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陸文龍和湯燦清在這種單獨小空間相處的時間是真不少了,兩人真是非常習以爲常,湯燦清指揮陸文龍打開空調,才關上艙門。
陸文龍這方面就真的是縣疙瘩,陸成凡也還沒有到有空調的層次,所以少年就乾脆站在人造革皮沙發上,驚奇的站在一臺日產窗式空調前嘖嘖稱奇:“我的個天!這個風好冷!完全不是電風扇那種熱風啊……”
湯燦清履行自己的職責:“你還是站遠點,這麼抵近吹很容易生病的,把那個扇葉朝上一點,等一陣房間裡的溫度就降下來了,天啊……這纔是神仙的日子嘛,我那個宿舍天天熱死人,你怎麼過的?”
陸文龍滿不在乎:“熱起來就在陽臺上去睡涼棍啊……”這一帶特有的,用竹棍直接編成可捲起來的牀板,就跟古時候的竹簡似的,熱起來隨便抱到什麼地方一鋪就可以睡覺。
湯燦清真羨慕:“你就無所謂,到處睡都可以……”突然覺得這個話題跟陸文龍談起來似乎過頭了點,閉嘴繼續吃橘子。
陸文龍還在折騰電視機:“我媽好不容易買了臺黑白的,今年不知道她能看見我打比賽不。”
湯燦清覺得有反差:“你現在都賺錢了,買臺大電視回去孝敬你媽唄。”
陸文龍搖頭:“錢不是我一個人的,而且現在用處還多得很,我媽也還有手有腳吧,不至於到我孝敬的年紀。”
湯燦清嘿嘿笑:“我爸可能是老來得女,總覺得他是個老頭了。”她自己心性就還小得很。
陸文龍回頭打量她一眼轉回去調節目:“湯爺爺本來就是老爺爺嘛……”
湯燦清莫名其妙就有點得意:“來!叫我阿姨!”
陸文龍更莫名其妙:“湯老師!你本來就高我一輩好不好!湯阿姨!”
湯燦清才恍然大悟:“對啊!爲什麼我一聽見你喊我爸湯爺爺我就想笑!”自己靠在牀壁撓頭:“估計還是經常跟你這個樣,有點忘了我是老師。那個……我都忘記問你,你究竟能不能把二十六個字母給我念全了?”
陸文龍大翻白眼:“我還是會唱字母歌的!”
湯燦清哈哈笑着就拿橘子皮砸他,突然就聽見有人敲艙室門,湯燦清趕緊檢查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運動服拉絲給拉到脖子處纔回應:“請進……”船艙基本上都是不能從裡面反鎖的,一等艙除外,領導有隱私嘛,但是都沒習慣鎖。
陸文龍就滿不在乎的蹲在沙發上,就跟大便似的,一副土包子樣愛不釋手的摸着電視,回頭看逐漸打開的門……
不是伸頭進來那種,而是正式的把門推開,很有禮貌的詢問:“請問這裡是國家棒球隊陸文龍同志的艙室麼?”
聽了這種腔調,湯燦清忍不住就伸舌頭在自己嘴上抹了一圈,生怕有什麼橘子粒破壞了陸文龍同志的光輝形象,自己也在牀上稍微坐正,雙腿盤膝……
門是朝陸文龍的空牀位這邊打開的,於是門外這個人先看見猴子似蹲沙發扶手上的陸文龍,然後纔看見門後稍微昏暗點牀上的湯燦清。
船艙嘛,都坐牀上,外面這個人也不驚訝,對湯老師點點頭,自我介紹:“我是華國青年報的記者,張柳鳴,這是我的工作證和名片……”
這就是現在典型的城市男青年打扮,比較清瘦的身材,二十八九歲的樣子,戴副茶色眼鏡,頭髮略微有點長帶點波浪,身上一件白襯衫卷着袖子,領帶是大領結的樣式,紮在西褲裡面,肩上掛了一部相機,佳能的,這就起碼說明他不是個騙子,陸文龍看看就下出這個結論,因爲那部相機一看就起碼過千,蔣天放也有一部。
少年的姿勢沒什麼變化,但是笑着咧開白牙:“您好,有什麼事情麼?我要養精蓄銳參加比賽呢。”
張柳鳴明顯就經常有這樣的場面,笑得很熟練就邁進來,順便就坐在陸文龍的牀邊,距離湯燦清是個斜對角的距離,距離陸文龍就更遠點,一點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我原本是來採訪三峽題材的,剛纔在廣播裡聽見你的事,也在甲板上看見你的形象,我覺得是個很好的題材。”
陸文龍懵懂:“題材?”
