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是朝廷還是邊軍送了消息來?”陳瑾瑜低聲問道。
姜韶華道:“是於將軍送了信來。柔然騎兵圍住了司州,邊軍不出城邊無事。一旦出城和柔然騎兵交鋒,便吃敗仗,死傷頗重。眼下士氣十分低落。”
柔然騎兵戰力兇悍,邊軍正面交鋒不是對手,在城池裡固守也算個辦法。不過,柔然人狡詐兇殘,用了分兵之策。一半人圍着司州,另一半騎兵四處掠劫燒殺。
被柔然騎兵踏平的縣城,已有五個。死傷百姓不計其數,被擄走的青壯男女是個龐大得驚人的數字。
柔然騎兵嚐到了甜頭,竟是擴大了戰場,眼見着往幽州而去。幽州有一支六千人的駐軍,駐軍將領根本不敢冒頭,縮在軍營裡,連出兵的意思都沒有。
陳瑾瑜不懂打仗的事,下意識地看向宋淵。
宋淵面色凝重,低聲道:“這般下去,柔然人以戰養戰,根本不必爲軍糧發愁。直接殺一路搶一路。”
除非殺夠搶夠了,否則根本不會停手。這一羣如餓狼一般兇殘的外族騎兵,將大梁百姓視爲待宰的牛羊一般,實在可恨至極。
姜韶華沉默不語,轉身看向北方,彷彿隔着千里看到了百姓被屠戮的血腥場景。
右手略一用力,竹筒變成了粉末,從她的指縫中飄散而下。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親自領兵前去斬殺柔然騎兵!
現實卻是,她這個南陽郡主,能派出麾下南陽軍前去支援已是極限。她去京城,還能說是關心天子龍體陪伴太皇太后。一個藩王,根本就沒有領兵出兵之權。一旦動兵,就是謀反!
原本輕鬆了許多的心情,隨着這封信再次陷入晦暗。
“郡主,臣不懂打仗的事。”蔡縣令出乎意料地出言安慰:“不過,朝廷耗費大批錢糧養着邊軍。現在正是邊軍爲大梁爲百姓拼命效死的時候。”
“朝廷派了四萬援兵,等援軍到了,邊軍和援軍會合,定能將柔然趕回去。”
“郡主獻了軍糧,派了南陽軍前去支援,已經十分扎眼,也做了所能做的一切。接下來,什麼都不該做也不能做了,不妨耐心等待。”
姜韶華嗯了一聲:“放心,本郡主不會一個衝動跑去司州。”
這笑話有點冷。
說是不會去,心裡至少是想過了。
陳瑾瑜咳嗽一聲道:“天色不早了,郡主今日出來一整天,也該回去歇着了。”
姜韶華略一點頭。
回了縣衙後,姜韶華草草用了晚膳,然後進了書房,拿出了一張地圖。這張地圖,囊括了司州幽州幷州平州等,標註出了各州地形及官道,上面還有許多小小的圓圈。
每一個圓圈,代表着一個縣城。
司州周圍,已經被塗了五個圓圈。
姜韶華拿出炭筆,將第六個圓圈塗成了黑色。這也是於崇在信中傳回的消息,柔然騎兵又佔了一個縣城。
……
司州。
高達一丈有餘的城牆,在暗夜中猶如巨龍,又似一道堅固的鎧甲。
城牆下,是一個個滿臉疲倦的士兵。他們守了一天城牆,打退了柔然兩次進攻。殺了百餘個柔然騎兵,可他們這一邊死傷更多,至少是柔然的兩倍。
死去的士兵,被拖下了城牆,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跡。事實上,城牆上下的血跡就沒有徹底乾涸的時候,衆士兵鼻息間充斥着濃厚的血腥氣,受傷的士兵或輕或重,被扶着擡着到一旁,十幾個軍醫忙碌着爲傷兵治傷。不時便響起一陣痛呼,或是淒厲的嘶喊。
這麼多天下來,衆士兵都已習慣至麻木了。
忽然,有些不同的動靜傳至耳中。
“範大將軍來了!”
“大將軍來看我們了。大家都打些精神。”
衆士兵勉強振作了一些,重新站起來挺直腰桿,竭力表露出最好的一面。
左大將軍統領邊軍十幾年,現在驟然換了範大將軍做主將,衆士兵心中不忿不服者比比皆是。範大將軍接連發了三個月的足額軍餉,又讓士兵們都吃飽穿暖了,這纔算勉強穩住了軍心。
如果就這般下去,有個三年兩載的,邊軍便能徹底歸心。偏偏柔然騎兵大舉進犯,邊軍除了一開始打了勝仗,之後竟是接連的敗仗。士兵們死傷得多了,士氣低迷,還有人在暗中傳言,說範大將軍故意派左大將軍的心腹出城主動出擊,其實就是想借柔然人之手鏟除異己。
這個傳言,不知從何而來,在短短几日間,傳遍了邊軍上下。邊軍就如被潑了冰水,士氣愈發低落。
範大將軍對傳流言動搖軍心者深恨不已,下令嚴查流言來自何處,然後親自來城牆巡查,安撫軍心。
範大將軍今年五旬有餘,身材高大健壯,臉上滿是短鬚,一雙眼睛不大,卻格外有神。
他領兵多年,打過不少勝仗,是有真本事的名將。此時步伐矯健一臉從容,溫聲安撫衆士兵,風儀令人心折。
到了傷兵處,看着斷手斷腿或腹背受傷的士兵,範大將軍紅了眼睛,揚聲高呼:“你們都是我大梁的勇士,爲了大梁奮力一戰,如今受了傷,都好好養傷。等傷好了,本將軍爲你們請功!請朝廷嘉獎你們!”
這番作態和話語,終於鼓舞了士氣。衆士兵齊聲高呼:“多謝大將軍!”
一直隨在範大將軍身側的於崇,將這一幕看在眼裡,也不由得暗生敬佩。
朝廷更換主將,讓範大將軍來執掌邊軍,其實也不算錯。無奈柔然人窺準時機出兵,範大將軍還未能掌控全軍,接連打敗仗,實在怪不得範大將軍。
跟在範大將軍身邊的十幾個武將,皆是邊軍裡的中堅力量。這其中,十之七八都是左大將軍提攜起來的心腹。範大將軍來邊軍不過半年,只換了其中兩個。其餘的還沒來得及一一分化拉攏,柔然人就出兵了。
範大將軍在城牆上轉了一圈,直至深夜了,纔回軍帳。
武將們一一告退,範大將軍只留下了兩個心腹,還有於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