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當陸文龍的相機咔嚓咔嚓的照了幾張,重新擡起頭看向荀老頭前面的時候,突然就給嚇了一跳!
那橫跨的木長廊上站滿了人!
陸文龍還是太年輕了……
他以爲袍哥就真的好像荀老頭的智堂一樣,在渝慶只有那麼一點苟延喘息的地盤,那麼蜀都也好不了哪裡去。
他不懂得一個千百年來成爲省城或者都城的城市能夠擁有的底蘊,也不能理解蜀都這種平原城市,擁有衆多的周邊衛星城市,這樣的城市架構讓哥老會擁有了無與倫比的生存土壤,這是渝慶那個碼頭城市,沒有縱深空間的城市,永遠不具備的優勢!
任何政治運動,在蜀都這個有點奇特的城市看來,都是一場戲,樂呵呵的參與其中,熱情的表演一場,但是回過頭自己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永遠都有自己的生活模式,永遠都把袍哥文化深入到生活中的每個角落。
這邊從來都沒有被完全撲滅過!
只是好多年都沒有人這樣回來拜碼頭了,還是燒一炷香的智堂人!
所有住在這個“藎忠堂”的人,全都出來了,高高的站在那個長廊上,一起帶着驚訝而緬懷的目光看着下面!
男女老少都有……
陸文龍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他也不願意自己的師父給任何人下跪,就伸手拉起了荀老頭,仰頭朗聲:“我是智堂的小字輩,我師父已經歲數這麼大了,就沒有個禮數送個椅子板凳來坐,端杯茶麼?!”
荀老頭驚訝了一下,側頭看自己的徒弟,似乎這一刻,他才真的認識到自己這個徒弟身上有種什麼跟自己不一樣的氣派,爲什麼自己窮其一生也只能是個江湖賣藝,看着智堂越來越凋落無計可施的老不死。而自己這個徒弟卻可以在短短几年之間,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步步發展壯大起來!
尊尼也跟着站起來,也滿臉的驚訝,他以爲國內的袍哥們要麼到處都人丁稀少,要麼也偷偷摸摸,卻沒想到這個少年郎卻一次次給他驚訝。
一個新時代的袍哥人家!
這兩句話說得是有禮有節,也符合袍哥們大多下里巴人的語氣風格。有些人急匆匆的就開始下樓,更有人張羅着搬椅子板凳……
一兩個小時以後,陸文龍才明白爲什麼整個天井的院子堂屋裡面都沒有座位,因爲兩邊的廂房打開,一張張椅子上面擺着無數的牌位,早就把下面的座位都坐滿了。樓上纔是住人的地方,而正面大屋裡面依舊更是關二爺的像、國姓爺的像外加又有多少個擺滿牌位的椅子,填得滿滿當當。
而且長廊上的人有好多都是從後院被喊過來的……
但不管怎麼樣,從渝慶來拜碼頭的荀老頭,受到了非常熱烈的歡迎!
這個前院有些冷清,但其實還是住了上百人的院落用另外一種方式獲得了生存的權利!
就因爲這裡是百年來袍哥的水陸總碼頭,在歷經戰亂和政治動亂的過程中,都以這些牌位全都是抗rì犧牲將士的名義躲過了一次又一次打擊,雖然在zhèng fǔ的嚴格管束下。大院本身沒有任何聚集開堂的力量,但卻在整個蜀都一帶的道上獲得了一個類似仲裁所或者講數場地的地位……
連遠在數百公里之外,這幾十年從未踏足省城的荀老頭都隱約知道這一點。
只有這裡才能對那些所謂各地上位的大哥們有個認可的權利!
獲得一個被認可的牌位……
帶着陸文龍跟荀老頭還有尊尼一行參觀廂房的一位仁堂大爺指着一塊牌子:“蜀西徐家老二,幾年前殺到省城來,在北城的五里場茶樓,搶下第一壺茶的位置,就有了這塊牌子,可惜只坐了兩年就被人砍死在五里場……”
尊尼比陸文龍更熟悉這種在香港都有的橋段,悄悄在他耳邊:“怪不得我們那邊也有搶第一壺茶的典故。原來是這裡開始的。不管喝不喝,每天那一片的第一壺茶水永遠都是給大老爺留着的。誰有資格坐下來搶了喝,就是正式要奪位,那就毫不留情的砍殺爭奪了!”
陸文龍又有點不以爲然,但不開口,這事兒啊,就跟他對待棒球始終沒有像楊淼淼那樣積聚起來旺盛的好勝心一樣,他始終認爲撈實惠纔是最根本的,文無第一,武也是沒有永遠第一的,誰都有個盛極必衰的過程,再強盛的老大,最後也跟神燈一樣,被一幫青皮給削掉,所以他對這種爭得你死我活的做法有點嗤之以鼻!
但臉上表情沒有動,順着介紹者的口氣開口詢問:“我們在門口遇見一幫大哥,他們也是院子裡的麼?”
