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早春,容易有濛濛的細雨,不知是爲了催發楊柳綠葉茂密,還是促使繁花枝頭吐蕊,也許是爲了淨沉,將春風揚起的塵土洗刷乾淨,所以用安靜的姿態,細細地柔柔地飄飛,還黏在人的面上,是一種沉重的濡溼。暗啞的天空也更加沉鬱,堆積的鉛雲厚重,不動。
我臨窗,聽不到生息,低頭看到了翠翠的竹葉上掛了一粒又一粒晶瑩的細小的水珠,像一張張嘆息的口。
接連兩天兩夜,尹旭沒有來過,獨餘我一個人,思緒輾轉。想來尹旭這兩天一定緊張,還有諸多的鬱悶塞胸,心情不暢。在這點上,我理解。我覺得我從來也都是理解他的,無論他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那怕是連我也暗中覺得不妥而他故意或不在意的事情,我都有諸多理由去爲他解釋,我想這亦是我的好。尹旭就說過,說我懂得人,寬容,還善解人意。其實……我知道我沒有他說的那樣好,是我並不真正的在意,或者說我看得開了。我這個深藏的內心世界,不會爲任何人敞開,我想我是用我深諳其意的虛僞給掩飾了,用華麗的外衣將我陰暗的內心做了裝飾。
我有忐忑,此時就有。一個人臨窗看朦朦朧朧的陰天,腦海沒有早春的暈染,沒有桃紅柳綠的繁華勝景,而是灰暗的陰霾。內心有暗啞的孤寂瀰漫。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卻也不得舒脫。我將來的人生會怎樣,我又怎麼對待,都是未知。如今若說最讓我擔心的,就是雪梅之死的真相究竟如何,尹旭說要給我一個結果,我相信,只是等待這個結果的過程讓我心焦,那個結果……我什麼時候能夠等到?
等,總是漫長的,所以我想把這漫長的等待用別樣的形式打發。復坐在椅子上,我捧起了《詩經》,卻又沒有意識,只是簡單的讓那些字在眼裡行走一下,過去了,腦海裡空空如也。如此,也沒有多少意義,我將書合上,也合上了眼睛。讀,讀書,讀人,讀人生,讀世界,讀懂了是一種智慧,讀不懂是自己的資質有限,我想我還是一個愚人,虛弱地披了一件參禪的袈裟,卻濫竽充數,在枝繁葉茂的婆娑世界裡佯作情有獨鍾,不懂,還神秘着天機不可泄露。這……也是我的悲哀。
素凌悄悄走到我身邊,然後把一盞茶放在案上:“小姐,這會兒沒有細雨了,你要是悶,我陪你去外邊走走。”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窩在房裡被情緒擠壓的,然而我沒有興致。
我用慵懶掩飾了我的無心無緒:“感覺到累,不想走動。”
素凌走到我背後,伸手輕輕幫我捏着肩膀:“小姐,雪梅的事情由王爺插手,他說了不要小姐操心的,小姐何必放不下?依王爺對小姐的感情,他不會不用心,或者特意爲旁人開脫吧。人命關天……”
我扭頭看素凌,看到素凌的眼睛盯着窗戶癡癡不動,知道她有屬於她的看法,示意她道:“說出你的看法我聽聽。”
“小姐,我總覺得雪梅之事是我們王府的人所爲,爲的是對付小姐。”
素凌的
話讓我動容,我何嘗不是這樣想?雪梅是引子,派了雪梅的錯接下來就該懲罰我,就是這樣。事實上我也受到了懲罰,從夫人之位上被拉了下來。如果僅僅是爲了這個,我想那人也算達到了目的,只是以後的日子還長,單憑這一點,那人就會對我罷手麼?我嘆息:“如果是爲了對付我,也到此爲止的話,我也可以什麼都不計較,對我而言都無所謂。只是這人也太過分,雪梅都喪命了的,我又明明知道她冤枉,不能不給雪梅一個交代。”
素凌道:“小姐自然是對的,我們就等待王爺什麼時候能夠查得清楚。”
她的話說完以後,我們兩個陷入沉默。只是我的心思卻沒有沉默,而是鋪展。寂靜中,聽得出外邊響起了腳步聲,我知道不是尹旭,因爲有清晰的佩環聲伴隨。我將目光望過去,張夫人由紅妝陪着已經轉過屏風走了過來,我起身,目光迎着她,笑意盈盈地看口:“姐姐來的正好,妹妹都悶壞了,彷彿人都發黴了呢。”
“那爲何不出去晾曬一下,這會兒沒有細雨了呢。”張夫人笑着走過來,“是不是嫌棄沒有太陽呀。”
我拉她一同坐下:“素凌剛剛還說要我外出,只是我懶了一些,都沒有外出。這樣也正好不是,若我外出,姐姐來了不是要撲空的麼。我還是和姐姐有緣分,一個不小心就等到了姐姐。”隱藏了鬱悶的心思,不去觸摸隱忍的痛,我語氣輕鬆,似在打趣,也有真誠。在這王府,和我走的最近的幾個人中,還是她最明亮,她是撕裂陰空的閃電,我喜歡。
