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快籠罩了半月汀,窗前紗籠宮燈散發出乳白色的光暈。沈苾芃遣了鬱夏和潤春各自睡去,獨自一人細細翻看着那本在沈長卿書房裡找到的古籍。
輕輕翻開幾頁兒,古籍上面赫然出現了幾株青竹,但是細細看去那青竹上面竟然還有一些斑斑鏽跡。
沈苾芃纖細的手指輕點着古籍,秀眉緊緊擰在了一處,忽然將古籍合上,看向外面無邊的清冷月色。感覺有些冷,她披了一件織錦披風,推開門。鬱夏和其他的小丫頭們許是日間受了些許驚嚇,此時竟然睡得很沉,沈苾芃也不想驚擾她們,這也才僅僅是個開頭而已。
出了別院,是一片垂柳悠揚。半月汀的垂柳很多,若是到了陽春三月,漫天的柳絮如雪似霧,應該自有一番情趣。
沈苾芃緩緩邁着步子,深夜的凝露濺在袍角邊。月色輕佻,弱柳扶風,她喜歡這樣的清寧致遠。
湖邊的草地很柔軟,沈苾芃緩緩坐了下來,看着滿湖的波光淋漓,猶如一瀉千里的銀河。草香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一種疲憊慵懶的感覺襲上心頭,她索性四仰八叉躺了下來。枕着玉臂,滿頭的青絲鋪開了,猶如黑色的緞子,在月色下閃着誘人的光芒。
身後突然傳來了寂寥的腳步聲,沈苾芃沒想到這樣僻靜的園子裡,竟然還有人出現。一時驚慌失措,連忙坐起身來,卻看到了鑲嵌銀色竹紋的袍角掠至身邊。
沈苾芃揚起了頭驚訝的發現竟然是二爺君騫,他一襲黑色錦袍,頭髮用一塊兒古玉釦子挽起。臉色倒是安靜如斯,很隨便的掀起袍角坐在了沈苾芃的身邊。
湖面帶着溼氣的冷風吹了過來,沈苾芃心頭一陣捉急。姑且不說孤男寡女處在這荒野之地,關鍵這裡是半月汀,世子爺的後堂,身邊這個男人也太囂張了吧?
沈苾芃警覺地四周看了看,沒有其他人跟過來。還好,不會落下什麼話柄,不過這諾大的靖安侯府也沒人敢傳出二爺的風言風語來。
但是萬事還是小心爲妙,她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掌上沾染着的草屑,吐出了嘴巴里噙着的草莖,轉過身。她沒日沒夜的做噩夢,可巧了,今夜竟然和噩夢的主角坐一塊兒了。
“怎麼不再坐一會兒了?”君騫的聲音聽起來很魅惑,一如他的本性。
“呵!三千銀河,八百流川,哪裡能看得夠?”沈苾芃可不想與他對坐賞月,除非活膩歪了。
“呵呵,我可是看到你在這裡躺了好久的!”
沈苾芃的身影一頓,他莫非已經來了好久了嗎?瞬時臉色微紅,自己剛纔躺在草地上的恣意放縱也一定收在了他的眼眸中。呵!興許明天又是一樁罪名,容行不端。
“二爺明天大可以再定妾身一個罪名,容止放蕩,行爲不端。不過二爺可要想清楚了纔好,你來這半月汀可是受了世子爺的邀請?”
君騫緩緩站了起來,他本來身材高大,此時站在沈苾芃面前,更顯得巍峨壯觀。他垂下了眼眸,盯着沈苾芃的眼睛,臉上竟然帶着一點兒痛心般的疑惑。
“我只想知道,你爲何恨我?”
沈苾芃擡起頭,冷笑道:“不可知,不必知。”
君騫眉頭一蹙,轉眸間也只能看到那個清麗倔強的身影消散在晚風中。他輕輕撫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捉摸不透這個女人究竟爲什麼恨他恨得要死。他徹查了她所有的背景,找不到絲毫的蹤跡可以表明他與她有過什麼過節。他們甚至連交集也不曾有過。
沈苾芃連夜趕了回去,躺在牀上,不一會兒睡了過去。許是太疲乏了吧?今夜竟然睡得安穩,那個噩夢好似消散了。
第二天一早,沈苾芃帶着鬱夏匆匆趕往麗明軒。古幽的琴聲依然嘶嘶啞啞的嗚咽着,全然沒有了沈苾芃第一次聽來的韻味。
綠色軒窗下,君謇的身影看起來纖弱至極,讓她不自禁想起了昨夜那個月下強健的體魄。同是靖安侯的兒子們,竟然是這樣大的差別。有時候她真想對君謇說,算了吧,放棄那個世子的名分吧。這樣安安靜靜,琴棋書畫,把酒弄月,豈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軒閣內的琴聲戛然而止,傳出了君謇清冷的聲音:“芃兒來了嗎?”
沈苾芃正在拾級而上的腳步,猛地一停,眼睛微潤,他竟然稱呼自己芃兒。
掀開簾子,君謇蒼白的臉映入眼簾,他今天的氣色更是糟糕了些,紅裳忙搬來一隻錦凳。
“你坐過來!”君謇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紅裳抿脣一笑忙將錦凳挪走。
沈苾芃大方地走了過去,他們本來就是夫妻,扭捏也許太矯情了些。
“你們出去吧!”君謇似乎料定沈苾芃有話說,遣走屋子裡的人。
沈苾芃重新拿起了榻邊的那隻竹壺,看向了君謇蒼白如玉的臉色:“世子爺,妾身認爲這隻竹壺有毒。”
君謇微微坐了起來,看着沈苾芃認真的眼眸:“說下去。”
“一般製作竹壺都是青竹材質,但是這一種卻不是,這是很少見的姮娥竹。只產在西南雪山很偏僻的角落,即便能找到一兩株,但是卻也不適宜製作器具,因爲太柔。關鍵這是一種藥竹,單獨拿出來,非但沒有毒素,反而有治療心中頑疾的功效。”
君謇眉頭擰緊了:“母親之前確實有過頑疾之病症。”
“但是,你看看這竹壺上面的圖案,都是淺淺蠶絲狀的細紋,顏色青中帶黃。因爲……”她看了一眼君謇,吸了口氣,“姮娥竹最需要避諱的便是各種茶葉,若是兩種和在一起,便會產生一種慢性的毒素。不會在一朝一夕內能發出來,它是慢慢積累到一定程度,一旦在心肺間凝成一個暗黑色的結印,便再也沒有回天之力了。”
君謇拿過了沈苾芃手中的竹壺輕輕問道:“這種毒素是不是會造成昏昏欲睡但又多眠的症狀,偶爾還會咳血?”
沈苾芃看着他青白的脣點了點頭:“這種症狀已經是毒發的初期徵兆了,世子爺……你還是尋一個信得過的人,造訪名醫或許還有救。”
君謇的脣角突然綻放出了一抹冷意:“這個世界,我又能信的過誰呢?”
“有一個人……”沈苾芃略有些猶豫。
“誰?”君謇的眼眸中迸發出求生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