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賤的人適應力都比較強,站在地鐵公交上都能打盹,少受神經衰弱和失眠困擾。貴和回家矇頭大睡一場,次日上午11點回到公司,已像熨燙平整的衣服煥然一新。
他在走廊上遇到趙國強,這人哈欠連天地羨慕:“貴和,你真能剛啊,熬了幾個通宵睡一覺又生龍活虎了。”
貴和得意地捶捶胸口:“那是,沒有雄厚的革命資本怎麼能幹大事。”
他們都接到新所長到任的通知,碰頭便談論這事。
趙國強說:“聽說咱們這新來的所長很不簡單啊,T大畢業,慕尼黑工業大學博士,有AIA執照,國內一級建築師、結構師證,這都牛逼上天了。”
這算公司目前履歷最漂亮的設計師了,能考到這麼多證書,足以證明此人有兩把刷子。
趙國強佩服之餘又有點惋惜。
“可惜是個女的。”
貴和與他意見相反。
“女的纔好呢,我就喜歡女領導,又溫柔又體貼,又和藹又親切,現在我已經能預見未來的生活有多美好了。”
趙國強反駁:“可我怎麼覺得女上司最難纏呢?小氣多疑,還專橫霸道,以前折磨我的基本都是女上司。”
“知道爲什麼嗎?”
“不知道。”
貴和狡黠一笑,搭着老同學的肩膀將他領到一旁的茶灰鏡前,牆上映出二人影像,美醜胖瘦對比鮮明。
“瞧見了吧,顏值決定待遇,下輩子努力投個好胎吧。”
深厚的友情不怕風吹雨打,貴和坦誠闡明原因,拍了拍趙國強肩膀暗示他人醜就要多努力。
他來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乎,嶽歆來電話讓他去董事長室見新所長,貴和拿出小鏡子整理髮型,審視儀容,確認萬無一失,屁顛屁顛趕去了。
外表決定第一印象,他有信心和這位新領導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
敲開房門,他走進董事長室,視線首先落在嶽歆對面的椅子上,椅背遮住那人大半個身子,只露出半截腦袋,留着短髮,下身穿西裝長褲,平跟休閒鞋,僅靠這些特徵已可判斷對方是個欠缺女人味的強人,性格八成還很刻板。
“嶽董,我來了。”
貴和微笑上前,不卑不亢的態度全是針對新上司的。
嶽歆歡喜招手:“小賽,快來認識一下,這位就是你們所的新所長郝工。”
這郝所也非傲慢之輩,聽了老嶽的話立刻起身與新同事見面,貴和走到她身旁,正值她轉頭,一個照面像蒼蠅拍抽在貴和臉上,表情瞬間走樣了。
她竟是昨天中午在街上撞壞他手機的女人。
對方的反應與他同步,驚異的眼神也刻畫着“冤家路窄”,不過情緒相較昨天穩重了許多,尖尖的嘴角隨即勾勒出淡淡的冷笑,從中能引申出無數不妙的聯想。
“郝工,這是你們所的設計總監賽工,非常能幹的小夥子。”
嶽歆熱情引見,這二人臉上卻未出現他預期的欣喜笑容。
敵我懸殊,先得避其銳氣,貴和深知此時勉強交談必被精明的老嶽看出疑點,即刻借“尿遁”掩護逃往衛生間避難。
完了完了,怎麼會遇上她!這下可慘了。
他抓耳撓腮摳腦袋,認爲結怨已成定局,不由得指着鏡子自言自語叫苦:“看來天生麗質也有弊端啊,我要是生得平凡點,泯然衆人矣,她不就認不出來了嗎?”
趙國強恰好進來,見狀諷刺:“還在這兒臭美呢,有你這麼自戀的人嗎?”
貴和覺得現狀就是對他剛纔囂張的報應,上前抓住好友求助:“國強,我跟你說我倒大黴了。”
趙國強感受到他的慌亂,也緊張起來。
“怎麼了?”
“知道新來那郝所是誰嗎?”
“誰啊?”