張夫人笑:“這王府太悶了,一個人有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發這時間,和妹妹說說話好開心,讓人有神思澄明一樣的感覺。妹妹也越來越會說話,說的話讓人舒心。你——也是最靈秀的玉人,得遇你,我也真是覺得榮幸。這府裡,藍姐姐也是聰慧的,人也極好,只是她有些沉重,不如妹妹這般的讓我舒爽。”
素凌把一盞茶恭敬地放在張夫人面前:“其實是張夫人的人好,開朗,我們小姐諸多的不開心就因爲你的開釋,變的沒事了呢。”我知道素凌是在誇獎張夫人,其實是感激她總能在我不開心的時候開導我。
張夫人捏了捏素凌的手,對她稱讚:“主子懂事,這奴婢都是透徹的,說的話讓人開心。”我看到張夫人的眼裡藏了深意,想來她細雨淋漓中趕來我這裡不完全是因爲煩悶,更不是爲了稱讚素凌,也是掩飾的。
我對素凌笑道:“張夫人這般看重你,你也不能辜負了呀。去把你平日裡做給我吃的點心做幾樣來,算是對張夫人的謝意。”
素凌笑着對張夫人施禮:“張夫人請寬坐,奴婢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夠做好的。”
張夫人扭頭對身旁的紅妝吩咐:“你也去,給素凌幫個忙。”
“是。”
紅妝答應着和素凌一起出去,張夫人的目光一直送她們出去,看不見了才扭頭看我:“蕭妹妹,王爺前天晚上到我院子裡去了。”她的語
氣特別,我馬上就警覺到,尹旭一定是和她商量什麼事情的,她知道了什麼。她這樣聰明的人,尹旭和她商量或者徵詢她的意見,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過我沒有顯得急切,而是用淡淡的口氣,笑道:“恭喜姐姐。”她想說的話無論是什麼話自然會說出口來,若是她不想說,我問了她也未必和我說實話。
她卻嘆了一口氣:“妹妹總是這般淡泊,不驚不喜,無論多大的事情也總是裝在心裡不在外表顯露。你可知道,王爺去我那裡,是爲了妹妹的事情麼?”
我明白是雪梅的事情,卻裝作不知,笑道:“妹妹並不知情,姐姐不妨告訴妹妹知道。”
“其實,還是雪梅的事情吧,妹妹如何會不知曉?”張夫人輕輕說道。
“是不是王爺得知是誰做的了?”看着她,我直截了當地問。從她的神色中,我知道這兩天尹旭一定爲這件事情費了許多心事,情形也瞭解的差不多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張夫人嘆道:“若說真正的知道了,完全清楚了,還不是這個結果,只是抓住了潘大夫。他可是這個府裡上上下下都認可的大夫啊,爲什麼他要做這樣的事情?實在令人費解。”
我難過,原來事情真的如此,若不是他欺人太甚,令雪梅把命都搭上,我想我不會這般逼人的。只是我和他無冤無仇,他爲何這般對我?人心真是難測。我也嘆氣:“張姐姐,你可知道,這人也太過惡劣,要對付我直接來就可以,如何的還讓雪梅連命搭上,不是太過分了麼?雪梅還是青春年華,美好的日子還在後面,就這樣讓她殞落了,永遠和美麗的日子無緣,太讓人難過。我只想,要和我做對的人直接來找我,而不要殃及旁人。”
張夫人搖頭:“旁人又哪裡都是妹妹這般的想法?何況害人的人也知道自己不應該,才用迂迴曲折的手段啊,並沒有那般乾淨利落的、想對付什麼人就明目張膽的直接來對付。若是這樣,還有陰謀一說麼?”
我點頭,承認張夫人說的對,卻又說道:“只是我實在不想累及旁人,太過殘忍。就我而言,若不是因爲雪梅丟掉了性命,我只是不想追究。過去的事情就作罷吧,得饒人處且饒人。”
張夫人還是搖頭:“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妹妹這般容人之心,總是將人至置於死地的。妹妹哪裡知道……王爺還說,就連這藍夫人流產,恐怕也與這潘大夫有關,是潘大夫自己說出來的,我倒是沒有問王爺這潘大夫爲什麼又說出了藍夫人小產之事……”
“藍姐姐小產?”我驚訝地擡頭,這潘大夫到底要做什麼?
張夫人點頭:“是啊,人心難測。潘大夫說出來,是他指使了青蓮找機會在藍夫人的食物中下藥的。”
我想起了藍夫人小產的時候,我去看過,青蓮神色緊張引起過我的懷疑,我還特意把紅蓮叫到我院子裡詢問詳細情形,紅蓮說出她爲藍夫人煎藥的時候曾經讓青蓮幫忙,難道……真的是青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