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

秀明刪除了與趙敏的微信通訊記錄, 以爲這樣就不會留下罪證,在臥室換衣時佳音忽然拿着吸塵器進來, 見他回頭時動作慌張, 一邊打掃一邊慢悠悠質問:“你昨天究竟幹了些什麼?”

“沒幹什麼。”

“真的?”

“不都跟你說了嗎,就看了兩部毛片。”

丈夫拔高音量, 更像翹起尾巴的猴子露出了紅彤彤的屁股,她輕飄飄一個斜睨就讓他緊張地咽起唾沫。

她由此更明確之前的推斷,忍怒道:“樹怕剝皮, 人怕丟臉,你不顧及自己,總得爲孩子們想想,珍珠那麼信任你,要是知道你在外面亂來, 她會是什麼反應?”

秀明像即將被投入油鍋的蝦, 拼命揮動鉗子:“我什麼時候亂來了?經常有客戶請我去洗腳按摩, 我一次都沒去過!”

佳音沒拿住確鑿的罪證,不便撕破臉,穩靜道:“那就最好不過了, 我不想疑神疑鬼過日子,你就算幹了壞事也別露破綻, 否則後果自負。”

“我不會的, 要真幹了壞事被你發現,就隨你處置行了吧?”

秀明下意識裡給自己立軍令狀,妻子卻輕輕一笑:“真有那麼一天, 我是不會處置你的。”

他很詫異:“你這麼大度?”

得到的答案異常恐怖。

“我會馬上跟你離婚,帶着孩子們從你面前消失。”

說這話時佳音鎮靜得如同提着菜刀的大廚,秀明自覺是被她捏住脖子的鵝,毛骨悚然叫嚷:“好端端的幹嘛嚇唬人!”

“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這麼心虛,是不是已經幹過虧心事了?”

她隨意瞟來的視線也像菜市上給牲畜禽類褪毛的火焰槍,激起他的劇烈反抗。

“我沒有!我、我水清見底,明鏡照心,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你少給我扣這些莫須有的罪名!”

她覺得這男人蠢透了,蹩腳的演技還不配跑龍套,念其初犯決定放他一馬,提醒:“衣服穿反了。”

秀明低頭髮現T恤的裡子穿在了外面,鮮明展示了剛纔對話中的慌亂,找不到法子掩飾,掩耳盜鈴地狡辯:“我就愛反着穿,耐髒!”

他怒衝衝開門,撞上躲閃不及的美帆也顧不得尋思別的,脫兔似的逃走了。

美帆在門外偷聽已久,忙進來拉住佳音打探:“你剛纔在和大哥吵什麼?他在外面亂來了?”

佳音譏謔:“你什麼時候學會聽牆根了?”

“剛纔路過無意中聽到的,怎麼了,他出軌了?”

“看起來不像。”

“那是什麼?”

“大概被人引誘,去過不三不四的地方,但是心裡害怕,沒敢來真的。”

佳音情緒還算穩定,她不是神,管不住老公的壞念頭,就像吃東西不能保證把食物裡的細菌都消滅,只要對方不犯實質性錯誤就還能忍耐。

這話題是女人共同的心病,美帆聽了也來氣。

“我跟你說,男人幾乎都這樣,就喜歡嘗新鮮,尤其是搞工程的,太愛搞這些鬼名堂了,我好幾個朋友的丈夫都有這種前科,有的瞞了十幾年才曝光呢。”

“我知道,我也經常聽說這種事,這些人真是天生的下流坯子。”

“大哥最後能擋住誘惑還是不錯的,你別用高壓政策,逼得太緊他反而會做出衝動的行爲。”

佳音笑了笑:“我估計他有賊心沒賊膽,爸以前管他管得緊,他也知道那種事丟臉,不好意思亂來的。”

美帆知道秀明好面子,不至於自污,放心之餘感嘆:“做女人真慘啊,不防小三也要防阿貓阿狗,男人怎麼老是管不住自己的身體呢?”

佳音勸她知足:“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小亮不就挺好嗎?”

