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陸文龍就慶幸自己真沒叫楊淼淼跟自己一起來,以小虎牙那跳脫的性子哪裡受得了這樣的管制。
大多數時間,他都只能扎個熊步在房間裡鍛鍊自己,老姚看見了還好奇的打量一番,但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因爲他想跟着做,那頗有些不太舒服的關節扭曲動作,實在是不適合老胳膊老腿,但對奧運冠軍就有點佩服了,難得開口:“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其實都相處快一個月了,這個負責安全保護的官員都很少開口,陸文龍也回以安靜的一笑,保持自己的心態。
只有最後一天,纔看見眼睛佈滿血絲跟一臉疲憊的汪澤清和另外幾名蜀都省的官員一同離開,渝慶就來了他一個人,最後上車前才把陸文龍叫過去低聲叮囑:“多看少說,切忌小聰明!”其他幾名省級領導瞥見他這明星臉,也點頭笑笑,但沒說話,快速的各自離去。
來接他們的是軍方車輛,乘坐的也是軍用運輸機,但是不豪華,還很吵,但一直有些疲憊的田老反而坐上去以後,聞着瀰漫的那股說不出來混雜味道,精神還好了一些,一直眯着的眼睛睜開來看,就看見陸文龍這小王八蛋躡手躡腳的跑到最後面,好奇的伸脖子打量機翼上的螺旋槳,張元橋發現了輕咳一聲,陸文龍趕緊就近找個座位就坐下,可還是不停打量軍用運輸機艙壁上裸露的骨架跟有點凌亂的線路管道,但能忍住不開口。
其他幾名官員都見怪不怪,反而對陸文龍的行徑有點好笑,小聲在後方座位笑他:“沒坐過?飛機沒少坐吧?”
陸文龍謹記叮囑,先搖頭後點頭,才慎言:“有點鬧。”
官員們都笑,不說了,自己整理自己的文件稿子,這一趟的收穫的確不算小。
在田老的眼神指揮下,張元橋也帶點笑過來把陸文龍攆到前面去,小聲:“田老叮囑你的事情,一定要記牢了。”
陸文龍點頭的時候還是有點不以爲然,能有多大事情,自己這麼個小角色,簡直莫名其妙攙和在裡面,真覺得怪怪的。
老頭子這次就開門見山的,反正嗡嗡嗡的機艙裡沒多少人能聽見,連張元橋都刻意跟其他人擠到後面幾個座位去:“帶你一起,就是去見見我的老領導,他的身體不算很好了……”
陸文龍眉毛挑挑,想說話,忍住了,田曾賢看見,真的是有點了解這個傢伙:“有話就說!”
陸文龍想想還是說:“我……沒鄉音的,我們縣城跟他們那隔着幾百公里,口音不一樣的。”這種情況在華國很常見,有些地方隔座山都不一樣,您說這老革命老領導老了老了要聽個同鄉口音才能記掛鄉情吧,而且這樣的軍用運輸機都有,送回老家也不難啊?
田老頭就拿手指陸文龍:“你就是這點,小聰明,誰叫你去扮鄉親套近乎了?明着給你說吧,老領導不是很贊成渝慶的改制,這跟其他領導有點牴觸,我們去勸說都有點不太合適,你去試試,以一個家鄉人,說說實際情況,喏,這裡還有些照片,就說是你拍的……”柺杖指指自己旁邊一個座位,陸文龍拿起牛皮信封抖出來,嘿,全都是張元橋他們一路拍的各種照片中挑選的那些基層趕集或者農村局部細節的,跟二三十年前都差不多,穿着都還挺慘的模樣。
他這下有點明白了,估計老領導一貫看見的都是好大喜功的好消息,這些不太好的東西,就讓自己去呈現?還真不是個好差事兒,所以說跟官字口的人打交道就是煩。
陸文龍還能拒絕麼,臉上很想做點什麼表情都忍住了,把照片收回去,點點頭就坐在那裡不做聲了,好一陣,反而是田曾賢開口:“你還有情緒?”其實是比較奇怪,按照他們身居高位的日常所見,尋常人有機會得慕天顏,不都是誠惶誠恐或者趕緊打聽老領導有什麼細節注意麼,何況這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沉穩得什麼都不說不問。
陸文龍趕緊搖頭,可真沒什麼能說的:“主要是……不熟。”
這句終於把田老給忍不住有點笑意了:“你跟誰熟?”
陸文龍想起自己亞運會還握過手的老太爺,不知道跟這位的老領導比,誰的身體更好一點,其實都是渝慶周圍的出身:“您!”
