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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孟瑭給師父高秉魁打了電話,高秉魁很快趕過來,仔細看了看“歲歲平安”擺件,說:“這種類型的料,跟你父親以前遇到的,的確是一類……”
孟瑭母親在一旁看着變了色的“歲歲平安”,情緒激動起來,恨不得立刻將其砸碎在地,孟瑭連忙將她拉開:“媽,這也許是好事兒,有些事情的真相,我們終究是要搞清楚的,這東西咱得留着……”
孟瑭對母親進行了一番勸慰,將她勸走後,高秉魁說:“在整個玉州,很少出現這種情況……自你父親出了事兒後,我曾經四處留意過,可一直再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料了……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上北京去?”
孟瑭怔怔地看着“歲歲平安”,頭腦中不斷回憶着當時買這個東西時的情形……孟瑭現在終於明白了:店主之所以說這東西是從墓裡挖出來的,起先在孟瑭看來,那是店主爲穩住買主,進行的“溜魚”行爲,現在看,卻並非如此。民間的收藏品買賣,是符合國家相關法律規定的,但是,但凡從地底下挖掘出來的東西,便屬於國家文物,應該上交國家文物機構,是不允許進行自由買賣的,否則便屬於違法行爲!店主故意說“歲歲平安”是墓裡的東西,其潛臺詞其實是在說“我們進行這是非正常的買賣,所以,我不能給你任何銷售憑證,這是咱們倆你情我願的事兒……”由此,假如孟瑭向他索要任何類型的銷售憑證,他都不會提供的,不提供銷售憑證,日後東西出了任何問題,孟瑭就無法去找他,因爲無證據可憑……
現在的問題是:既然店主說“歲歲平安”是墓裡的東西,此話有假,那麼,他說此物來自玉州,是不是也有假呢?玉州是翡翠之鄉,玉器之鄉,店主借玉州之名,爲手裡的東西增加“歸屬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啊!
於是,孟瑭將自己的分析,與師父進行了交流。高秉魁說:“如果這東西,不是玉州出的,那我們真就是老虎吃天無處下爪了……再退一萬步講,就算這東西是玉州出的,我們調查起來,也是不容易啊!這裡有一個問題:石料的擁有者,與雕刻加工者,是不是一個人?如果是,人家必然有所忌憚,所以纔將東西拿到北京去賣,我們即便當面遇上了這個人,人家矢口否認,我們也毫無辦法;如果不是一個人,那麼,雕刻者只管加工,掙自己的加工費,至於石料有變色的特性,雕刻者有可能知曉,也有可能並不知曉……”
孟瑭在書房裡走來走去,時而低頭,時而仰頭,眉頭卻始終緊皺一起,忽然,孟瑭說:“我有一種冥冥預感:這件東西的石料擁有者是一個人,而雕刻加工的,則是另一個人,而且,雕刻的人,並不知道這種料會變色……”
“你的依據是什麼呢?”高秉魁問。
“我沒有依據,只是一種預感!但師父你想想看:賣東西的人,既然大老遠地將東西送到北京去買,那麼,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可能是將其買走,他又怎能料到,東西賣到了我手上呢?既然他不知道,我們就可以按圖索驥,順藤摸瓜……當然,這是一種賭,能不能賭勝,只有天知道,但我們賭一把,總比不賭強!”
