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苾芃四周環顧,哪裡還能住人?與這裡相比,梅亭的殘垣斷壁根本不算什麼。只是讓她所料未及的是,杏花庵裡竟然是這樣一番光景。
低矮的柴房將入夜後的黑暗暈染的更加烏黑,房中一張小牀,於這北方冬季的寒冷簡直成了鮮明的對比。熱乎乎的火炕看來是一種奢望,一張桌子缺了一個角,椅子不是很平整。牆角一個碩大的水甕,一隻鏽跡斑斑的火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一會兒做晚課!”靜慈丟下了一句話後便走開。
沈苾芃緩緩走了出去送走了靜慈,轉身看着房屋邊際陡峭的山崖,黑乎乎一大片,無邊無際。這樣臨着崖壁修建的杏花庵,即便是哪個清修的婦人受不了這洪荒寂寞,想要逃走也是沒有可行的道路的。
她嘆了口氣,折回房間,許是好久沒有生火的緣故,屋子裡冷的像是冰窖。她皺着眉頭將隨身攜帶着的一個布包打開,換上了一件素淨的棉袍。雖然不是削髮爲尼,但是在這山野之中清修行爲舉止上也應該注意些。
剛換好衣服,便聽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妙尼的聲音。
“主持請姨少奶奶去大殿!”
沈苾芃轉過身發現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尼姑,眉眼清秀文靜。大概沒有見過生人,說話間已紅了半邊臉頰。
“多謝……”沈苾芃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貧尼虛月,”那小尼姑端端行了一禮,倒是像模像樣。
沈苾芃不禁一陣嘆息,可惜了這一副冰清玉骨,竟然遁入了空門。
“虛月師妹,不知何時可以開齋?”沈苾芃昨天被鎖了一晚上,今天又走了一天,滴水未進,現如今實在餓得慌了。
虛月詫異的看了沈苾芃一眼,忙又低下了頭。這個被靖安侯府趕出來修行的貴婦倒是有趣。沒有哭哭啼啼,自怨自艾,而是提出了這麼一個要求。不過她的詫異很快變成了絲絲縷縷的內疚,剛剛靜慈主持好似並沒有給這位靖安侯府的姨少奶奶開齋的意思。
“主持交代下來,讓施主去……去大殿一趟,並沒有……並沒有提到齋飯的問題。”
沈苾芃臉色頓時暗了下來,這難道是要餓死她嗎?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既然昨天安惠夫人設了那麼一個局,想必今天的結果應該是能料得到吧?
她將換下來的衣服收進了包裹中,看了一眼牆角黑乎乎的被褥。脣角動了動還是忍了下來。既然主持將她領到這裡。便是她的劫數的開始。向身邊這個小丫頭詢問也是於事無補。
沈苾芃隨着虛月走到了正殿,輕輕邁進了門檻。正殿正中是一座巨大的地藏王菩薩,大佛前放置着一個碩大的石質香爐,刻着“玄古鬥”三個大篆。爐子下的石牀上刻着“延慶元年冬吉旦立。”
一排青尼垂首跪坐在蒲團上,誦經的聲音像是悠長的梵曲,劃過了深深夜色。沈苾芃緩緩跪在了爲自己準備的蒲團上,心中卻怎麼也皈依不了佛法。
衆生度盡,方旨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她一個重生後的孤魂,如今在這法相莊嚴之下,再也不信那普度,再也不信菩提。她只信她自己。
晚課過後。沈苾芃早已經飢渴交困,全憑着一口不服輸的氣息維持着。夜色更深了,做完晚課的尼姑們各自回了禪房。
沈苾芃追上了緩緩行至正殿門口的靜慈,行禮道:“靜慈師傅,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施主請講!”靜慈雖然語氣彬彬有禮。腳下的步子卻並沒有緩和下來。
沈苾芃不得不緊追了幾步道:“小女子已經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了。”
靜慈終於收住了腳步,緩緩看了一眼沈苾芃,微閉着眼:“阿彌陀佛!”
隨後又微睜了眼睛,不理會沈苾芃的請求,緩緩向前走去。
沈苾芃呆呆的站在了正殿門口,自己本來就是被冤枉的,被安惠夫人設計送到這鬼地方。連這裡的出家人也是跟紅頂白,變着法子的折磨她。
“靜慈師傅,出家人以慈悲爲懷,螻蟻之命尚且憐惜,難道忍心餓死一個人嗎?若是杏花庵以虐殺生命爲趣味,還怎麼稱得上是普救世人?”
沈苾芃一席話讓還沒有走遠的衆尼姑們均是停下了腳步,待看到靜慈師傅的灰暗臉色,忙又紛紛垂下了頭,悄無聲息地遁去。
“阿彌陀佛!”靜慈微微行禮後,緩緩走開。
沈苾芃簡直是欲哭無淚,安惠夫人心思狠毒,這樣一個地方比靖安侯府還要壞上三分,也不是一個說理的地方。
她拖着疲憊的身體緩緩向後山坡的柴房走去,此時遠遠看去心頭不禁一驚,她現在纔看清楚自己住的地方離其他修行的女子很遠。孤零零的幾乎要出了庵去。
剛纔許是跪得久了,膝蓋間隱隱有些生疼。她看着天上的繁星咬了咬脣,上天既然讓她重生,她絕不會再輕易倒下去。那些人看着她沈苾芃的笑話,她偏不讓她們開心得逞。
回到了柴屋裡,沈苾芃揉揉痠麻的腿,忍着那股子濁氣將牆角蕩滿了灰塵的被褥展開。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只覺得四肢百骸痛得要命,而肚子裡的飢火更是燃燒個不停。
門外突然響起了淡淡的敲門聲,沈苾芃忍着痠痛打開門,卻發現虛月端着一個黑漆盤子站在門外,看向她的眼神依然是好奇有加。
“虛月師妹?”
“呃……姨少奶奶沒睡下吧?打擾了,”她的聲音很輕柔,將黑漆盤子裡的一碗粥端進了屋子。
“這是主持讓虛月拿給姨少奶奶的。”
沈苾芃看了一眼面前的冷粥,分明是別人吃剩下的殘羹冷炙,嘴裡一陣苦澀。
虛月端着盤子的手有些微顫,那粥碗幾乎要晃了出來,她內疚的垂下了頭。
“謝謝,”沈苾芃接了過來,好得也是一碗粥,總比沒有強許多。
“姨少奶奶……這個……”虛月似乎有話說,臉色一紅。
“虛月師妹但說無妨。”
虛月從袖籠裡拿出來一個玉米麪窩頭什麼也不說遞到了沈苾芃手中,然後像是做了什麼錯事,驚慌失措的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