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

又是半個月過去了, 進入深秋,太陽站崗的時間越來越短, 早上八點還猶抱琵琶半遮面。這半個多月秀明不是凌晨四五點跑去市場收建材, 就是接近天亮回家,歇到中午方起, 週日這天終於恢復正常作息,與家人們一塊兒吃早飯。

今天家裡的上班族湊巧都休假,早餐時人到得很齊, 只缺席了一個。

秀明問景怡:“千金還沒起牀嗎?”

景怡說:“她昨天睡得有點晚,這會兒還沒醒呢。”

他對大舅哥的判斷歷來萬無一失,接着就聽他尋晦氣。

“她晚上都幹什麼了?去別人家偷電燈泡嗎?”

“她正在追一部連續劇,因爲太精彩了,一口氣看到凌晨三點鐘。”

美帆饒有興趣地問:“什麼連續劇這麼精彩, 推薦給我, 我也去看看。”

聽說是新版的《流星花園》, 珍珠鄙夷道:“什麼啊,那劇我都不愛看,盡是些老掉牙的梗。”

美帆笑道:“我聽說拍得還是很不錯的, 你姑姑可能把那女主角的經歷當成個人自傳,所以特別有親切感。”

珍珠嫌二嬸的諷刺力度不夠, 加一把柴:“人家那女主吃苦耐勞, 從沒想過當男人的寄生蟲,哪兒像姑姑啊。”

點火的代價就是被母親呵斥:“你又開始了,嘴皮子翻這麼快, 課堂上回答老師的提問也這麼敏捷?”

秀明對千金的不滿早闐溢了,今天正好騰出精力來教訓,吩咐衆人:“都先別吃了,燦燦,去叫你媽媽起牀,就說家裡人都等着她吃早飯,叫她趕緊下來。”

貴和幫着佳音勸說:“大哥,這有點小題大做了吧,千金本來就是夜行性動物,不到太陽偏西不會起牀。”

秀明毫不妥協:“我們家沒出過那種動物,她是結婚後才養成這種壞習慣的,讓她搬回家來住就是幫她改正。這二十多天裡我還沒見她在早上10點以前起過牀,她以爲自己過的是美國時間嗎?”

扭頭指示燦燦快去。

燦燦爲難:“大舅,我去了媽媽也不會理我。”

孩子說得是實話,秀明不忍難爲外甥,對景怡下令:“那老金你去,是你把她養成這樣的,你要負責糾正。”

景怡怨他亂髮人來瘋,皺眉道:“今天就算了吧,總不能讓大夥兒都餓着肚子等啊,一會兒飯菜該涼了。”

“涼了拿去熱就行。”

秀明說話時聽到咀嚼聲,只見賽亮還在不慌不忙吃飯,忙嚴肅喝止:“小亮,你沒聽到我說話嗎?叫你先別吃。”

賽亮只當刮耳旁風。

“我還要出去辦事,沒時間等她。”

“什麼事能比自己的妹妹重要?”

“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

一個人直率的程度與受歡迎程度往往成反比,而一些大實話說出來準會樹敵。

美帆急忙補救,故意大聲埋怨丈夫:“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

燦燦倒不認爲賽亮的話有錯,禮貌詢問:“二舅,您又接到新案子了?”

“嗯。”

“能說給我聽聽嗎?我最近正在看一部講法律常識的書,對這方面很感興趣。”

貴和不齒二哥的冷漠,搶話挖苦:“別纏着你二舅了,律師都很忙碌,要匡扶正義懲治邪惡,不能把時間浪費在瑣事上。”

他的伎倆還不足以擾亂賽亮的視聽,賽亮三下五除二刨光碗裡的飯,起身向水槽走去,順便跟佳音道謝:“大嫂,辛苦了,碗我自己洗吧。”

佳音忙說不用,美帆也嚷道:“你別洗了,待會兒我給你洗,真是的,自己的老婆就坐在跟前,他怎麼就看不見呢。”

珍珠藉機奉承:“二叔是怕您傷手吧。”

賽亮連借花獻佛也不願意,立馬否認:“不是,我不想因爲讓她幫忙洗了個碗就好像欠了天大的恩情,所以乾脆自己洗。”

美帆一聽又急了:“我什麼時候把洗碗當做對你的恩惠了?你這人太可笑了。”

賽亮就像擾邊的匪寇,滋事後瀟灑撤離。秀明撿起被他打斷的話題,威逼景怡:“好了,老金別磨蹭了,去叫千金下來。”

景怡的笑臉掛不住了,低聲埋怨:“你這樣有點過分了。”

“我怎麼過分了?難道看着自己的妹妹做豬才正確?我們家不是豬圈!”

