章 急迫(14)第二百九十一章 急迫(21)第二百六十章 原委(22)第六十五章 爭鬥第八章 無敵的戰神第三百零六章 不一樣的世界(13)第五章 內部的掣肘第一百零三章 啓幕(5)第一百七十一章 緣淺(8)第三十七章 以氣御針第八十一章 吞噬第二百五十五章 原委(17)第二百六十八章 京城(1)第三十一章 四海酒吧第二百六十五章 原委(27)第二百七十二章 急迫(2)第二百二十九章 有望(18)第一十一章 黴運的戰神第二百五十四章 原委(16)第一百七十五章 緣淺(12)第一百八十二章緣淺(19)第二百六十九章 京城(2)第八十二章 永暗第二百零五章 再會(14)第一百四十七章 龍且(8)第二百七十七章 急迫(7)第一百七十五章 緣淺(12)第三百零四章 不一樣的世界(11)第五十一章 劍聖第一百一十七章 利用(8)第七十一章 搶功第一百一十九章 利用(10)第十章 可憐人可恨處第一章 天命反派第一百零四章 啓幕(5)第一百五十三章 龍且(14)第一百五十一章 龍且(12)第二百六十九章 京城(2)第一百九十四章再會(3)第一百一十六章 利用(7)第二百五十五章 原委(17)第二百七十七章 急迫(7)第三十七章 以氣御針第二百零六章 再會(15)第二百一十一章 再會(20)第二百八十三章 急迫(13)第二百八十章 急迫(10)第三百一十四章 落幕第二百三十八章 有望(27)第二百三十一章 有望(20)第一百七十一章 緣淺(8)第四十四章 反目第二百七十章 事與願違第二百三十六章 有望(25)第一百五十五章 龍且(16)第六十八章 果樹第二百八十七章 急迫(17)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一樣的世界(4)第三百章 不一樣的世界(7)第二百零八章 再會(17)第四十七章 歸心第三十三章 威脅與吃虧第一百零五章 啓幕(6)第一百一十四章 利用(5)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一樣的世界(1)第一百七十一章 緣淺(8)第一百一十三章 利用(4)第一百二十五章 利用(16)第三百一十三章 風景(7)第一百六十章 龍且(21)第二百六十章 原委(22)第二百六十四章 原委(26)第四十二章 收服第一百二十五章 利用(16)第二百一十一章 再會(20)第一百四十三章 龍且(4)第二百八十四章 急迫(14)第二百九十二章 急迫(22)第六十八章 果樹第一百九十一章緣淺(28)第二百七十九章 急迫(9)第一百三十八章 利用(29)第三百零四章 不一樣的世界(11)第二百三十四章 有望(23)第九章 攻略女主初成效第二百二十六章 有望(15)第二百四十五章 原委(7)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望(12)第二百一十三章 有望(2)第三十九章 柳家四鬼第二十九章 師姐與師妹第七十五章 慘烈第九十八章 修繕(14)第一百一十六章 利用(7)第二百六十八章 京城(1)第二百五十九章 原委(21)第八十一章 吞噬第三十四章 命案與試探第一百七十二章 緣淺(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