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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一杴杴的泥土傳下來,已經沒過了孟瑭的膝蓋,高秉魁忽然大喝一聲:“巨象在哪裡?我們是巨象的朋友,那塊龍頭石是我們送給巨象的禮物,很珍貴,你們該不是想弄死我們,私吞那塊石頭吧?”
這時,瘸腿老漢走到坑邊,在穿軍裝的人耳邊低聲說着什麼,穿軍裝的人眉頭一皺,將手朝下一壓,說:“停下,先把他們拖上來……”
孟瑭和高秉魁被再次關進了木屋裡,瘸腿老漢進來說:“我不知道你們說的話是真是假。巨象老大現在去萌卡鎮了,明天一早就會回來,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一切平安,大家都好,但如果你們說的是假話,到時候就不是進坑那麼舒坦了,巨象老大肯定會讓你們去喂螞蝗……”
下午,瘸腿老漢又送來了竹筒飯,高秉魁勸孟瑭吃一些,並說:“這次的事情都怪我,我不該選擇這條線路,塔瓦樑這鬼地方,太亂了……不過,事情終歸要說清楚的,飯,咱還是要先吃……”
下午的太陽十分毒辣,孟瑭從木屋的小窗朝外看去,只見外邊的山坡上,草木似乎都在微微跳動着,那羣背槍的人,也怕這扎骨戳皮的毒辣陽光,都躲到別處去了。
孟瑭四下觀察着,思謀着逃走的方法……
這時,遠處山樑上走來一個人,手裡舉着一個樹枝遮涼,待再近了一些,孟瑭猛然一怔——這不是那個高顴骨、下巴尖削的黑痣人嗎?他曾經假扮警察,深夜闖入孟瑭家裡搜查,馮彥梅結婚時,他又鬼鬼祟祟地出現在洗手間外的走廊上,在北京的古玩街附近,他形色匆匆,一閃即逝……這個黑痣人,怎麼又出現在了異國他鄉的緬甸塔瓦樑?
黑痣人走到離小木屋約五、六米遠的區域時,瘸腿老漢走過去和他低聲說了些什麼,黑痣人將手裡的樹枝甩掉,解開襯衣鈕釦,用衣襟擦着脖子上的汗珠,那顆黑痣上沾着汗水,在陽光照耀下,愈發油黑髮亮……
穿軍裝的那夥人,這時也趕了過來,其中一個人蹲下身子,從黑痣人的褲腿上開始搜索起來,一直搜到肩膀上,並無什麼情況,於是,黑痣人微笑着朝那夥人一一拱手,而後,大步朝西邊走去了,漸漸地走出了孟瑭的觀察範圍……
第二天早上,孟瑭和高秉魁再次被幾個人架到了小木屋外,只見一位個子不高,但肩膀卻超級寬的大胖子,坐在一把大傘之下,翹着二郎腿,對孟瑭和高秉魁說:“聽說那塊龍頭石,是你們的?怎麼得來的?”
孟瑭料想此人便是傳說中的巨象老大,便說:“是我從仰光賭來的。我們久聞巨象老大的威名,特地帶了這塊龍頭石,來獻給巨象老大,誰承想,卻被當做了偷石賊……”
巨象老大哈哈大笑,笑得肚臍眼都抖了起來,他用手摸着後腦勺上一褶一褶的肉,說:“有意思,有點意思,哈哈……”笑着笑着,巨象老大突然臉色一沉,目露兇光,兩條粗眉擰在一起,臉上的肉動來晃去,凶神惡煞一般,說:“就憑你?一個毛頭娃娃,就能在仰光的賭石市場裡,賭來龍頭石?你以爲這是什麼地方,你幾句大話,就能把石頭說得開了花?來人,給我狠狠地扇這小子的嘴……”
瘸腿老頭走過來,揚起巴掌,剛要朝孟瑭的嘴上扇去,孟瑭一把將他的手掌捏住,冷笑一聲,說:“三天之前,中午時分,我在仰光賭石市場,舞龍鬥龍片區門朝東而開,老闆是緬甸華僑,我是最後一個進去探龍的……這些,你都可以去打聽,如果有一句不真,活埋,喂螞蝗,我至死不眨一下眼睛,但現在,我不想挨這耳光,受這冤枉和侮辱!”
巨象老大從椅子上站起來,連連鼓掌,而後,說:“好好好……就算你說的這些,全都是真的,可我也不認爲你小子有種,除非,你和我來賭一回石頭!如果你賭贏了我,我與你認作兄弟,日後,但凡你在緬甸有大小麻煩,我巨象替你全都擺平!但如果你輸了,你就把兩顆眼珠子給我挖出來,永遠也別想再賭石!”