景怡即刻嚴正抗議:“你說誰是豬,老賽,你也是做父親的人,孩子們都在就不能文明點?”

“你不去叫是吧?我去!”

秀明不跟他廢話,即使妹妹是隻暴躁的母老虎,他也要親自深入虎穴去捉拿。

他擺脫家人們的重重阻攔直奔三樓,闖入臥房,牀上橫着一個圓鼓鼓的鋪蓋卷,裡面的懶熊還在冬眠狀態。

他見狀就來氣,合住的這二十多天裡,妹妹依然故我地保持懶惰,父親的喪事結束後她要麼呆在家裡混日子,要麼出去和朋友吃飯逛街。秀明起初還體量她新近喪父,需要休整,現在家裡人都腳踏實地開始新生活了,她還死性不改,叫他如何不急中生怒?

再這樣下去爸會死不瞑目的。

“千金,起來吃飯。”

他走到牀邊,聲如洪鐘地吆喝,千金從夢境裡一腳踏空跌回被窩,感覺比溺水還難受,煩躁抱怨:“吃什麼呀,你們先吃,我再睡會兒。”

“睡什麼,都八點半了,再過一會兒就中午了!”

“大哥真是文盲,八點半到中午之間能是一會兒嗎?”

“你起不起來!”

“你出去啊!”

她好似大青蟲不停蠕動,秀明的耐心也像樹葉很快被啃個精光,揪住棉被狠命一扯。

千金裹在粉色絲綢睡裙裡的豐滿身軀暴露無遺,那白花花的大長腿看起來挺誘人,秀明的男性本能受血緣屏蔽,只覺得那兩條腿是好吃懶做養成的豬蹄膀,越看越火大,抓住她的手腕往牀外拖。

“給我起來,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是睡,回來這半個多月幹過一件像樣的事情嗎?”

千金徹底驚醒了,小時候大哥也曾用這招整治過她,而今羽翼豐滿,她的怒氣更比當年強盛百倍,伸出爪子隨手往他手背上狠撓。

“大哥發什麼神經啊,幹嘛跑到我屋裡來鬧事!”

她採取暴力抵抗,秀明也進行暴力執法,兄妹倆就在牀邊抓扯起來。

“你給我起來!下樓吃飯!”

“我不!”

圍觀者手足無措,景怡則像拔了引線的地雷陡然爆炸,衝上去一把推開秀明。

“你幹什麼!放開她!”

好脾氣不代表沒脾氣,賽家老大最精通如何激怒他,從小到大兩個人沒少起干戈,秀明作爲常勝方從不把他放眼裡,訓他跟訓孫子似的。

“老金你腦子被屎糊了吧,還想護着她!”

景怡覺得他的JP程度可以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光潔的印堂現出豎紋,義正辭嚴道:“她是我老婆我當然得護着,有你這樣做事的嗎?隨便跑到別人的臥室,掀別人老婆的被窩,這是十足流氓的行徑!”

“我是她大哥,怎麼會是流氓!”

“是,你是她大哥,可她現在是我老婆,我的管區,我的領地,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準對她拉拉扯扯!”

“你……”

景怡好幾年沒這麼動怒了,顧家男人把家人看得重於一切,絕不能容忍妻子受辱,不惜與粗暴的老冤家正面抗衡。

“看過動物世界吧?野生動物都有自己的生活區域,外來生物都是入侵者,會受到主人的強烈抵抗,你現在就是我們家的入侵者,再敢對我老婆動手動腳,我就對你不客氣。”

“你不客氣能怎樣?要動手嗎?好啊,來啊!我早看你不順眼了,把我妹妹扭曲成這樣,我早就想揍你了。”

秀明對他的怨氣也越過了臨界點,真心想訴諸武力,挽起袖子就要上去動手。

家人們怎敢怠慢,堵的堵,扯的扯,不足三十平米的臥室擠成了蜂房。

千金不懂秀明的心思,跳腳大罵:“大哥真是瘋了,大清早耍什麼威風啊,在外面受了氣不敢發作,到家裡人面前來耍橫了是吧?你敢動我老公一下試試,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秀明一片苦心逐流水,更是氣急敗壞:“臭丫頭,你在跟誰講話!爸生前你是怎麼跟他保證的?他對你提的要求你都做到了嗎?”