孟瑭說,任何一個玉雕技師,都有其技法風格,這就好比每個人書寫的筆跡特徵一樣,儘管筆跡可以模仿,但若細細地觀察,終究是能探尋出箇中玄妙的!一個人寫字,即便他用左手寫,用腳寫,用嘴咬着筆寫,所寫之字,都有其內中的筆跡規律。同樣,一個玉雕技師,無論他雕刻擺件、掛件、小零碎,他雕刻佛祖、菩薩、普羅大衆、花卉、果蔬、鳥獸……他用刀的風格,必然體現在其中!那麼,通過這次的“天陽極綠翡翠料雕刻方案徵集活動”,將玉州所有的玉雕技師的雕刻風格,進行一次彙總、梳理、打撈,是不是便能從中察覺出一些蛛絲馬跡,尋到這件“歲歲平安”的創作者呢?天陽極綠是世間極品,對於任何一個玉雕技師來說,能夠雕琢天陽極綠料,都是莫大的榮光……
孟瑭按照自己的方案,將“天陽極綠翡翠料雕刻方案徵集活動”全方位地展開了:首先,對天陽極綠翡翠料,進行了拍照,製成高清圖片冊頁,並輔以文字介紹,其中包括:天陽極綠翡翠料的規則尺寸,種水色地的專業化鑑定文本,主辦方對未來翡翠成品的風格境界的藝術化形象表述,天陽極綠解切前的白蟒原石承載的一段信義故事,等等等等……將這些精美的冊頁,派出一個工作組,在玉州大範圍發放!同時,召集電視臺、電臺、網站、報紙、雜誌等多家媒體,爲此舉辦一個新聞座談會,使得天陽極綠翡翠料的圖片,在各種媒體上,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展示傳達!
徵集活動進行了半個月的時間,徵集到的雕刻設計圖數不勝數,但均沒有與“歲歲平安”風格一樣,甚至連接近、相似的都沒有。儘管孟瑭和高秉魁有些失落,但對於整個信永興公司來說,卻帶來利好消息:一些社會上的投資精英,紛紛看好信永興的發展前景,紛紛前來參股投資,其中有地產商、私募高人、文化大亨、風險投資專家等等,一時間,信永興不但迅速擺脫了之前的撤股危機,甚至比以前顯得更加兵強馬壯了!
於是,趙泉祥便召開了一個會議,討論的議題是:如今信永興資金十分充裕,活動甚至超過了我們之前的預期,那麼,天陽極綠翡翠料,還用不用雕刻加工呢?大家議論紛紛,各種意見,一齊出現,衆說紛紜,真可謂“暢所欲言”了。
在會上,一位來自雕刻組的姓楊的老師傅,居然當場發火了:“我覺得咱們不能這麼幹,這叫什麼?這叫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噢,現在咱度過危機了,就不把之前說過的話當回事兒了?我身爲一個玉雕師傅,能體會那些應徵者的心情……你們說說看,如果評選不出一個雕刻技師,天陽極綠最終不雕刻加工的話,我們怎麼向社會交代?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嗎?”
會議最終也沒有達成一個一致意見,趙泉祥只得先宣佈散會了。
孟瑭來到高秉魁的辦公室,說起了老楊的事兒,高秉魁笑着說:“你聽不出來嗎?老楊的意思,是希望他來雕刻加工天陽極綠!”高秉魁解釋說,“此次活動,老楊被定爲方案評選的評委,他其實心裡很難受,因爲評委是不能參與應徵的。但據我瞭解,老楊變着法兒地將自己的設計方案,也送了上來。我聽到加工組的幾位師傅說,老楊好幾次到趙董的辦公室去發牢騷,但又不好明說……老楊這人儘管很自負,但的確是玉州數一數二的玉雕高人,據說他12歲便學習玉雕手藝,現在在玉州,能與老楊的手藝鬥上一鬥的,恐怕也沒有幾個人了……”
“那麼……”孟瑭沉吟了一下,說:“老楊會不會就是‘歲歲平安’的創作者呢?或者說,老楊認識‘歲歲平安’的創作者?”
“從刀法風格上講,老楊不可能是‘歲歲平安’的創作者。我特地留意分析過:‘歲歲平安’是那種簡約、寫意、神似的風格,有點近似於八大山人的畫作。而老楊的作品,則大多比較追求寫實、逼真、傳神的東西,類似於宮廷畫家郎世寧……”
“那我們能不能將‘歲歲平安’拿給老楊看一看呢?看他能不能認出這是誰的作品……”孟瑭忽然又說,“對了,師父,你覺得老楊這人可靠不?他會不會四處亂說,反倒壞了我們的計劃?”