巨象老大與孟瑭約定的賭法叫“陰陽石牌”,其具體規則是:從塔瓦樑附近的各個翡翠場口,搬來一堆翡翠原石,平平地碼放在地上畫出的一個大圈裡。而後,在大圈之外,放一個瓦盆,瓦盆裡點上一沓紙,在紙燃盡之前,巨象老大和孟瑭須從大圈裡各挑出10塊翡翠原石,原石挑好後,雙方都將各自的原石,以布蒙起來。其後,就如同打撲克牌那樣,雙方一對一地出石頭,比誰的原石品質更好,一直到10塊原石出完,誰的得分高,誰便獲勝!這種“陰陽石牌”的賭法,首先考驗賭石者在極短時間裡的選石眼光,而且考驗賭石者的“分心功力”:在自己挑選好原石的同時,還要留心對方所選原石的綜合品質,做到知彼知己!除此,這種賭法,還考驗雙方的“出牌”智慧:若以自己的頂級原石,去“吃掉”對方一塊品質一般的原石,儘管能得分,但是必然吃虧,正如“田忌賽馬”的道理一樣!綜合來說,“陰陽石牌”需要有賭石的深厚功力,軍事家的戰略眼光,橋牌高手的預判計算……
這天早上,天陰沉沉的,吹着大風!巨象老大和孟瑭的“陰陽石牌”對決,即將在一塊十分開闊的場地上進行,附近的許多賭石高人、翡翠場主、採玉工都趕來觀看……
高秉魁站在孟瑭身前,大風將高秉魁一縷變白的鬢髮吹揚而起,貼在眼角,高秉魁面色凝重地說:“我們可以再想想別的辦法,爲什麼一定要賭呢?這裡是巨象老大的地盤,任何形式的賭法,都在他的掌控中,你能有多大的把握?如果你……我怎麼向你母親交代,怎麼向趙芊交代?我成了罪人了啊……”
孟瑭緊緊地咬着牙齒,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他不願意看見從不流淚的師父,如今居然流淚了的模樣……
孟瑭的腦海中忽然又閃回過黑痣人朝一羣穿軍裝的人,微笑着拱手的鏡頭……孟瑭說:“師父,我看得出來:巨象老大其實是個很講義氣的人,我料他不會故意欺我!爲了有些事情,我必須賭這一回——”
這時,巨象老大走了過來,朝孟瑭拱手說:“瞧見沒,那堆原石我派人封存起來了的,我絕對不會去動任何耍老千的念頭!你既然能賭來龍頭石,那你就拿出你的實力,好好地賭一回!請吧——”
孟瑭隨巨象老大走到大圈前,見那堆石頭上罩着一塊大塑料布,塑料布的邊沿挨個打下了鐵樁!
孟瑭回頭朝師父看去,見師父站在遠處,褲腳被大風吹得一抖一抖,彷彿一尊風中的雕塑!
這時,只聽巨象老大一聲喊:“起石,點火——”
隨着幾個人將鐵樁拔掉,塑料布被掀起,瘸腿老頭也已蹲下身子,將瓦盆裡的一沓紙點着了……
孟瑭圍着大圈疾步奔走,眼睛盯着大圈中的翡翠原石,剎那間,《辨玉玄策》中《決》部裡的諸多信息,飛速地跳進了孟瑭意識中:“糙表且初看,溜殼當細斷,夾蟒未相交,憑霧切層穿,斜沿有相會,直頭綠生散,小陷凸點雜,隱帶松花綻……”
孟瑭飛步跳進大圈中,兩手同時朝下抓去,左手一塊斜蟒石,右手一塊黃梨皮……巨象老大搬起一塊黑烏砂,猛地朝大圈外一丟,幾乎與孟瑭同時奔到了一塊尖棱綠點石跟前,孟瑭伸出右臂,朝上一攔,似要去搶那塊尖棱綠點石,卻又猛然一收手臂,虛晃一槍,抓起了一塊圓頭得乃卡皮石……
瓦盆中的火苗尚未完全熄滅,孟瑭已經從大圈裡跳了出來,用一塊尖角小石,在大塑料布上使勁一劃,扯下一大塊塑料布,將自己選好的10塊原石覆蓋了起來!這時,巨象老大才從大圈裡出來,將他的第十塊原石,放到了大圈之外,在他扯塑料布蓋原石的一瞬間,孟瑭以極快的速度,記住了他的10塊原石……
“小子,我是主,你是客,第一牌,我先來出……”巨象老大說完,便拋出了一塊香瓜般大小的洋芋皮石。孟瑭閉上眼睛,飛速地將自己的10塊原石,重新梳理了一遍,又將巨象老大剩餘的9塊原石分析了一下,心說:既然你巨象老大如此講義氣,我孟瑭也不能不通達,於是,睜開眼睛,從塑料佈下抓出一塊拳頭般大小的褐色皮石……
第一牌,巨象老大勝!
按照規則,從第二牌開始,雙方要同時出牌。孟瑭略一思索,拋出了斜蟒石,而巨象老大拋出的是一塊豬肝石……
第二牌,孟瑭勝!
