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蕭天舒,又是我的蕭義兄……她怎麼也說起他來,她怎麼那樣清晰地記得那些日子。我承認在蕭義兄那裡的日子我是最舒心的,我向往那種日子,素凌……她也是嚮往的麼?我看得見她眼睛裡的嚮往。那時是她一個人伺候於我的,這王府裡卻是很多丫環各有分工,她亦是比之前清閒許多的,可她依然嚮往那種充實又清淡的生活……
我幽幽嘆氣:“素凌,你也懷念我們和蕭義兄在一起的日子麼?我是想念那裡了,很想回到那裡去看看。”
“小姐,入了這王府,就沒有那般自由了,不是我們說了可以去哪裡就去哪裡的。”素凌這樣回答了我,又說道,“小姐不要想其它的,你不最是豁達的人麼,無論那裡都是隨遇而安的麼。我給小姐燉好了燕窩粥,先喝一點,一會兒在吃晚飯好麼?”素凌是不願意在蕭天舒的問題上多說什麼,才轉移了話題的,我知道她不想深入地去說他什麼。
我慵懶地起身:“剛剛睡起,還不想吃,一會兒連同晚飯一併吃吧。”我說着移步窗前,外邊太冷,站在窗前向外邊看看亦是好的。
素凌看了看我,外出忙去了。我把目光移到窗外,窗外已經昏暗,天亦有些陰沉,是萬籟俱寂的陰沉,似乎要下雪。這個冬季還沒有下過雪,我很期待那種銀裝素裹的景象,將一切都包容,連同罪惡和陰險,所有的棱角和尖銳亦被抹上柔軟和素淡。
是沒有聲音,蕭蕭的風匿了身影,窗前的弱竹纖細的身子靜立不動,一切都籠上了寂靜和蕭瑟。
我不知道我以後的日子,是沉浸在這蕭蕭的冷清之中還是有什麼燦爛的時刻?都不知道。一貫以來我喜歡素淨的日子,卻不知道爲什麼在這素淨的時刻有淡淡的悲傷,是……爲了蕭義兄麼?剛纔的那個夢,夢裡的他那樣真切,他說要帶我去過雲淡風輕的日子……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我很明白今後的日子裡那怕能夠和他相處,亦是不能夠接近的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過喜歡我,而我……是不是有過喜歡他?那個青衫落落,眼眸深邃的男子,忽遠忽近出現在我的思緒中,我知道我是想念他了,很想在見一見他。他是我的義兄,若我和尹旭說出我想見他,尹旭不會不允許,然我知道不可以,在這王府,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越是簡單明瞭越是好,對自己好,對他人好。
第二天晨起後,我站在窗前,看到真的有雪。雪大概是黎明的時候纔開始落,薄薄的一層,均勻地潑灑了整個院落,絕沒有厚此薄彼,除了隱蔽的角落因爲上邊有物遮掩而沒有雪落下之外,那勻稱的鋪展成爲一片銀白。樹木虯結蒼勁的枝幹上覆蓋的那一層亮色讓千萬道枝幹更顯肅穆蕭條,讓人心中涌動激烈的熱潮。我聽到了朔風蕭蕭地吹過來,看到樹木上的雪花瑟瑟下落,飄起一道稀疏的銀幕,我窗下的竹子搖動弱弱的腰身,因爲不堪重負,那銀條兒似的雪花俱被
抖落下來。
雪花還是飄着的,在風走過之後又回覆了悠悠然然的姿態,不驕不躁,不急不緩,飄飄灑灑,翩躚着優美輕靈的身子,把沉靜的美麗帶到大地上。
我喜歡雪花,喜歡它的潔淨,優雅,喜歡它無聲無息用純潔裝扮世界,把那些污垢靜靜地掩埋,我想,在這樣的世界裡罪惡和淫邪會減少吧,誰會願意破壞它純潔的意境?這般的粉裝玉雕,這般的冰清玉潔,能夠讓人的心靈得到洗滌,得到淨化的。
我亦喜歡雪花沒有絲毫做作的姿態,那樣的優雅,撩人心醉,此時我就有沉醉的感覺,完全被折服。
我不知道我就這樣在窗前站了多久,素凌手裡拿了一件淺淡橘紅的披風爲我披上:“小姐,雪天冷的凜冽,小心着涼。”
我轉來身來看她:“素凌,這雪天不是很美的麼,你看這銀裝素裹,這般的妖嬈迷人,都讓人不忍離開。”
素凌點頭:“我知道,小姐一直都喜歡雪的,亦是小姐心性高潔才忘了嚴寒,很多人看到有雪只怕都縮回去圍爐取暖了呢。我亦知道小姐有外出賞雪的心思,只是今天不可,小姐忘了今天是去端陽院請安的日子了麼?要趕緊的吃飯收拾了,去端陽院。”
我恍然,若不是素凌提醒我險些忘了,今天是夫人們到上房給老王爺太夫人們請安的日子,看來,我是無論怎樣重要的日子怎樣重要的人和事情都比不過我自己的重要,我是一個冰冷無情的人吧。我輕笑:“我被這雪景給迷住了,都忘了其它。”
