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
“二爺安好!”
一路上映心閣的丫鬟們不停地衝迎面匆匆走來的君二爺行禮,君騫今天換了一身家常的黑色錦袍,袍角繡着銀色梅紋。臉色鐵青,鳳眸蘊含着一股化也化不開的冷意,每一個撞上他視線的人都會不自禁哆嗦一下子。
映心閣的後堂到處瀰漫着藥味兒,安陽已經隨着北戎的車隊走了,現如今怕是已經過了邊境抵達了荒涼的大漠。皇后做得很絕,直至今日也沒有讓安陽同自己母親見上一面。安惠夫人的掌心寶就這樣做了替嫁的新娘,她本是應該進宮做娘娘的人,如今卻配了一個茹毛飲血的糟老頭子。以安陽高傲的心性,不知該如何面對那漫無邊際的痛苦?
“二爺,夫人她剛剛喝了藥睡下了,”張媽媽看到君騫進了內堂忙迎了出來,怯怯的看了眼君騫來者不善的臉。
“我來探望母親,”君騫聲音冰冷。
張媽媽忙掀起了簾子,她可不敢同二爺較真兒,這人手腕狠辣,最是歹毒不過的人。
安惠夫人半躺在榻上,一邊的丫鬟將兩隻迎枕疊在一起放在了她的頸項下,她的頭髮散亂着,臉色難看至極,微閉着眸子,雙頰深陷,臉上不施粉黛沒有了往日的貴氣。
君騫緩緩跪在了安惠夫人的榻邊,眼眸中掠過一絲愧疚之色。
“母親。”
安惠夫人微擡了眸子,看着一向令自己自豪萬分的兒子,脣角微翹冷笑道:“聽丫鬟們說,爲了慶祝你妹妹和親的宴會,那個賤人辦的不錯?進退有度,執掌有序,氣氛熱鬧,排場十足,儼然一個當家主母的做派,可喜可賀。”
“母親息怒。”君騫重重磕了一個頭,“北戎那邊我已經派了人暗中護着安陽,絕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我何怒之有?”安惠夫人臉色因爲憤怒微微紅了幾許,緩緩從牀榻上坐了起來,冷笑道:“我哪裡敢怒啊?我的女兒被那個賤人下了藥陷害至此,我安惠活了這麼大歲數卻是連半聲怨言也不敢有啊!人家是誰?人家可是怡妃的心腹,正君公主的密友,連皇后都聽她的話!我還真是老了,這個家也當不得了!”
“母親,”君騫的喉結動了動。擡起頭看着安惠夫人。眼神裡少有的帶着祈求的意味。“母親,孩兒有話說。”
一邊的張媽媽忙衝屋子裡的丫鬟們使了一個眼色,紛紛退了出去,將門反手關好。
安惠夫人瞪着他:“你還有何話說?我的好兒子?昨夜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衝進去救那個賤人,你當闔府上下的人眼睛都瞎了嗎?”
“不錯,”君騫硬着頭皮應了下來,臉色卻是少有的堅毅,“母親,孩兒心悅她,孩兒以前剋制過,甚至想到要除掉她。可是……孩兒下不去手,孩兒喜歡她
。孩兒想要這靖安侯府,想要這爵位,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風光生活,但是孩兒更想要的是有她的生活……所以……求母親高擡貴手,不要……再傷害她了。”
“你說什麼?”安惠夫人微帶青色的嘴脣不停顫抖着。眼神犀利,下巴哆嗦着像是含着滾油一樣,“小畜生,有膽量你再說一遍!”
君騫看着自己的母親緩緩道:“孩兒心悅她!對她的感情孩兒至死不渝!昨夜的大火孩兒知道是母親……”
“啪!!”一記耳光甩在了君騫的臉上,安惠夫人猛地站了起來,渾身哆嗦個不停,咬着牙,眼角噴出火來,“我真該殺了她的!只是她的運氣總是那麼的好!”
“孩兒決不允許母親這樣做,”君騫鎮定地看着她,“母親若是一意孤行,孩兒只能將她藏到一個母親永遠也不可能加害她的地方,當然……孩兒喜歡她會和她在一起,母親若是想見到孩兒恐怕會有些困難……”
“小——畜——生——”滾燙的眼淚順着安惠夫人的眼角滲了出來,“我白養了你這麼些年……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生下你……我……真是做虐啊……”
“夫人!!”守在門口的張媽媽看到安惠夫人直直倒了下去,忙衝過去同君騫一起將她扶住。
“母親,母親,”君騫一瞬間也慌了神。
“滾!我不想看到你!”安惠夫人氣得渾身冰涼。
“二爺,”張媽媽哭着壓低了聲音道,“二爺還是先出去吧……二爺啊!夫人昨日就滴水未進,二爺先讓夫人緩緩,等緩過這口氣,二爺再來也不遲啊……二爺不是老奴說你,夫人爲二爺操碎了心,二爺這樣做……實在是……”張媽媽哽咽的說不下去。
君騫眉眼間濃濃的憋着一抹愧疚和痛苦,這究竟是怎麼了?爲什麼自己喜歡的人同自己最親近的人總是這麼水火不容呢?難不成是自己上一世真的做錯了什麼,得了這一世的報應不爽?
