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正院中。
自五六日前離了府衙,又被史進擡去看了醫師,徐旂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
跽坐在院落中,徐旂正捧着幾封信件,這是這幾日史進託人送來的。
信中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可在信尾卻說自己俗事纏身,無法親自上門伺候着。
徐旂知道,這是上次被太公打出門去,留下的後遺症。
不過史進這般好漢,卻被太公使着一條齊眉棍生生趕出門去,也實在稀奇得很。
就算是史進不敢真正動手,也足見太公的武藝不凡,不愧是能從西北活下來的人物。
想到這裡,徐旂倒真覺着這具身體實在太弱,只使得幾手莊稼把式,碰不得真正高手。
不過想那宋黑子也是武藝平平,卻能讓衆多好漢俯首,徐旂的心態才稍稍平復一些。
自己怎麼說也是受過現代政治教育的人,更是青山監獄的影帝級人物,應當不至於差了那宋黑子。
至少徐旂腦子中從來沒有招安一說,不會像宋黑子那般,送了這麼多梁山好漢性命。
更別說再過幾年,這北宋都要亡國了,跟着宋徽宗這個亡國之君,實在是前途渺茫。
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年代,不說稱孤道寡,至少也要青史留名,方不負自己這個穿越者身份不是。
雖然因爲史進一事,自己丟了都頭一職,但卻獲得了史進的友誼,孰重孰輕,一目瞭然。
至於少華山那幾人,有朱武這位神機諸葛在,恐怕不會如史進這般順利。
不過那跳澗虎陳達倒是個直性漢子,上回若沒有這位神隊友,徐旂也不能如此輕易得與他們約爲兄弟。
恐怕收服少華山之事,最後還要落在這陳達身上才行。
正當徐旂思緒飄蕩之際,門扉外卻見一人影在探頭探腦,往裡張望。
徐旂眉頭一皺,喝道:“作怪!誰在那裡張俺府上?”
那人影見徐旂呵斥,當即嚇了一跳,連忙轉出身來,對着徐旂拜道:“哥哥好些則個?俺特來張望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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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來人卻也不是他人,正是徐旂方纔還在念叨的跳澗虎陳達。
“你這廝恁地作祟,倒是唬了我。”徐旂起身拉住陳達,笑罵道。
一手攙住徐旂,陳達憨笑答話道:“這不是太公威武,俺不敢造次麼?”
“哈哈哈哈......大郎倒真是實誠......”
跌坐在院落中,徐旂喚家中小廝提來幾角好酒,兩人斟滿飲盡,倒也暢快。
一面把盞,陳達悶頭又勸了一杯酒,這纔開口道:“好教哥哥知曉,俺一來張望哥哥,二來求計策哩!”
“求計策?”徐旂眉梢微挑,不解得看向陳達。
“哥哥這幾日帶傷臥牀,卻是不知外界生了何事。自那日幸得哥哥活下性命,俺們三人便一直匿在史家哥哥莊上。”
“卻不想昨日那縣尉砍了王四等人之後,便要趁勢去攻俺們的少華山,如今正點兵招將哩。”
一口氣說完,陳達又悶頭幹了一杯酒,彷佛這樣才能稍稍解開心中的煩悶。
徐旂也是面色一驚,沒想到那展縣尉竟然還不滿足,居然還想把少華山一鍋端了。
但如今的少華山卻是早被自己視爲禁臠,那山上五七百個小嘍囉,百十匹好馬,可是自己的龍興之地,豈容得那展縣尉亂來。
想罷,徐旂當即跳開身來,拉起陳達說道:“速走!速走!到大郎莊上去計劃。”
......
......
仲夏時分,天青日烈,就有細風縷縷,也實難驅暑意。
史家莊中,史進與朱武楊春三人,正捉個交牀,坐在打麥場邊柳樹下乘涼。
三人座前還擺着案桌一條,酒水幾角,但卻無一人伸手舉盞,全都面有憂色。
捏着幾縷細髯,朱武一雙俊眼亂轉,惆悵得開口道:“那縣令先是召人捉我們,再是催兵攻打山寨,實在可恨得緊!”
聽得朱武這般說,楊春也是恨恨道:“泥人還有火氣,怕他作甚,只與他廝殺便了。”
一旁的史進連忙搖手道:“不可!不可!那不是平白害了徐家哥哥?再恁時,讓縣裡知道我們偷樑換柱,且不白費功夫?”