美帆冷嗤:“誰知道呢,對着我倒是冷冷淡淡的,看他的狀態也沒力氣出去亂搞吧。”

佳音想起賽亮最近總是面色蠟黃,健康狀況堪憂,叮囑:“他最近臉色很難看,你得提醒他注意身體。”

美帆更無奈了:“那也要他肯聽啊,自從買了那層樓他就更忙了,做夢都想着怎麼賺錢,前不久還幫一個強、奸犯打官司,氣得我差點跟他離婚。”

那強、奸犯是名高中生,在補習班教室裡姦殺了他暗戀的女同學,情節令人髮指,引起社會大衆廣泛關注。賽亮承接委託後瞞着美帆,後被熟人點破,爲此夫妻倆狠狠吵了幾架。美帆認爲丈夫受金錢腐蝕,三觀崩壞,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光明磊落的正直青年,激憤下提出離婚。賽亮怕家裡人看出來,帶她外出談判,兩口子在嘉興住了幾天,美帆情緒漸漸平復,二人才言歸於好。

佳音得知他們上次旅行竟是這樣的背景,怕矛盾未消,忙勸導:“那是他的工作,壞人也有權請辯護律師,這是法律規定的。”

美帆果然還在計較,嗔怪:“那也不能喪失起碼的是非觀啊,他明明可以拒絕,就是圖那兇手家給的委託費高才助紂爲虐,再有下次我絕不原諒他。”

她的通稿還剩大段篇幅,被手機鈴聲截斷了,佳音從她接電話的口氣裡聽出來電者是她本次公演的投資商雷老闆,等她掛線後問:“這雷老闆經常給你打電話?”

類似情況近來時有發生,她就目睹過兩三次。

美帆點頭:“他在跟我商量工作上的事,上週請我去他朋友的店剪綵,下週他媽媽過七十大壽,還想請我去唱堂會。”

佳音和她關係好,直截了當問:“他當年追求過你吧?是不是對你餘情未了啊?”

她連忙否認:“當年是當年,人家現在有老婆,都生了三個孩子了,幸福得不得了呢。”

“我聽說很多大老闆給演員搞贊助都會趁機揩油,你還是小心點爲好。”

“我知道,雷老闆跟那些暴發戶不一樣,他很有學識也很紳士,見面總稱呼我楊老師,可有禮貌了。”

佳音不放心,連她都忍不住多想,賽亮那種敏感擅疑的個性只怕更難接受妻子和別的男人頻繁接觸,正經告誡:“你少在小亮跟前提這個人,當心他吃醋。”

美帆嘖嘖嘴:“你還能比我更瞭解他?有他在,我連電話都不敢接呢。”

婚姻裡雷區太多,不想在相互傷害中摸索,就得有一顆細膩謹慎的心。

週六下午郝質華造訪賽家,她的到來標誌着貴和三十年的光棍生涯正式結束,其劃時代意義不亞於尼克松訪華。

千金等人將貴賓迎至客廳,衆星捧月地圍繞她,不眨眼地注視,彷彿接受衛星信號的雷達,構建歡喜的磁場。

郝質華有些犯囧,好在貴和及時訓斥:“你們別老盯着人家看,多沒禮貌啊。”

千金辯解:“喜歡纔看嘛。”

“你以前去婆家,那兒的人也這麼看你?”

“那會兒他們家的人都不喜歡我,我也不樂意給他們看。”

她沒意識到自己鬧了笑話,還責怪旁人鬨笑。貴和對郝質華打趣:“我就跟你說她很傻氣吧,腦子全跑我這兒來了,她只剩空殼。”

說完捱了千金一記掐,嬉鬧中佳音送來水果,熱情地用小叉子戳起一塊哈密瓜遞給郝質華,藉此開始親熱的寒暄。

“郝所,最近工作忙嗎?”

“還是那樣。”

“我們貴和工作有長進嗎?”

“他很用功,進步很快。”

郝質華與貴和對視而笑,分別露出些許羞赧。

珍珠埋怨母親無趣:“媽媽,您幹嘛問這些,郝所是三叔的女朋友,又不是來家訪的老師。”

笑聲令氣氛越發輕鬆融洽,千金趁機問:“郝所,你覺得我們貴和什麼地方最討人喜歡?”

這問題一時半會兒真不好說,郝質華看一看貴和,被他期盼的目光照得怪難爲情的,吞吐道:“他……很可愛。”

家人們哈哈大笑,珍珠得意地推一推千金:“姑姑,我說得沒錯吧,三叔就是靠賣萌上位的。”

貴和大聲抗議:“你們別胡說,我是用誠意打動她的,質華,你說是不是?”