“就是昨天在街上打我那母夜叉。”
昨晚貴和曾向趙國強詳細吐槽,趙國強回憶他當時的出言不遜,臉跟着綠了。
“我記得你說你當面罵人家是阿姨。”
貴和懊悔得直跺腳:“我哪兒知道她是我們的新所長啊。”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可不是嘛。”
他指望朋友想對策,不然來點安慰也是好的。
物以類聚,趙國強和他一樣坦誠,握住他的手認真提議:“貴和,貴和貴和,我看我們這段時間還是先保持距離吧,免得那郝所以爲咱倆是一夥的,與其被一網打盡,不如丟車保帥,不對,是保存革命火種,你先在油鍋裡忍忍,等風頭過去我再想辦法把你撈上來。”
他們的友誼小船常遇大風大浪,超載時踢一方下水不算什麼。
貴和氣急敗壞盯着逃往其他樓層上廁所的好友,努力勸說自己“孤軍奮戰本是人生的常態。”
郝所全名郝質華,聽名字是個辦事靠譜的人,在稍後一所的“新官”見面會上,她只發表了三分鐘的演說,實實在在,沒一句廢話。技術崗位上,一個人說話的量和自身能力成反比,郝質華的表現初步符合嶽歆對她的評價,由此拔高了同事們的希望。
重視集體觀念的貴和這次脫離羣衆,巨大的心虛感把他的希望全打到了陰山背後。
他預感郝質華會找他麻煩,不幸的是負面直覺還特別靈驗。
中午去所長室送資料時,這女人便露出獠牙,以漫不經心的態度爲掩護,向他發起刁難。
“賽工,請你明天換套莊重點的衣服,我們是上市公司,又是建築企業,你這幅打扮太像秀場的模特了。”
貴和忌憚她,卻也知道輕易退讓會使處境更被動,賠笑辯解:“我們這行最注重創意,穿衣服用不着那麼刻板吧,再說我覺得我的着裝品味還不錯啊。”
郝質華瓠犀微露,像聽到荒誕絕倫的笑話。
“品味也分高雅和庸俗,希望你能培養厚重一點的審美。”
小學生都知道厚重的反義詞是淺薄。
這是繼多喜之後第二人對貴和提出這種負、面、評、價。
本能的情緒反應一時脫離了思維控制,在他眼眶裡炸出幾點火星,一顆不漏地落入郝質華視野。
大概是正中下懷,她不客氣地質問:“你好像很不服氣。”
貴和的智商不允許他說實話,裂開嘴強化笑意。
“沒有啊,我覺得您批評得很中肯。”
“那爲什麼眼睛裡面有殺氣。”
“您誤會了,我這人因爲精力比較充沛,富有朝氣,生機勃勃,所以目光總是神采奕奕,就是俗稱的電眼。”
幽默並非靈丹妙藥,不僅對郝質華無效,還順利激發出更大的惡意。
“容易漏電的設備都是殘次品,我建議你好好檢修一下。”
貴和見她能行雲流水地進行諷刺,看來與自己口才相當,不敢再做與針尖較勁的麥芒,將安危寄託於假笑。
郝質華想是看透他的龜縮心理,見好就收停止作戰,揮手打發他出去幹活兒。
走進過道,貴和鼻孔裡噴出兩道炙熱的火氣,髮根微微直立起來。
果然來者不善啊,已經能預見未來的生活有多黑暗了。
好像嫌他還不夠煩,賽亮來爲他的鬱悶提純,把昨天多喜發佈的合住指令塞進他的大腦主板。
“爸那事你就沒點看法?是不是準備跟大哥一塊兒低頭就範?”
隔着手機貴和也能覺出二哥的煩躁,同樣反對合住,可他很清楚賽亮的出發點是基於對“老家”的強烈反感,聯繫箇中緣由不禁對其產生同情。
“二哥,我有看法又能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家裡的三等公民,爸歷來用斜眼看我,沒等吭聲就叫我閉嘴。”
賽亮只在乎他的決定。
“你也想回老家去住?”
“我瘋了才那麼想呢!”
貴和表明立場,抓住時機與之結盟,指望藉助他的火力推翻父親的決定。
“二哥,我是一萬個不想回去呀,可要抵抗的話還得你打頭陣。”
“好,那就這麼定了,到時不許叛變。”
賽亮惜字如金,拉票成功立馬掛線,貴和握着微微發燙的手機,腦門也在發燙。前幾天沒日沒夜加班,日子快過協和式飛機,到了這短短二十四小時,時間卻變慢了,像老式綠皮火車,慢慢顛簸搖晃,讓人又暈又煩。都因爲期間這些五花八門的經歷,彷彿吃一頓菜色繁多的飯,腸胃難以負荷,遠不如單一食品消化得快。
他想到週末回家還得與父親正面對峙,甲方的聒噪,上司的欺凌都無足輕重了,真想乞求上帝伸手抹去那一天,或者朝父親吹一口氣,驅散他不切實際的主張。
猶豫再三,他發了一條微信給佳音。
“大嫂,你們後來問過爸嗎?他爲什麼叫我們回去住啊?”
這話昨天大夥兒問了好多遍,大哥已經火了,只有大嫂不會發脾氣。
不久收到佳音回信。
“昨晚爸找我和你大哥談話了,他說他很擔心你們,一怕千金沒有獨立生存的能力,太依賴景怡,以後會出事。二怕小亮和美帆感情出狀況。三來也爲你的個人問題着急,想讓你在半年內結婚。”
除了自己的婚事比較勉強,父親另外兩項擔憂都很切實際,可是這些問題是合住能解決的麼?頂多保障父親的監督權而已。
爸一定有別的目的,多半還是不可告人的,不然爲什麼不告訴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