楊春聽了,眉頭更緊,只得鬱悶捶地,閉口不言。
攏了攏道袍,朱武接話道:“廝殺卻也不難,但山寨錢糧欠少,官軍來時,如何打熬?”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只閉目等死哩?”楊春臉色難看,喏諾道。
閉目思量半響,朱武用手指敲了敲案桌,將史進與楊春目光吸引過來,緩緩開口道。
“唯今之策,無外乎進退二字,但我等已淪爲綠林,實無退路哩!”
“唯有奮勇爭進,方能蚍蜉撼樹。那縣尉雖挾大義而見逼,但我等若能畢集敢戰之輩,亦能絕處逢生哩!”
朱武說得大義凜然,楊春只聽得大聲叫好,但史進卻是個精細人,倒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別得意味來。
什麼叫敢戰之輩?意思就是敢殊死一搏的人。
若史進要臨陣脫逃,不顧兄弟‘情義’,那日後傳揚出去,名聲盡毀矣。
可史進自不是個怯懦性子,反而是個特別看重義氣,在乎名聲的漢子,當即便熱血上頭地舉杯道。
“哥哥只管安排則個,若缺糧缺錢,俺莊上自能支援。若缺廝殺漢子,俺這身便也賣與哥哥!”
見史進將胸脯拍得直響,朱武不禁垂淚泣道:“進退失據之際,能逢賢弟這般人物,真是...真是...”
言到真切處,朱武不僅淚流滿面,更是作勢便要大禮拜謝。
一旁的楊春見狀,也連忙學着模樣,要一同叩謝史進。
可史進哪裡肯依,趕緊一手攙住一個,面帶慌色得責怪道:“哥哥們作甚得,且不折殺俺哩?”
拉起二人,史進便要喚來莊客,準備錢糧,往少華山上運去。
但就在這時,卻突然聽得門外傳來一聲大嗓門,正是那陳達歡喜大喊道:“哥哥們且看誰來哩?”
幾人轉頭一看,只瞧得陳達攙住一人,那人生得面目俊朗,濃眉大耳,正是錦鱗龍,徐旂。
望見兩人,史進面色驚喜,楊春垂目拱手,唯有那朱武,眼神閃躲。
. “哥哥,身體好些了則個?莊上還有些瘡藥,快...快給俺哥哥拿來!”
三步並作一步,史進趕忙上前,從另一側攙住徐旂,口中擔憂得問道。
徐旂輕咳一聲,拍了拍史進手臂,回話道:“自是無礙哩,大郎且安心!”
“聽得陳達說,那縣尉賊心未死,又想拿少華山作功,我便急忙趕了過來。”
拉過一張交牀,徐旂緩慢坐下,臀部雖已敷了藥石,但還是有些隱隱作疼。
一旁的朱武剛想接話,卻讓史進搶過話來,手臂揮舞振奮道。
“哥哥無憂,俺剛與幾位哥哥商量則來,只要那賊官軍敢來,恁時管叫他們喊天不應!”
徐旂一聽,心下便已明瞭了幾分,這必是朱武撩撥激將得,不然這史進哪會這般熱血?
瞄了一眼朱武,徐旂心道自己還是來遲半步,但還是面色不變得說道。
“大郎勇武,但官軍來勢洶洶,其中兇險非常,還需再商量商量哩。”
見徐旂勸說史進,朱武面色微陰,但史進接下來的一番話,卻又讓他轉陰爲晴。
“哥哥且不必擔心,官軍須不三頭六臂,俺這身武藝正當有用武之地,怎地抵不過他們?”
“且待我取了錢糧,裝了兵甲,就往那少華山上去!”
徐旂無奈,只得再三諫勸,可史進只是不聽,喚了莊客,便往後堂準備去了。
一旁的陳達見狀,也喏諾的開口道:“哥哥便隨了大郎罷,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哩。”
前日還說這位跳澗虎是神隊友,可今日徐旂只想罵娘,虎也是真虎!
捉着機會,朱武瞪了一眼陳達,又替面色陰鬱的徐旂湛滿一杯酒水,徐徐開口道。
“哥哥若要怪罪則個,便只怪俺一個罷。時局所迫,俺也是進退失據,不得已出此下策哩。”
徐旂心想道,自然是要怪你挑撥史進,令我倆平白壞了情誼。
但話到口中,便變成了安慰:“兄弟說得甚話,俺們幾人當日既已結成兄弟,便是要患難與共!”
“是極!是極!”一直無甚存在感楊春終於抓住機會,插話道。
挑目望了望朱武幾人,徐旂端起酒盞,正色開口道:“既已決定拿官軍揚名,俺們兄弟便要一條心思,且讓綠林看看,華陰地界也是有好漢哩!”