郝質華烤火似的臉紅,憨厚點頭:“算是吧。”

她年紀不小了,氣質還很天然淳樸,千金起初是愛屋及烏,如今發自內心地喜歡,親熱勁兒上來說話也沒了分寸。

“郝所,貴和爲你可吃了不少苦啊,去年冬天你被吊銷駕照,事後他怕你罵他,緊張得從樓梯上摔下來,肋骨都摔斷了……”

貴和不料這大嘴巴妹妹會揭穿他的秘密,急忙使眼色。

千金趕緊閉嘴,可是郝質華已疑惑追問:“他的肋骨是自己摔斷的?”

緊急時刻,珍珠這個鬼機靈跳出來圓謊:“他本來就在外面受了傷,摔倒以後傷勢更加重了。”

“對對對,就是這麼回事。”

貴和點頭如彈簧,妄想糊弄過去,郝質華眼裡伸出刀刃,颳得他臉皮生疼,忙傻笑討饒,又衝千金吼嚷:“你不是要做點心嗎?怎麼還不去?”

千金自知闖禍,貓腰溜進廚房,衆人怕郝質華見怪,都轉爲拘謹,竭力說漂亮話討好她。郝質華生性豁達,不計較無傷大雅的小過,更不會在別人家裡做顏色,接下來的表現泰然自若。衆人情緒放鬆,默默誇讚她心胸寬,確信貴和遇到了良配,未來值得期待。

不久美帆和景怡、秀明工作歸來,三人都買了好吃的食物待客,對待郝質華非常禮貌熱誠。七點飯菜就緒,珍珠來客廳請長輩們去廚房吃飯,人們動身時賽亮回來了,腳下生風地直接衝向樓道,臉硬得像雕塑,沒分一點視線給客廳裡的人,好像他們只是長在路邊的莊稼。

貴和怕郝質華尷尬,大聲招呼:“二哥,你回來了。”

賽亮充耳不聞,美帆忙趕去拉住丈夫:“人家在跟你打招呼,你怎麼一聲不吭的。”

輕柔問候換來賽亮鐵錘般的瞪視,她一時膽寒,接連倒退了兩三步。

佳音敏捷卡位,上前提醒:“小亮,郝所長來了,就是貴和的女朋友。”

賽亮這才察覺情勢,被迫退回來見客,但只是點了點頭,問了聲好便告辭走人,顯而易見的敷衍。

郝質華不明白這二哥爲何這種態度,感到困惑難安,其餘人臉上也掛不住,貴和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衝上樓找賽亮大吵一架。

到了飯桌上,家人們合圍坐定,珍珠見還少了一個人,問美帆:“二叔不來吃飯嗎?”

美帆的臉從剛纔起就沒退燒,見丈夫遲遲不來更燙了,忙跑去二樓。賽亮在書房裡呆坐,提包手機胡亂扔在一旁,狀態很是萎靡。

“你怎麼還坐着,家裡人都在等你吃飯呢。”

“我不想吃。”

他的語氣也很倦怠,立刻引起猜疑,她靠近兩步說:“不想吃也得下去露個臉啊,郝所還在呢。”

她只是將手輕輕搭在他肩頭,絕不會造成任何不適感,竟又被他吃人的眼神咬了一口。

“你覺得我現在的臉色好看嗎?不怕我下去招人煩?”

丈夫性子不算溫柔,但這樣駭人的狂躁也是少見,她縮手驚怪:“你怎麼了,爲什麼無緣無故發脾氣?”

賽亮拒絕回答,用力揮手驅趕:“走吧,別理我。”

貴客臨門,美帆不能與之爭執,吞聲飲恨回到廚房,聽千金詢問還得幫那壞蛋文過飾非。

“他說他沒胃口,不想吃。”

“沒胃口就連面都不露嗎?他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小姑子的不滿很具代表性,美帆替丈夫羞愧,苦悶支應:“我跟他說了,可他說他真的吃不下。”

千金氣得要上樓拿人,被景怡阻止。

“他肯定有他的原因,你就別去打擾了,有我們在還不夠熱鬧嗎?”