他祭出多喜的牌位,千金頓時失勢,人要是講理,自然蠻橫不起來。

兄妹倆轉爲用較文明的方式爭吵。

“爸要你一年內學會自理和獨立,你現在還是遊手好閒,哪有一點改過自新的樣子?”

“改正總需要時間嘛,這還沒到一個月呢,你着什麼急!”

“起步就這麼艱難,還敢指望你後期發憤圖強?”

“我又不用養家餬口,要那麼強做什麼?”

佳音擠到中間勸說:“千金,你大哥是爲你好,你多體諒他一點。”

千金不領情:“再爲我好也得尊重人啊,一來就罵人,還想打我老公,這兩年除了美國總統特朗普,我還沒見過這麼橫的人!”

貴和明白大哥和妹妹的心意隔了九曲十八彎,誰都當不了他們的翻譯官,不如放棄溝通,只求和平。

“千金,行了行了,大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瞭解,少說兩句吧。大哥也是,這丫頭什麼德行你也該瞭解,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您想一下子把一塊紅燒肉變成椒鹽排骨,那是不可能的。”

秀明和千金同聲反駁:“瞭解就該忍耐嗎?” шωш ▪тt kan ▪¢ ○

面對同樣的批評,兄妹倆還是很團結的。

吵了一架,秀明也餓了,待會兒還要上工地,不能再耗下去,再向千金提出警告:“總之從今天起你必須給我勤快起來,別像豬一樣懶惰!”

千金音量持續走高:“我就是變成豬,你也管不着!”

“你是豬,你丈夫就是飼養員,老金,年關要到了,你要是不想讓你老婆被我們宰了灌香腸,就趁早幫她活出個人樣來。”

衆人大軍過境般走個精光,燦燦也尾隨大舅離去,臨走時還衝母親翻了個白眼。

千金望空追罵:“太過分了!爸爸剛走就開始欺負我!”

景怡也忘記肚量,爲她助陣:“:好了別跟這種人嘔氣,我早說他是個地痞流氓,你還怪我詆譭他,剛纔那些話是人說的嗎?”

“哼,地痞流氓有什麼可怕的,我就不吃他那一套,看他能把我怎麼樣!”

秀明出門上班,把早餐風波一併帶走了,家人們各自安排週末。

景怡加了兩天班,準備和妻兒在家休息,發現地板上積了灰塵,拿出吸塵器來清掃。入住賽家以後當年學習的家政技能重新派上用場,下班後總要花一個小時做清道夫,才能保證家人能有整潔的居住環境。

這樣沒什麼不好,做家務很消耗體力,就當去健身房鍛鍊了。

他精細入微操作吸塵器,尋思抽空把家裡的掃地機器人搬過來,這樣就能節省出掃地的時間去擦洗窗戶和傢俱,當初搬家時怎麼就沒想到呢?

打掃到沙發邊,吸塵器被千金的雙腳擋住去路,她正津津有味玩手機遊戲,聽景怡輕聲說:“老婆,把腳稍微擡高點。”,方纔注意到辛勤勞作的丈夫

“你怎麼又吸地啊,前天不是剛吸過嗎?”

“經常打掃纔不會髒,以前在家陸阿姨可是每天吸地的。”

“是嗎?我怎麼沒注意?”