此時翠屏走進來給爐火添上銀碳,銀碳碰撞的燃燒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房子裡有一種驟然就暖和許多的感覺。素凌扭頭看了一眼才說:“小姐那裡是忘了,只是暫時沒有想起來而已。”素凌很會說話。
我看着素凌,不知道她是怕翠屏聽到我這樣的話心裡覺得我對上房怠慢而對我心生不滿,還是安慰我不是那樣容易遺忘的人才這樣說,總之我知道她是從我的角度說這句話,我對她報以感激的一瞥。無論我什麼時候,自己身邊的人就是自己人啊,來在這王府也好一段日子,從深秋熬到深冬,總覺得孤單淒涼,若不是有素凌在,我還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該如何捱過。
翠屏收拾好爐火也笑吟吟走過來:“夫人就這般的站在窗前,不冷麼,只怕要着涼的。”她的話語裡透出關切,我想她也是關心我的那個人,她跟了我,若我不好她亦是跟着受累的。
我回給她一笑:“沒什麼要緊,你不是已經弄好爐火了麼,這房間裡很暖和的。”
素凌接口道:“小姐該梳洗用飯了。”
我答道:“好。”
今日去上房我沒有帶翠屏而是帶了素凌。自從我和素凌在一起以後,每年的雪落之日我都是帶素凌外出賞雪,如今我亦要帶她出來,那怕時過境遷我亦是帶她,我和她的關係,不是主僕而是姐妹。
一
路上,薄薄的雪在腳下咯吱咯吱響,亦有純白的雪花黏在靴子上。風拂過,樹枝上的雪花亦瑟瑟下落,突然有清幽的冷香徐徐撲來,我想到是那邊瓊苔園的梅花開了。我亦喜愛梅花,“衆芳搖墜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梅花,冰之魂,雪之魄,嚴寒中無有懼意的精靈,它的風骨一直都是我讚賞的,很想尋找蹤跡去一睹爲快,只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擱在眼前,我焉能不分清主次。
“小姐,我聞到梅花的香氣了,一定是瓊苔園子裡的梅樹開花了。”素凌對我說道。
我亦是神往地說道:“是啊,我也嗅到了。等我們空閒了過去賞梅。這樣雪天的梅更清冽若眼,最是好看……”我一面嚮往地說着,一面思索那梅,不覺吟出,“凌寒猶自俏花枝,嫩蕊盡綻香冷時。誰道遙遙不得見,素風吹送路人知……”
“吆,好一個‘凌寒猶自俏花枝’,妹妹好雅興,也好才情,這般的讓姐姐羨慕啊。”
我的話語還沒有完全落地,忽聽身後略帶尖利的聲音傳過來,我忙回頭看,是二夫人李婉容,想來她亦是到端陽院去的。我和她之間第一次見面略有嫌罅,然我是不計較的,後來平日裡外出的時候我按照禮節尊重於她,她亦不能對我怎麼樣,我們沒有相處的親近也沒有過多的疏遠。我是不願意得罪人的,看她走近,我對她行禮:“李姐姐早安。”
素凌對她問安,她的丫環亦給我問安。她笑着執我的手,貌似十分親熱:“蕭妹妹早啊,姐姐一早起來就收拾,都沒有及得上妹妹的早,也是天氣寒冷姐姐都不願意動彈,那裡想得到妹妹還有這樣雅興,對着這一堆冰人的冷雪吟詩作賦。”
我感覺到我的臉微微紅了,我說道:“這樣天氣,怕冷亦是正常的啊,妹妹不也同樣的怕冷這般時候纔出來麼。”
她笑:“是我害怕太遲走得快了些才趕上妹妹,還是妹妹來得早。”
就這樣,我們兩個一路閒談些無關緊要的話走至端陽院,到了以後看到別人俱已經到齊了。按照規矩給太夫人行禮問安已畢,我們坐下閒談。我看到還是沒有二太夫人在,想到一定又是老王爺身體不大好了。平日裡就是這樣的,若是老王爺身體好些她就來和大家一起坐坐的,若是老王爺身體不好她就在那邊伺候,而老王爺那裡,因爲他身體不好不願意被人打擾,沒有特殊事由就免去了我們的請安問候。
我想到二太夫人是尹旭的生母,想到她送我的那珍貴的翠玉八寶玲瓏簪,想到她盡心盡力的伺奉老王爺……不知道爲什麼,每次想到她我心裡都對她生出敬意。老王爺那般的身體,她卻不離不棄毫無怨言的照顧,這不是一種執着的感情麼?我不知道她和老王爺之間的故事,卻知道她對老王爺的鐘情,無怨無悔的感情。
想到她我就想到我,我的將來,我……如果將來的尹旭就是那般,我會如二太夫人那樣的照顧尹旭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