田老難得的哈哈笑,之後沒再說什麼了,只是把一份關於改制的內部會談稿給他看了看,上面標着(內部文件,絕不外傳),老者還把手指在這個地方專門敲了敲,算是提醒他,陸文龍點頭。
內容基本是會談紀要,誰說了什麼都有標註,算是讓他了解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結論就是其實都願意改制,而且是從上到下,除了個別老領導因爲這樣那樣的歷史原因否定這個做法,其他人都覺得有必要改變一下,只是具體的分割範圍和規模格式有點爭議,而且還涉及到很多細節問題,都是各方爭論的焦點,多了不說,光是財政收入上繳或者國家投入都是按多少億來計算,說沒有利益之爭,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都是站在各自所處的公務立場上。
不過讓陸文龍比較開眼界的就是,原來這種內部談話,還是充滿了各種尋常人聊天的口水話,有些看似國家級的大事,其實也是有些匪夷所思的八卦存在,還頗有可讀性。
飛機在首都南邊的一個機場降落,空蕩蕩的周圍也沒什麼客機盡是些矯健的軍人,來迎接的更是一串軍車,陸文龍連方向都沒有辨別清楚,就給帶上車,呼啦啦的送走,然後更是不辨東西的感覺上山,周圍還有不錯的景緻,但根本沒法兒跟南方比,就停在一排院子邊,張元橋還幫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平靜點,不會害你,就是作爲一個民間人士彙報一下工作,然後你就去忙你的事情了,待會兒我送你回訓練基地,我幫你給那邊請假了。”
陸文龍真的是個順毛驢:“張哥,謝謝您。”
張元橋就無奈的拍拍他肩膀:“你可以叫我張同志或者張元橋同志,再不叫張秘書,張副主任都可以,別用這種……很,總之我們不這麼叫的,你要注意。”
陸文龍對他還是敢做個撇嘴的鬼臉,張元橋有點笑,就讓他跟着田老一起進去了,他們都在外面,陸文龍看見田老沒杵柺杖,就順手把照片牛皮紙袋往腋下一夾,過去扶了,老人卻擺脫:“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
陸文龍訕訕的閃開半步跟着,結果卻聽見老田略微疑惑的自言自語一句:“怎麼這麼多人?”
的確是,這個看着跟四合院差不多的區域其實是在一個大的管制區內,到處都有軍人或者便衣的身影,陸文龍自己不覺得啊,就一起走進去,田老自然不需要什麼檢查之類的,還有幾個人從裡面出來親切的把他給扶住,老人沒掙脫了,連陸文龍都得到個比較客氣的招呼,都認真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臉,估計還是有人把他給認出來,沒做聲。
不需要等待或者傳報,田老直接就帶着陸文龍在幾個人的簇擁下進了房間,那幾人卻沒跟着最後進去,陸文龍快速的掃視了一下外面寬大房間裡面的人,四五十歲居多,少數兩三個三十來歲的都是秘書模樣,比較奇怪的是有十來把單人沙發,卻幾乎沒人坐,都站着的,這邊田曾賢在門口跟兩個人低語了兩句,稍微有點停頓,正要做出點什麼調整,裡面就打開了門,是米黃色的那種油漆雙扇玻璃門,玻璃內側還襯了薄紗的那種,就聽見聲音:“老田來了?來吧……”聲音的確是有蜀都那邊的口音。
陸文龍就看見田曾賢揹着的雙手做了個指地下的動作,一根手指很肯定的那種,還有點懵懂準備跟着進去的他,就給門口的攔住,輕輕關上門,有點責怪的小聲在陸文龍耳邊:“田老叫你站在這裡等着,你沒注意到?”
嗯,陸文龍哪懂這麼多,就跟個木樁子似的站在那,接受外面大房間諸多人士的注目禮,能聽見裡面有些寒暄的聲音,但他沒刻意去聽。
不過這時間不長,幾分鐘以後,就聽見裡面老田的聲音:“小陸……”就是聲音稍微提高了點,門就被兩邊的人打開了。
陸文龍的第一反應就是光線暗淡,沒有一貫在畫報或者電視上看見國家領導人時候光彩奪目,窗明几淨的模樣,然後立刻注意力就放到室內的人,怪不得老田會說爲什麼人多,怪不得外面那些人都站着。
那個身材不高,就坐在病榻旁邊的老者不是五年前給自己戴上金牌的老太爺,還有誰?
再加上曾任主席職務的老領導,還有田老,三個人坐在這房間裡的氣場,還真是有點……陸文龍沒腳軟,還能走過去,挨個稱呼:“田老好……”也沒人對他把田曾賢放在最前面有什麼看法,田老自己就坐在老太爺旁邊,自在:“來吧,把你在渝慶縣鎮搗鼓的那些事情擺一擺,不要緊張……就當是,擺那個什麼陣來着?”
“龍門陣……”另外兩個老者都帶着蜀都口音笑起來。
很有袍哥風範的一個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