千金回憶片刻,嗔道:“陸阿姨是幹這個的,你又不是,平時上班夠累了,在家就歇會兒吧,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說罷搶走吸塵器,生怕丈夫再操勞。

看她這麼心疼自己,景怡自然很甜蜜,問她:“老婆,你要喝咖啡嗎?我去煮。”

他喜歡喝咖啡,製備了一整套傳統的蒸餾器具,搬家時別的傢什都沒帶,就帶了這個。

千金拿起裝咖啡粉的罐子搖了搖。

“沒有咖啡粉了,得現磨。”

她去磨咖啡豆,景怡去做準備工作,發現冰箱旁的桌面上有一個白色杯底印,是倒牛奶時留下的奶漬,幹成這樣至少得兩天,也就是說他前天去醫院以後千金就沒擦過桌子。

他想妻子是個馬大哈,估計沒看到,悄悄用抹布擦乾淨了。

這時燦燦氣鼓鼓從他的臥室衝出來,對千金叫嚷:“媽媽,請您到我房裡來一下。”

千金莫名其妙跟去,見他指着亂糟糟的書櫃責問:“您看了我的漫畫爲什麼不放回原處?就這樣亂七八糟地塞在櫃子裡,邊角都起皺了。”

千金很反感兒子的張狂,反問:“書買回來看本來就會舊,又不是搞收藏,哪兒來那麼多講究?”

“用了人家的東西就該還原,更不能因爲不是自己的就隨便糟蹋!”

“你這小子,別忘了這些漫畫都是我出錢給你買的。”

“您是出資人,但這些書的所有權在我這兒,我纔是它們的主人,媽媽不僅不尊重我,還亂扔亂放,處處展示惡劣的生活習慣。”

“我哪裡惡劣了!”

燦燦不怕母親逞兇,繼續提出新抗議,帶她走到客廳的沙發前。

“您每天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吃零食,零食碎末都掉在上面,前些天都是我給您清理的,這兩天我故意沒管,看看,伸手隨便一摸就能摸到渣兒,您就不怕引來蟑螂嗎?”

隨後又帶她去看鞋櫃,櫃子裡的橫七豎八擺着幾十只女鞋,形同亂葬崗,門一開就飄出難聞的汗臭。

“看看這鞋櫃,我和爸爸的鞋都擺得整整齊齊,只有您隨便亂扔,穿完以後也不知道放除臭劑,一開櫃子全是您的腳臭。”

千金積羞成怒:“你爸爸還沒嫌我呢,你憑什麼嘰嘰歪歪!”

燦燦不像她只會撒潑,板着小臉,像個嚴肅的教導員。

“做人要有公德心,這不是您教我的嗎?我們在同一個區域生活,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也是對他人的尊重!以前家裡面積大,又有陸奶奶收拾,還能相安無事,現在房子縮小了好幾倍,您再這麼邋遢,我和爸爸都會受不了的!”

千金無力還擊,回頭問正在觀察事態發展的丈夫:“他說的是真的嗎?你也受不了我了?”

景怡懂心理學,明白夫妻關係纔是家庭關係中的第一順位,遇事都站在妻子一方,批評兒子:“燦燦你怎麼能這樣跟媽媽講話,說了多少次,對長輩不能沒禮貌!”

燦燦態度稍和:“我已經很有禮貌了,爸爸,《漢語詞典》上說尊敬和屈服是兩個意思,我尊敬媽媽,但不能屈服於她的惡習。而且我認爲媽媽變成這樣爸爸也要負一定責任,您早就清楚她的壞習慣,卻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批評糾正,媽媽纔會習以爲常!”

話音未落左肩就被母親狠推一把。

“你這些話是跟誰學的?是不是你大舅教的?你纔跟他住了幾天就被他收買了!”

燦燦彈射臧否,擘肌分理:“大舅說得一點沒錯,我很感謝他能直接指出我們家的缺點,如果爸爸也能像他那樣是非分明,媽媽就不會變成這樣!以前我沒有對比,還不覺得媽媽有多差勁,搬到這兒以後每天看大舅媽是怎麼照顧家人的,我才發現媽媽根本不配做媽媽!”

兒子竟然爲老冤家站隊,景怡登時火了。

“燦燦你太過分了!怎麼能這麼說媽媽!”

“我是恨鐵不成鋼,她要是別人的媽媽,我才懶得說!爸爸看到別人的妻子那麼賢惠,自己的妻子這麼懶惰,心理就不會不平衡嗎?”

孩子的想法很正常,傻瓜纔不會區分好壞優劣,同樣是人,大舅媽能做到的,自己的媽媽爲什麼不能做到?他們家比大舅家條件好得多,爲什麼女主人反比人家差得多?