秀明也知道不能當着客人起內訌,說:“是啊,反正他也不愛說話,來不來無所謂。郝所,你別見怪,多吃點菜。”

郝質華識大體,不會爲此動怒,貴和卻很生氣,他從沒給二哥添過麻煩,也沒欠他什麼情,女朋友初次上門,他卻甩別人冷臉,就算不是存心滋事,也是目中無人的鐵證,非找他說個公道。

飯後,郝質華適時向主人們辭行,貴和送她去地鐵站,路上牽着她的手歉意道:“今天真對不起,我二哥不知道又在發什麼神經,他總是這麼自我,沒一點集體觀念,家裡人都罵他是怪胎。”

郝質華笑微微晃了晃他們交握的手:“不要緊,這是小事,我不會介意的。”

他登時喜眉笑眼:“就知道你寬宏大量,我真是愛死你了。”

她聽了卻一下子板起臉來:“我只說不介意你二哥的事,不包括其他的。”

他裝傻:“其他什麼啊?”

“上次你的肋骨究竟是怎麼弄斷的?”

“這、這個……嘿嘿,過去的事就不用計較了吧。”

她含笑咬牙:“你那麼早就開始耍我了,究竟還對我使過哪些詭計?”

唬得他停步求饒:“絕對沒有,那時我是迫不得已,怕你打死我才用苦肉計求生的。”

“你膽子這麼小?我怎麼覺得你皮糙肉厚,刀槍不入呢?”

“那是因爲後來我愛上你了,求愛的最高境界就是膽大心細臉皮厚,我心中有愛,槍林彈雨也不怕。”

貴和捱了她一記棉花拳,怯意頓消,握住她的雙手認真求問:“質華,家裡想讓我儘快辦婚事,你什麼時候帶我上你家拜訪你父母啊?”

郝質華微露愧色:“我還沒跟他們說呢。”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說啊?”

他的期待令她犯難,上次失敗的婚姻在她是一步失足,傷筋動骨,父母也是一朝落水,十年心寒,若知道她找了個比前夫更年輕的對象必然極力反對。

貴和也明白有去年那次醉酒和與江思媛相親這兩件事在,他給郝家二老的印象估計不太好,很體量郝質華的苦惱,安慰:“沒事,你別急,我知道你有顧慮,會耐心等待的。”

這份體貼令郝質華心疼,於是更愧疚了。

“謝謝你,我是怕我爸媽接受不了,不知道怎麼跟他們開口。”

他忙爲她打氣:“你放心,任何事我都擔得起,一定會讓你爸媽明白我對你的真心。”

她覺得這小男友越瞧越可愛,贈他一抹欣喜的笑容。

他無比歡喜:“你笑起來真好看,親一個行嗎?”

得她點頭應允,又不知足地豎起手指:“一個不夠,親兩個?三個?”

她笑他調皮,輕輕推他一下:“別討價還價,我反悔了啊。”

“那親一個夠分量的。”

他嬉笑着抱緊她,月光將雙影粘成了一個。

美帆代替丈夫承受了家人的壓力,回房後憤懣斥責那仍在轉椅上長黴的男人。

“你今天真過分,貴和第一次領女朋友來,全家都表現熱情,只有你見了人家愛答不理,吃飯都不肯露個臉,知道這樣我有多尷尬嗎?”

賽亮正在旋渦中掙扎,再經不起一丁點阻力,按着腦門請求:“你能不能別說話,聽到你的聲音我腦仁都開鍋了。”

美帆當然不肯從命,正要傾倒編排好的牢騷,外面的房門咚咚響了兩下。

她開門見到貴和,翻書似的露笑。

“貴和,郝所回去了?”

“嗯,二嫂,今天謝謝你了。”

“一家人謝什麼,看你的終身大事有了着落,我真替你高興。”

“二嫂,我有事想跟二哥說。”

“他在書房。”

貴和是來找賽亮理論的,見面就說:“二哥,能請你出去一下嗎?”

賽亮此時看誰都煩,話音塗滿反感。

“幹什麼?”

“有些話想對你說。”

“那就說吧,”

“當着二嫂的面說不太好,我們還是出去吧。”

他已猜到三弟的來意,但實在不想動彈,吩咐妻子:“你先回避一下。”

再三蠻橫不止氣懵美帆,也激怒了貴和,逼使他提前出手:“二哥,你總對二嫂呼來喚去,不覺得這樣很過分?”

賽亮死性不改地反問:“你來就想說這個?”