第三牌時,巨象老大拋出了一塊黑烏砂,孟瑭則拋出了那塊得乃卡皮石。當裁判宣佈巨象老大得分時,孟瑭忽然說:“且慢,巨象老大,你的這塊黑烏砂儘管有上綠,但斜視必返藍色,種雖老,但必有小綹糾纏!而我這塊得乃卡皮石,色雖稍欠,但種老,地細,水頭大汪,整體內肉扁平,但連貫出肉,絕無一絲裂綹……”
圍觀的人羣發出了起鬨的聲音,巨象老大卻一擡手,示意大家安靜,而後對瘸腿老頭說:“解石——”兩塊石頭解切之後,果然如孟瑭所料!
第三牌,孟瑭勝!
第四牌,孟瑭拋出了一塊長條白鹽砂,巨象老大則拋出了尖棱綠點石。
第四牌,巨象老大勝……
地上已經堆了整整18塊原石了,孟瑭和巨象老大面臨最後一牌的對決!此時,孟瑭以5比4領先巨象老大,最後一牌,若孟瑭再勝,便能以6比4獲得最終的勝利!但若巨象老大勝,雙方便打成了5比5,按照規則,第一牌是巨象老大先出牌的,因而,孟瑭就輸掉了整個比賽!這最後一牌,事關最終的勝負,更事關孟瑭的兩顆眼珠……
孟瑭現在手裡持有的是一塊扁平的黃梨皮石,孟瑭“憑意虛賭”過,料定裡面的翡翠爲冰化種蔥綠,水、地皆不錯,很有一搏的潛力!可是,孟瑭對巨象老大手裡的最後一塊石頭,有些吃不準:那塊石頭皮殼光滑,顏色灰白,底腹凹進,兩側各有利棱,呈對稱狀……
雙方拋出了最後一塊原石,巨象老大說:“小子,你認爲你那塊石頭能贏嗎?”
孟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的黃梨皮,內中有冰化種蔥綠,水不錯……可以贏!”
巨象老大哈哈大笑,叫人將兩塊石頭,分別打孔取肉來辨別,結果,孟瑭的原石中,果然是冰化種蔥綠,而巨象老大的石頭裡,則取出了玻璃種筍葉綠,綜合評估,比孟瑭略勝一籌!
雙方打成5比5,按照規則,孟瑭賭輸了!
瘸腿老頭端來一個長方形木盤,木盤裡放着一把錐子,一個青花小瓷碗。巨象老大將木盤接過來,親手遞向孟瑭,說:“願賭服輸,天經地義,你自己動手挖眼珠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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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瑭長嘆一口氣,抓起錐子,對準了自己的左眼,錐子上的銀色強光,幽幽地照射着孟瑭的眸子……
高秉魁猛地跑了過來,一撲將木盤掀翻,青花小瓷碗被摔落在地,他一把從孟瑭手裡搶過錐子,對巨象老大說:“巨象老大,我是他師父,我代他受過吧!”
孟瑭心中一陣酸楚,“撲通”一下跪在了高秉魁面前,說:“師父,賭是我賭的,願賭服輸,我自己來解決吧……”
高秉魁像瘋了一般,一下跳了起來,將手裡的錐子扔了出去,在那堆原石上,砸得“叮”的一聲響,“你傻啊,挖了眼珠,跟死了有什麼分別?大不了……我代你一死……”說着,高秉魁撲到原石堆前,高舉孟瑭最後賭的那塊扁平黃梨皮石,便要朝自己的頭上砸去……
“呯”一聲槍響,黃梨皮石被子彈打得石粉亂濺,高秉魁一怔,回頭來看,見巨象老大手裡握着一把手槍,笑得前仰後合,“笑死我了……你們都別爭啦,真正該挖眼珠子的,是我——”
孟瑭和高秉魁都吃了一驚,不曉得巨象老大這是唱的哪一齣……
巨象老大將槍前伸,“呯”一槍,將青花小瓷碗打了個粉碎!“呯”又一槍,那把錐子的木柄,被打得木屑亂飛……
巨象老大將槍收好,長出了一口氣,用手指頭在自己的肚臍眼裡鑽來鑽去,對手下人說:“好了好了,都收拾收拾……往山上搬酒——”
那些穿軍裝的人,從一個山洞裡抱出一箱一箱的啤酒,朝山上搬去。巨象老大走到孟瑭身前,在孟瑭胸膛上敲了幾拳,說:“上山,喝酒去——”
孟瑭和高秉魁隨巨象老大來到山上,看見一幢竹木結構的樓房挺立在山頂,圓尖收頂,門窗精緻,前樓一長排柱廊,皆以金箔裹纏,一盆盆的小芭蕉,豎排放置,金、綠、白、黃的顏色,構織一起,顯得格調高雅,氣勢不凡!
進到主樓大堂,裡面寬敞明亮,地面鋪着褐、黑、綠三色鉤花地毯,竹椅,竹几,竹條凳,圍繞大堂擺成一圈,牛肉罐頭,風臘肉,兔子幹,各色果品,擺得滿滿當當……
巨象老大一手拉着孟瑭,一手拉着高秉魁,朝正對主樓大門的上座位置走去,走到後,讓孟瑭和高秉魁在自己的兩側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