時事造人,都是爸爸疏於管教,才讓“媽媽”徒有虛名。

千金習慣和兒子吵架,火氣都在正常範圍內浮動,此時聽他把抨擊點放到丈夫身上,燃點頓時擡高了,抓住燦燦想要抽他,礙於丈夫“不能對孩子使用暴力”的教導,轉念將他推到牆上,逼到跟前兇惡喝斥:

“小子,誰允許你用這種口氣跟你爸爸講話,你對我放肆可以,但不許這麼對他。雖然你是我生的,但有一點得搞清楚,如果沒有你爸爸,就根本不可能有你,我是因爲愛你爸爸才甘願生下你,不然給我再多錢我也不會生孩子,你得對他心存感激懂嗎!?還有,這家裡我和你爸爸纔是主人,別人家的孩子是小皇帝,那跟我們家沒關係,在這個家你爸爸是太陽,我是月亮,你只是顆衛星,必須服從我們!”

這下燦燦明白自己不能衝破父母的聯邦陣營了,沮喪地轉身離去。

“跟媽媽說話太費勁了,我真想快點獨立。”

千金追着罵:“好啊,明年我們就送你去上中學,反正你們老師說你的智商已經達標了,早點給我滾出去獨立,我還能清靜點!”

燦燦走到臥室門邊回頭懇請景怡:“爸爸,您如果愛我就趕緊讓媽媽給我生個弟弟妹妹吧,那樣她纔會清醒,知道誰纔是家裡的落後分子。”

冥頑不靈母親,包庇縱容的父親,這個家真不是說理的地方,他太孤獨了,想盡快爭取一位盟友,媽媽這廠商不靠譜,出產的產品質量還是過關的。

千金真想掐他一頓,追上去,房門啪地關閉,險些夾住她的手指。都說孩子是上帝給母親的禮物,這個兒子八成是上帝在愚人節那天發貨的。

“我早說孩子太聰明瞭不是好事,你看他都成精了!”

她向丈夫抱怨,氣他家基因太好,過猶不及。

景怡能做的就是泥水匠,抹完妻子的西牆,回頭還得去抹兒子的東牆。早知道合住會帶來麻煩,這不,家庭矛盾已經開始增多了。

千金發了一通脾氣,理智稍稍恢復,整頓一下思路首先彎腰曲腿抱着自己的右腳嗅了嗅,她每週都會去上一堂瑜伽課,身體柔韌性很好,做這個姿勢毫不費勁。

“我的腳不臭啊,爲什麼鞋櫃裡味兒那麼大?我沒買過質量差的鞋子啊。”

景怡笑道:“再好的鞋都會臭腳,這鞋櫃又不通風,悶久了當然會臭,放點除臭劑就好了。”

千金再去打開鞋櫃,正視後才發現裡面真的亂得髮指,以前在家進門脫鞋後陸阿姨都會幫她擺放整齊,導致她沒有這方面的意識。

她無奈地取出鞋子,一雙雙擺好,又發現家裡沒有除臭劑了,得出去買,也不知道鎮上的超市有沒有專用的鞋櫃除臭劑。

景怡說:“不是要煮咖啡嗎?把咖啡渣烘乾裝在紙包裡放進去就能代替了,總不能爲了買個除臭劑特地出趟遠門吧。”

千金起身拍了拍手,去爲吸塵器更換吸頭。

“你去煮咖啡,我用吸塵器清理一下沙發,免得那小子回頭又找茬。”

景怡望着她重拾笑容,妻子是知錯能改的小天使,只有他能看到她的優點。

晚上十點,秀明下班回家,家門外的路燈壞了一個月還沒修好,他決定明天去鎮政府投訴,進門時景怡正提着垃圾袋出來,冤家路窄,空氣密度瞬間增大了。

“你在幹什麼?”

“你自己不會看嗎?”

“我說老金,你大小也是個博士,又是富二代,怎麼盡幹這些下賤的事?”

“我在爲家人服務,你覺得照顧家人很下賤?老賽,我們都知道你這人良心不發達,可這麼說也太對不起兩位嫂子了吧。”

“你少給我鬼扯,明明知道我的意思,還給我裝糊塗。今天非當着爸的面把事情說清楚。”

秀明繼續早上的課題,見勝利在客廳窗戶後晃悠,就衝他吼:“勝利,過來!”