高秉魁靠在椅子上,一圈圈地旋轉,閉着眼,說:“我覺得此人靠得住……首先,他是咱信永興的人,不會不明白這其中其中的利害關係。其次,據我所知,老楊是個雕刻癡,雕刻之外的一切東西,他一般是不大摻乎的……”
當孟瑭和高秉魁將老楊請到孟瑭的書房,將“歲歲平安”拿給他看,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於他,老楊戴着眼鏡,仔細地查看着“歲歲平安”,眼睛微微地眯着,並用手輕輕地撫摸那隻鵪鶉的翅膀,以及那麥穗的顆粒紋路,嘴裡卻低聲地喃喃着,至於他嘀咕着什麼,孟瑭和高秉魁都聽不清楚……
過了好一陣子,老楊仍舊是專心致志地看着“歲歲平安”,半個字的話都不說,孟瑭和高秉魁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卻也不知道老楊何以至此?
老楊將左手的小指頭,伸進“歲歲平安”的那個小瓶的口沿中,反覆地觸摸着,又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鵪鶉的喙,捻來捻去,揉揉掐掐,忽然說:“這難道真的是老孫頭的東西嗎?”說着,他又將“歲歲平安”放到桌子上,退回幾步,遠遠地看着,搖着頭,嘴裡低聲嘀咕着……
這時,高秉魁便問:“老楊,你所說的老孫頭是誰?”
老楊便介紹說,老孫頭叫孫德爲,曾經是一位手藝極高的玉雕師傅,但他爲人低調,不事張揚,他有一個怪毛病:即便雕刻出再得意的作品,他也從不在作品上施以個人印記,因此,很多人並不知道他。有一年,老孫頭到山裡去採尋練刀石料,遇上了野豬羣,被野豬逼到了一棵大樹上,摔了下來,他下身的男人物件被樹枝給戳壞了,老婆也因此和一位外地司機跑了。後來,老孫頭不再雕玉,而是開始了賭石,倒也賺了不少錢!一有錢,他就愛去勾搭女人,可人們都說,他找女人,不是圖自己快活,實是圖給別人看的。再後來,他在一次賭石中大敗,輸得傾家蕩產,被債主們追得東躲西藏,因而,他就瘋掉了……
“他現在在哪兒呢?在玉州麼?”孟瑭問。
“這個真不好說……”老楊將眼鏡摘下,用袖子擦拭着鏡片,說:“這都差不多十多年的事兒了,他本身也無兒無女,孤身一人,誰會在意一個瘋老漢呢?”
高秉魁說:“這個老孫頭,我以前也多少聽聞過他的一些事兒,但現在即便讓我遇見他,我也未必能認出來。對了,老楊,你能確定這件‘歲歲平安’是老孫頭的作品嗎?”
老楊說,這個可以百分百確定,因爲,在玉州能有這樣的雕刻刀法的人,惟有老孫頭。
“這樣吧,回頭我找人打聽打聽,一旦有消息了,我會及時跟你們說!”老楊說完,就準備要回公司了,高秉魁正想叮嚀一些事兒,嘴巴纔剛動了一下,話還沒說出口,老楊便明白了:“放心吧,高經理,這種事兒我會注意方式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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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瑭找到母親,詢問父親當時對那塊石料進行解切的時間,雕刻加工的時間,以及最早的買主上門,稱產品出現了變色的具體時間……孟瑭經過反覆推算,認爲一種特殊石料的所謂變色週期,必然取決於內部特性,相對而言,變色週期的差異,是不會出現太大波動的。由此判斷出:這種石料,從原石當中解切而出,大約在一個月到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就會出現變色的現象。
孟瑭反覆驗證了自己的推理判斷,而後,在紙上寫下了“歲歲平安”初始加工的準確時間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