湯燦清自動擔當秘書和經紀人的角色:“就是他覺得你適合做點宣傳什麼的。”
張柳鳴很開心,跟明白人說話就是愉快:“這位是你的……姐姐?”實在有點猜不透,看年紀吧,不可能是情侶或者別的,看服裝吧又一樣,再看熟絡程度吧又有點親密。
湯燦清想起剛纔還是阿姨呢,又覺得自己看着年輕,真得意:“我是他的陪同老師……”
張柳鳴點頭,沒什麼多餘想法:“對,就是這位老師的說法,你很年輕,在運動員中比較難得,因爲國家隊除了個別體操跳水項目,都還是以二十歲左右最佳,你十五歲就進國家隊,肯定有過人之處,所以我覺得這是其一……”
陸文龍揚手阻止這個明顯的話癆:“我有什麼好處!”
張柳鳴給壓住,有點不吐不快:“好處固然多得很,你先聽我說完緣由……”
陸文龍笑:“你先說好處!”
張柳鳴的思路給滯了一下,纔開始換角度:“好處……嗯,首先是你本身的知名度,李寧知道麼,他得了三塊奧運金牌就不用說了,前年的許豔梅和高敏,爲什麼後者名氣比前者大,兩人都是一塊跳水金牌……”這都是88年奧運會的金牌冠軍得主,全國人民都認得,雖然這一屆奧運會是所謂的兵敗漢城。
陸文龍嘴快:“高敏漂亮些!”湯燦清又忍不住要哈哈笑,有外人,就只好順手拿橘子皮對鼻子擠點刺激味,讓自己止住笑,不然太不禮貌。
張柳鳴卻不笑,一個勁點頭:“你說對了!高敏確實要上相一些,那麼所以她的宣傳照片就要多一些,她就出名一些!”這話雖然有偏頗,不過他也是個有急智的,隨口找論據,算腦子很靈光了。
張柳鳴看陸文龍聽了在點頭,就趕緊講述自己的論點:“有名氣的好處我就不用說了吧,也許有人請你打廣告,找大錢呢,然後有名氣,以後退役分配工作也好很多,最重要的是,你還年輕,要在國家隊呆很長的時間,有名氣就能幫你在國家隊呆得更穩!”不得不說這個張記者是個很有口才和判斷力的人,國家隊運動員也許不在乎錢,不在乎名,但是現在對於自己從事的項目,絕對是在意的!
不過只有湯燦清才能看出來,陸文龍這小王八蛋明顯是被錢打動了:“嗯,這些好處我接受了,你前面說的緣由是什麼?”
張柳鳴笑起來:“首先你年輕,有過人之處剛纔說了,其次看上去不像有些運動員歪瓜裂棗,確實不太好宣傳,很精神,五官端正,笑起來很陽光,這點就符合正面宣傳的第一要素,要上相,對吧,第三就是新聞的要素,你這個具有代表性,一個偏僻的小縣城居然出現你這樣一個國家隊員……”
陸文龍打斷:“我們這裡不偏僻……”頗有點爲小縣城叫屈的意思。
張柳鳴還是笑:“對平京來說所有地方都叫偏僻……這是可以激勵我們的年輕人只要敢想,就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陸文龍又打斷:“你這是唯心主義,我們一整隊人,淘汰了好幾個,陪練幾個,十多個當我的隊員,只有我一個人進國家隊,他們流汗不比我少!”
張柳鳴不糾纏辯論:“我就是這個意思,榜樣的力量是無窮,你們二十來個人就出了你一個,全國呢?那不就可以涌現出無數個伍文龍,齊文龍了?”
陸文龍嘿嘿嘿佩服:“您真會說!”
張柳鳴不謙虛:“我是記者,就是做這事兒的,我找你的意思就是我想給你做專題!”
陸文龍不恥下問:“什麼叫做專題!”
張柳鳴不厭其煩:“就是我們簽訂一個協議,在你這次亞運會期間,我會給你做一系列的跟蹤報道,最後我到我們報社去爭取版面,來做宣傳……”
陸文龍提醒:“我很有可能是個永遠不上場的替補!”
張柳鳴不驚訝:“這我明白,但是進國家隊就證明了你的實力,你上場,側重點就是你的成功,不上場,側重點就是你爲國家隊隊友的犧牲!”真是筆下都生花,菊花蘭花隨便他!
陸文龍和湯燦清對看一眼,都一起小鼓掌:“您真厲害!”
張柳鳴不驕傲:“你爽快明說,我也明說,我也是個剛入行兩年的新人,我們的行業也論資排輩,所以我是否能夠在亞運會期間或者之後拿到多大版面,都取決於你的個人效應……”
陸文龍打斷:“什麼叫個人效應?”
張柳鳴解釋:“就是你在運動會期間的表現,所以,你要儘量爭取上場,對於你這樣的年齡來說,能上場就是最大的勝利,然後是儘量展現與衆不同的氣質,最後就是如果有任何採訪,你必須要推到我身上,我是你的特約記者!”
什麼叫特約記者?
跟這種文化人說話真煩,一路都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