勝利召之即來,奉命去召喚二哥三哥。

秀明先把景怡帶到集會地點——賽家屋後多喜的墳前。

十天前良辰吉日,賽家人在陰陽師父協助下爲父親安墳,因是臨時性的,只用青磚砌了個小冢存放骨灰盒。墓碑也是瘦長形的,寬一尺高三尺,只刻了多喜的名諱。家裡人怕不夠美觀,還在周圍放了一排花盆,墳後種了一顆兩米高的柏樹,等將來遷墳時一塊兒遷走。

景怡與大舅哥相看兩厭,在墳前背面而立,幾分鐘後貴和先來了,對秀明苦惱道:“大哥,什麼事啊,還非得到這兒說。”

秀明也對他不滿:“是你妹妹的事,虧你還是千金的雙胞胎哥哥,她都變成那樣了你還不着急。”

“她現在挺好啊,身體健康吃嘛嘛香,不用上班還不愁錢花,我都想像她那樣。”

貴和正被一個爛項目折騰,剛剛還在屋裡改圖紙,鬱悶下覺得被包養也不失爲一種幸福。

秀明防微杜漸,不能放過一點好逸惡勞的傾向,嚴肅責備:“你小子是不是想吃軟飯啊?我看今天也得整頓一下你的思想。”

“要整頓思想你該跟當事人說,撇下千金把我們幾個叫來有什麼用。”

“她就像那個超級細菌,青黴素都殺不死,只能先設法改變她的生存環境,當我們一致對她施壓,她纔會轉變態度。”

景怡轉身怒斥:“你能不能別用這麼惡毒的比喻?我記得你當初語文考試總不及格,現在是在哪兒學了這麼多修辭手法?”

“她是我妹妹,你以爲我願意這麼說她?都是你逼的。”

勝利匆匆出現,及時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

“大哥,二哥不肯來。”

“爲什麼?”

“他說不關他的事,不想浪費時間。”

秀明料到賽亮沒這麼自覺,馬上致電傳喚。

“老二你爲什麼不過來。”

賽亮並非好戰分子,律師的耐心怎可能不好?很多時候他都盡力以理性應對周圍人的無理取鬧,這時也隱忍地說服大哥。

“大哥,千金已經是潑出去的水了,要管也該由金師兄來管,你幹嘛老想插手別人家的事?”

秀明對理性和冷漠的概念一貫很混淆,兇狠威脅:“她現在污水迴流了,作爲她的孃家人,我們得想辦法對她施行淨化,你快過來,怎麼?還要我親自去請你?”

賽亮想維持和平,只得勉強前往。

秀明在父親墳前慷慨陳詞:“老金,今天當着爸和我們幾兄弟的面你就給個準話吧,到底準備怎麼幫千金改正。”

景怡覺得他就是個跳樑小醜,面無表情譏嘲:“我還沒考慮好,麻煩你給理個頭緒吧。”

“這事能有你動手術複雜?連個頭緒都沒有!”

“我太太又不是腫瘤,你總不能要求我把她一刀切除吧?”

貴和以爲景怡被逼急了,登時慌張,賠笑道:“當然不能切!就算她是惡性腫瘤,也請你想辦法把她恢復成良性的。”

勝利發愁:“這太難辦了,姐姐可是頑固性的,得進行多少放化療啊。”

秀明倒很樂觀:“你姐姐出嫁前還沒惡化到這種程度,現在迴歸良好的生活環境,還有康復的希望,但得下猛藥。”

賽亮真替這幫人的語言能力擔憂,說了半天還沒切入正題,何來的正式?

“大哥,麻煩你快點開處方,我還急着回去辦公呢。”

“我是請你來看戲的嗎?你也得發表意見!”