“不是,總之我們先到外面去。”

“我現在不想動,有話你就說,不說就走。”

美帆不願成爲干戈的起源,忙不迭勸嚷:“我出去,我出去,你們兩兄弟好好說,千萬別吵架。”

她匆匆下樓來到大嫂房裡,聽她高呼:“不好了”,秀明也放下手中的圖紙。

“大哥,貴和氣洶洶跑我們家去找他二哥談話,還不肯當着我的面說,賽亮一發火就把我攆出來了。”

“老三找老二幹什麼?”

“大概是爲今天的事,貴和覺得賽亮沒給他面子,怠慢了郝所,看樣子很生氣呢。”

秀明不僅不着急,還狠狠啐了一口:“活該,老二今天是很不像話,沒有哪家是這樣待客的,換成我我也氣。”

美帆叫苦:“他們要是吵起來該怎麼辦?”

這倒是個問題,維護家中安寧是他這個大家長的職責,他決定前去查看,被妻子阻攔。

“你先別去,貴和小亮都很穩重,不會把事情鬧大的,我們先瞧瞧動靜吧。”

佳音深知丈夫是糾紛催化劑,硬是將他推回椅子上,讓美帆過會兒再回去。

她判斷正確,貴和雖是千金的孿生哥哥,因時辰誤差躲過了腦殘天賦,處事輕重拿捏到位,即便爭吵也能控制在理性範圍內,正向賽亮據理力爭。

“二哥,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啊,質華頭一天來我們家,你不說多熱情,總該有起碼的禮節吧。打招呼時傲慢無禮就算了,還故意不跟我們一塊兒吃飯,你這樣人家多難堪啊。我一直跟質華說我們家幾兄弟雖然不是一個媽生的,但關係很親密和睦,你這樣打我的臉合適嗎?”

賽亮平時比他有條理,今天心煩意亂水平失常,說話一味欠揍。

“誰讓你跟人家誇大其詞,你不美化得那麼過分,別人也不會有心理落差。”

“你什麼意思?是說我們家不和睦嗎?就算是,那也只能追究你一個人的過錯,你就是破壞家庭團結的有害因素!”

“好吧,算我說錯了,你放心,你的婚事我會負責的,你想什麼時候辦都行。”

他想當然的讓步更深地刺傷了三弟,由此點燃他的衝動。

“你以爲我是爲這個來的嗎?當初你說你和大哥要幫我辦婚事,把我感動得,以爲你真把我當成親弟弟愛護。可是感動歸感動,我從沒想過花你們的錢,我又不是沒能力,給不起老婆像樣的婚禮,根本不需要你資助。你現在說這種話,就像拿錢打發債主,我是你的債主嗎?只想讓你付出一點兄弟間應有的溫情,你卻這麼冷漠,大哥真沒說錯,你就是個沒有家庭觀念,自私自利的冷血鬼!”

賽亮耳邊千發爆竹齊鳴,幾乎震碎他的腦子,憤而呵斥:“你說夠了吧,說夠就出去,反正合住只剩五個月了,到時你就再也不用看到我這個冷血鬼了。”

“……你太讓我失望了,二哥,我們家怎麼會有你這種人!”

貴和含恨離去,用通往四樓的階梯記錄對二哥的怒罵,真想斷絕關係一拍兩散。走到房門前,對面的門呼地開了,勝利毛手毛腳跑出來,像受到嚴重驚嚇,恐懼感即刻傳染了他。

“三哥,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不好了?”

“你過來看看吧。”

他拉着貴和回屋,將他按到椅子上,貴和擡眼看到一則新聞,醒目的大標題寫着《申州市中心一大樓起火,損失慘重!》

起火的大樓是許家灣的吉祥大廈,火勢蔓延迅速,經消防隊員全力搶救仍燒燬了五個樓層,據悉災禍發端於二十六樓,正是賽亮的物業。

怪不得二哥今天氣不順呢,我錯怪他了!

貴和的怨憤霎時被驚駭沖走,內疚拔地而起,飛快衝到二樓,進門不住呼喊:“二哥!二哥!”

賽亮煩悶地看着他:“你又來做什麼?剛纔還沒罵夠?”

“二哥,出了那麼大的事你怎麼一聲都不吭呢?”

見他急得拍腿,賽亮無言以對,比起火災,如何向家人隱瞞此事更令他頭疼,苦思半晌計劃流產,他真盼着能閉眼死過去。

貴和兀自焦急:“這種事你一回家就該告訴我們啊,幹嘛一個人扛着!”