“哥哥說得甚好,俺陳達別得不會,做廝殺漢子還是在行哩。”
“俺楊春雖也不是華陰人氏,但手中一杆大刀染血久矣!”
幾人言罷,徐旂與朱武對視一眼,都覺軍心可用,頓時便相視一笑。
杯盞一撞,酒水灑了遍桌,映照出了幾人面容,堅毅而又自信。
......
......
次日早起五更,史進早備齊了錢糧物資,大大小小的擔仗二十餘擡,格外弄人眼球。
又揀了數十個壯健漢子,都做腳伕打扮,只待天色稍亮,便出發少華山。
帶上涼笠兒,穿着青紗衫,跨口腰刀,提條朴刀,徐旂也算是全副武裝了。
竟然勸不得史進,那也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不光是覬覦少華山的原因,自己既然來到了水滸世界,必然也是要經歷江湖風雨得,就當是提前練練手了。
只半響時刻,史進與朱武幾人也終於喬裝完善了。
換下了道袍,着上了便服,朱武做起了客人模樣,而史進與陳達三人,都各自假裝成了伴當模樣,手中都提了把朴刀。
交付一番,衆人各自用了餐食,便有狀漢擔仗啓程,徐旂等人監押。
離了史家莊,出得松林口,便取路往少華山行去。
不多時,便已行了二十七八里路,但此時卻正值酷暑,實是難行得緊。
臨近申牌時分,徐旂早已是汗流浹背,面色泛白。
一旁的史進見了,連忙掏出水壺,潤了條紗巾,徐旂接過敷上額頭,這才稍稍解暑。
卻也正在此時,前頭帶路的陳達喊道:“且到客店歇歇便好!”
衆人眺目看去,只見前方有兩三茅草房子矗立,立豎着‘茶肆’二字。
“哥哥,且先歇歇。”史進一手托住徐旂,招呼着衆人進了茶肆,又喚來茶保添上幾壺涼茶。
狂飲了幾口涼茶,徐旂慚愧地搖頭道:“倒是拖累賢弟了。”
史進剛想接話,卻聽得一旁朱武答道:“哥哥說得甚話,這般火似熱的天氣,也正該歇腳。”
“那官軍也該是父母皮肉,恁地便能吃苦?”
幾人聽了,也覺有理,心中急躁倒是稍稍放下不少,頓時便也涼快了起來。
一行人待到日頭稍偏時分,便又起身趕路,只是接下來,卻都是些山僻崎嶇小徑了。
南山北嶺間,但見熱氣蒸人,囂塵撲面,四周更是險峻嵯峨,茅草叢生,亂石遍地。
摘了斗笠,徐旂眺目四望,只覺着此地實不安穩,心神陣陣不安。
“此地何名?怎得這般倒攧?”喚了聲陳達,徐旂開口問道。
陳達聞言,滿不在乎地答道:“此地喚作徑子崗,只因道路崎嶇難行,故由來此名。”
或是看出了徐旂的心思,陳達又道:“哥哥且毋憂心,過了這徑子崗,再行八九里,便能瞅見......”
可還未等陳達將話說完,只聽得山顛處一聲梆子響,茅草亂石間便有萬千喊殺聲此起彼伏。
如此變故,徐旂等人頓時大駭,跳出身來大喝道:“哪個裝神弄鬼?”
卻只見山巔處閃出一人,一手提着拘命索,一手抓着大桿刀,往下大呼道:“徐家大郎,莫不是又要哄騙我?”
言罷,山巔那人又是手掌一揮,頓時從茅草亂石間跳出無數人影,或是弓箭弦滿,或是刀叉蓄勢。
徐旂定睛一看,那山巔處哪裡又是別人,正是那華陰縣尉哩。
心中暗道苦也,徐旂把朴刀一提,便朝着縣尉大喊道:“大人不在家中納涼,何意圍我家商隊?”
本想矇混過關,但誰曾想,那縣尉冷笑一聲,從身後拉出一人,喊話道:“你這賊廝且看清這人面目,還想賴到哪裡去?”
徐旂還未答話,卻突然見一旁的史進咬牙切齒,刀尖指向那人恨聲道:“畜牲!還敢再害我!”
言罷,便早將朴刀一提,朝着山巔殺將入去,寒光刀鋒之下,可謂是見一個,殺一個,見兩人,殺一雙!
瞧得史進火起,陳達與楊春二人,連忙各自掣出尖刀,便殺將血路出來。
山巔縣尉也是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揮手下令,衆多軍士架起叉林刀雨,也是圍殺過來。
只一時間,這寂寥山嶺,便成了修羅戰場,猶有萬道金蛇狂舞,千團火塊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