“我沒意見,千金已經嫁人了,生活是靠自己經營的,即使是兄弟姐妹也不可能一輩子爲她操心。”

“是啊,生活是靠自己經營的,讓自己的婚姻沙漠化的人,確實提不出什麼好意見。”

景怡無法忍受蠢人執政,多聽大舅哥說一句話就會死十萬個腦細胞,催促:“老賽你就別擴大打擊面了,想採取什麼具體措施就快點說出來讓我們聽聽。”

秀明早想好了。

“從今天起你任何家務活兒都別幹,有事全讓千金幹,就說是我說的。”

景怡斜睨道:“我是你的下屬嗎?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你少擡槓!”

“不是擡槓,千金肯定會這麼問啊,到時我該怎麼回話,你教教我。”

“你就說是她的兄弟們一致決定的,你如果不配合就是與我們爲敵,會被我們集體制裁。她如果不想讓自己的丈夫在舅子們面前難做人,就老老實實盡到做妻子的本分。然後從下個月開始,必須學一門手藝。”

“你想讓她學什麼?她大專都沒畢業,要學也得從頭開始。”

“從小學開始嗎?我也只有高中學歷,現在照樣有過硬的建築技能。要不這樣吧,她要是實在想不起該學什麼就讓她跟我學木匠,我們這行人力缺口很大,一個好點的古建木工一天能掙一千多,學好了這輩子都不會餓肚子。”

秀明自認爲主意挺好,可其他人都覺得他在亂彈琴,貴和先質疑:“大哥,你想讓千金學做木匠?是不是太誇張了?”

秀明反駁:“誇張什麼?她又高又壯又不缺力氣,怎麼不能學?你們別瞧不起木匠,現在這些專業施工工人很吃香。一般人想學還找不到師父教呢。”

沒文化就得有手藝,身懷一技走遍天下,妹妹各方面都像他,他越想越覺得她適合幹這行。

景怡險些吐血,怒道:“再吃香也不能讓我的老婆去幹這種重體力活兒,我還沒死呢!”

他就算破產,債臺高築,也捨不得妻子出去當苦力,現下經濟寬裕,這種狗屁建議更像是用鞋底抽他的臉。

秀明寸步不讓:“你不想讓她乾重活兒就得爲她選一個可靠的職業方向,下個月必須付諸實踐。”

景怡的忍耐到頭了,不客氣地亮出心理話。

“我又不是養不起她,爲什麼非得讓她出去工作?家庭婦女就不是職業嗎?你這是歧視!”

他覺得岳父家的人思維奇葩,好像看不慣女兒妹妹過舒坦日子,非逼她受累受苦。

秀明堅信妹妹再受妹夫控制準會倒黴,大聲咆哮:“她不是做家庭婦女的料,所以得另謀出路。你別囉嗦了,這事可是你答應過爸的,休想反悔!”

勝利見景怡真的動怒了,忙好言勸解:“姐夫,我們都知道您很疼姐姐,可是人在太舒適的環境裡呆久了都會退化,就像熊貓基地裡的熊貓,習慣人工餵養就很難在野外存活了。您這麼優秀的男人也需要一個賢內助啊,我們都想讓姐姐成爲配得上您的女人。”

貴和暗中誇讚弟弟反應快,跟着說軟話:“勝利說得有道理,古人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現在的女人都靠胸圍和腦量取勝,我們千金卻只有腰圍和飯量比別人強。老婆是老公的名片,景怡哥,你總不希望千金變成你的補丁吧。”

他站了半天腿麻了,不自覺地靠在父親的墓碑上,被秀明一掌推個四腳朝天。

幾個人在門外吵嚷,早驚動了慧欣,她開門詢問:“大晚上的你們聚在這兒幹什麼呢?”

遠親不如近鄰,秀明知道這老阿姨是大姑媽的代理,主持公道就得找她。

“阿姨,您來得正好,我們正商量怎麼改造千金呢,麻煩您來做個見證。”

慧欣走過去聽他細說究竟,聽完並不表態。秀明以爲她這是默許自己全權處理,當即命令景怡:“老金,就這麼說定了,慧欣阿姨是自己人,你當着她的面趕緊表個態。”

景怡此時以脫身爲目的,泄氣道:“好吧,我尊重你們的意見,會積極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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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後悔心太軟,給自己和妻子都戴上了鐐銬,真不敢想象被這夥人折騰下去,他們的生活將會是什麼狀況。

作者有話要說:  我果然是攢不住存稿的人,明天就只能一日一更啦,希望大家別嫌我寫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