“二爺還是先去吧,再怎麼說也等着夫人消消氣……”
“好好照顧我母親,”君騫聲音低沉有些頹廢,腳步虛浮着緩緩走出了映心閣的內堂。他別無他意,只想母親不要真的對沈苾芃再痛下殺手,否則他將無法面對那樣的困局。
沈苾芃帶着潤春和鬱夏回到了早已經破爛不堪的梅亭,殘垣斷瓦中還有一些沒有燒透徹的煙氣瀰漫。昨夜僕從們救火後淋漓在上面的水跡還沒有乾透,沈苾芃踩着一地凌亂走到了廢墟邊,心頭憋着一口氣,堵得難受。想當初自己來這梅亭權當是君謇整治梅紅的一個促狹的手段,沒想到陰差陽錯自己住了進來倒生出幾分情分來。
“小姐……”潤春指着一截殘垣斷壁,裡面似乎還有什麼東西。
沈苾芃順着她的手勢看了過去,果然發現燒燬的牆角里竟然有一個暗格,裡面嵌着一個長方形看不分明的東西。
“小姐,我去取來,”鬱夏也覺得好奇,幾步跨到了牆邊,同潤春合力將拿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個石盒子,好似很重的樣子,”潤春將盒子遞到了沈苾芃手裡。
沈苾芃看着面前這隻盒子,蹙起了眉頭,盒子上刻着奇怪的花紋不像是中原出產的東西
。盒子上面的一把銅質小鎖早已經漚出了銅鏽,輕而易舉便被沈苾芃拉開了銅鎖,打開了盒子。鬱夏和潤春也湊了過去,看着石盒子裡竟然放着一個卷軸。那捲軸的材料倒是特殊,雖然年代歷經彌久但是卻完好無損。
沈苾芃一愣神不敢託大,將卷軸交到鬱夏手中拿着道:“我們先回麗明軒。”
麗明軒倒也清淨,之前伺候世子爺的綠羅紅裳還有陳媽媽都被調到了望月堂伺候着,麗明軒以前的小丫頭們同沈苾芃倒也熟悉,伺候着也是盡心盡力。此時看到剛離開不久的沈苾芃帶着貼身丫頭又回來了,忙掀開簾子將她迎了進去。
“你們且退下,”沈苾芃按奈住心裡的好奇,等着丫頭們退了出去,鬱夏守着門口,潤春端了一杯解暑氣的茶過來。
沈苾芃輕抿了一口,將那石盒子打開,小心翼翼的取出了裡面的卷軸。潤春忙幫她將卷軸在書案上緩緩打開,一個絕色美人漸漸呈現在眼前。
鬱夏也湊了過來,不禁臉色一呆。畫中的女子讓人一見忘俗,二十歲上下,藕荷色水暈褶裙,裙襬隨風飄散,不舞亦舞。漢白玉一樣白皙的瓜子臉,生就的潤玉笑靨,天然的眉黛翠煙,配着一湛如水杏眼,不嗔亦嗔,不笑亦笑。堪堪的是一幅美人圖。
沈苾芃的手有些抖,尖銳的心跳幾乎要撞破了她的胸膛。
“小姐?”潤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沈苾芃,“你沒事吧小姐?”
“……”沈苾芃動了動脣,卻說不出話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鬱夏拉着潤春疑慮的看了一眼沈苾芃走了出去,這是怎麼了,莫非小姐認識卷軸上的這個女人?說來也是奇怪,看那盒子上的銅鎖,這卷軸似乎被藏在了梅亭的牆壁中有些時日了。但是這畫卷卻保存的這麼完整,關鍵顏色鮮豔,絲毫沒有退去任何痕跡,說明當時作這幅畫的時候一定是用了名貴的材質才能完成,倒不像是普通人所畫。
軒閣內只剩下了沈苾芃還有桌子上攤開的畫卷,她垂首緩緩拂過卷軸,再也忍不住滿眸的眼淚。
“孃親!這……真的是你嗎?”沈苾芃哽咽着,看着眼前畫卷上的美人,沒想到在這梅亭中竟然藏着孃親的畫像?這簡直是太匪夷所思了,可是這麼多年沒見,陡然看到了年輕時候的孃親,真的是恍若隔世。依稀間,兒時那個護着她,疼着她的孃親躍然眼前。這樣的影像在她心間似乎漸漸遠去淡化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可是沒想到如今竟是如此真切的重現。
她依稀記得那一夜孃親突然離開了家,父親抱着她騎着馬找了整整一年還是沒有找到,直到第二年的春季,父親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來信,便停了尋找。似乎認命了一般,帶着她回到了臨安沈家,從此成了沈家庶出的五小姐。至那以後再也沒有見到孃親也再也沒有看到父親臉上露出過絲毫的笑顏。
一滴淚滑落,暈染出一團水意,她猛地擦了一把。將卷軸緩緩收了起來,重新找了一個輕便的盒子仔細放好。
沈苾芃緩緩跌坐在了紗幔中,凝神暗道母親的畫像怎麼會出現在靖安侯府?關於梅亭被燒死的小妾又是怎麼回事?看來需要拜見一下老侯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