仁堂大爺笑了:“省城放水(高利貸)的,剛剛在渝慶折了腿,過來討要個氣勢,希望能夠得到更多其它人的支持,要回去……”突然醒悟過來面前這倆不是渝慶的麼,收口了。
荀老頭笑着擺擺手:“不管我們的事,我們現在做別的行當……”腳上輕巧的給陸文龍一撥弄,兩爺子就啥都不問了,只談追憶。
果然在某個廂房的角落,找到了荀老頭跟黃爺的牌位,只是一個總歸當年還是智堂舵爺的接班人,擺在了前排,另一個只是跟隨信堂外逃的骨幹,位置要靠後得多,陸文龍終於看見荀老頭的本名居然叫荀世祿,怪不得他當初給陸文龍說他的外號叫自尋死路!真土氣,比他徒弟的名字差了太多。
陸文龍當然要上前幫忙用自己的袖子擦乾淨荀老頭的牌位,表示尊重,順便也幫黃爺擦,尊尼來搶着擦,要求拍照的傢伙記錄自己拍馬屁的行爲,陸文龍更懂事:“這可是現在香港信堂的大老爺,看過電影《賭神》沒,就是他們搞的……”
仁堂的土老闆顯然頓時有點仰慕:“哦……!信堂在香港?!”現在鋪天蓋地的香港槍戰片太讓人對香港弟兄仰慕了,其實也就去過的陸文龍明白,香港那得是有多麼法制,比內地安靜得多!
尊尼還想把黃爺的牌位放到前面來,陸文龍也想把荀老爺子的擺前一位,但前面擺滿了,那位仁堂的有些表情多多的做個爲難的樣子。
尊尼跟陸文龍對看一眼,笑了,他們多明瞭的主動開口:“幫我們擺兩份禮,現在活着有牌位的大哥每家一份,算是荀爺跟黃爺的一份心意!這裡我們也會奉上一份禮品……”尊尼打個響指,那個一貫揹着揹包照相的傢伙,就湊上來嫺熟從揹包裡面掏出一疊紅包奉上:“剛纔的朋友,請代我們每人分發一封……”
什麼叫財大氣粗,這就是了!
多大一疊?這個傢伙拿出來的時候,手掌張開那樣抓的厚厚一疊,上百封!
只多不少!
尊尼還隨意的從自己衣服裡面掏出一個不一樣的紅包塞過去,動作嫺熟得陸文龍斷定他在粵東一定經常這麼做,因爲從拿出來到遞上就已經神奇把把紅包疊成了手掌心那麼大,讓苦練手上功夫的荀老頭師徒倆忍不住自嘆不如!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那一大疊,陸文龍是知道的,因爲張揚和徐勁鬆這些天負責幫他們開車,三天兩頭都會得到這種打賞小紅包,那倆很得意的拿回來上繳炫耀,絕不敢私吞,每封裡面都是兩張獅子頭伍佰港幣的鈔票,約等於一千五百塊華幣,差不多等於半年的工資了!
而尊尼自己懷裡掏出來的,絕不少於五千港幣!
十多萬港幣,他們代黃爺回來撒得眼睛都不眨,回去是隻會得到大加讚揚的!
因爲那個爲難的傢伙只飛快的把手指在紅包上捻了一下,就自己撲上去幫黃爺跟荀老頭的牌位小心翼翼的挪到了第一排,就擱在了智堂跟信堂的銘牌下!
當然要拍照留念!
爭什麼爭,打得頭破血流的,有這麼直接用錢買位子來得輕鬆麼?
陸文龍走出廂房時候,忍不住小聲把這句話給尊尼嘀咕了一下:“你們還是早點過來渝慶開那個什麼娛樂城吧,等拿穩了,我就再到這邊來開,準保更加賺錢,我一直覺得這邊比渝慶更適合搞舞廳什麼的。”好幾年前他就跟着蔣琪考察過省城的這些東西了,沒想到居然還能用上。
尊尼笑笑:“這邊的人,我看可也不那麼平和,趕緊吧,做完這些我們趕緊走,我太瞭解這些人了,只要回頭一合計,覺得我們是財神爺,你信不信回頭就把我們在這城裡給劫了!”
陸文龍哈哈大笑,點頭稱是……
所以這倆一出來,就給荀老頭說夙願了了就趕緊撤,現在已經搭上線就不用囉嗦,讓總碼頭這邊有空派人到渝慶,聯絡一下感情,也順便把智堂信堂給各家舵把子的兩份禮從渝慶去拿過來派發……
荀老頭剛被人換上頂級的山後茶尖香茗,還沒來得及細品,就讓倆後輩帶着風風火火,大氣的拱手告別了。
送別的人那叫一個多,整個院子的人都承這半年工資的情,一起出來挽留送行,陸文龍笑言還有大生意要做,留下聯絡方式,絕塵而去!
這可真不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