美帆恰好回來,聽了這話如中冷箭,忙問:“怎麼了,貴和,你說你二哥出什麼事了?”

這下貴和也啞口了,怕脆弱的二嫂經不起打擊,正設法委婉告之,秀明冒冒失失闖進來,對着賽亮驚天動地吼問:“小亮,聽說你的樓被人燒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美帆轉身拉住他:“大哥你說什麼,什麼樓被燒了?”

“剛纔勝利來跟我們說,小亮在吉祥大廈買的樓起火了,房子都被燒成空架子,還燒死三個人,新聞都登出來了。”

秀明急得口沫亂綻,沒發覺弟妹的眼珠正往上翻轉,一眨眼,人已滑到了地上。身後佳音搶上來摟住她,和貴和一道將人擡去臥室。隨後家人們陸續趕到,開記者會似的圍住賽亮。

消息已傳開,賽亮被迫答記者問,介紹了一系列可悲可恨的情況。

“那家網店的員工把電瓶車推到樓上充電,因線路故障引發了火災,事故還在調查中,具體損失也還沒覈算出來。死的那三個是樓下公司的員工,起火時誤入電梯,被困死在那裡了。”

又是一起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的教訓,責怪那肇事者已是枉然,家人們更關注賽亮的處境。

景怡問他:“你會受牽連嗎?”

“應該不會,當初簽訂了租賃合同,事故都該由承租方負責。”

賽亮答得乾脆,心裡其實沒譜,事件走向還得看警方的調查結果。

千金爲人樂觀,遇事只看好的方面,說:“還好你已經收了今年的租金,儘快修繕好,一年之內租出去,還是能保證還貸的對吧?”

見二哥無力答話,貴和猜事態嚴重,忙問:“那店主燒了房東的房子,肯定得找他索賠啊,他現在人在哪兒?”

他在提醒賽亮正視最大的麻煩,令其舌根發苦。

“不知道,火災之後他就失蹤了。”

珍珠驚急:“會不會跑路了?這可不妙,受害者找不到對手索賠,會不會來找您啊?”

勝利怕二哥糟心,忙說好話:“他跑不掉吧,開網店也得登記註冊,警方應該能找到他。”

侄女不解他的用意,非要擺出殘酷事實:“現在好多老賴欠錢跑路,連着幾年下落不明,這樣二叔的損失該由誰承擔啊。”

秀明沒對二弟發表關心,一直怨氣蒸薰地盯着他,此刻方忿忿責難:“要不是新聞報道了,你是不是還想瞞着我們?這麼大的事也不說一聲,你有沒有把我們當成你的家人?”

賽亮鬱悶地回望他:“說了有用嗎?你們還能穿越回去阻止火災發生?”

“我們至少能幫你做點什麼啊。”

“不需要,這事我自己能解決,你們真想幫我就別再關注我,讓我少點壓力,這樣我就感激不盡了。”

他至今依然溝壑分明,堅持做大洋深處的孤島,家人們都沉默了,扣不開他的關卡,再多援助也無濟於事啊。

目前最需要幫助的是美帆,她像被人打了一頓,虛弱地癱在牀上,只有眼淚還能動彈。

佳音跪在枕邊爲她拭淚,不住柔聲安慰:“你別擔心,小亮那麼鎮定,說明他有把握處理好這件事。”

美帆聽着像反話,嗚嗚抽泣:“:他鎮定什麼啊,今天一回來就亂髮脾氣,心裡肯定也亂着呢。我一直告誡他做人別太貪心,他偏不聽,非要揹着我買那層樓。還以爲撿到了大便宜,誰知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事情都發生了,你就別再責怪他了,誰都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啊。”

“錢沒了無所謂,可是鬧出三條人命,萬一吃官司可怎麼辦?”

“火災又不是小亮引起的,官司應該打不到他頭上,你別把事情想太壞,即便真出了事,還有我們這一大家子人做後盾,沒事的。”

佳音盡力讓她放鬆,將煩憂都留給自己,她不是千金那樣的樂天派,這樣震驚全國的大事故哪有那麼容易脫身,二弟怕是遇到了災劫,搞不好會元氣大傷。

妯娌聊了一會兒,賽亮推門進來。佳音聽說人們都散去了,也下牀道別,囑咐他好好撫慰美帆。

賽亮猶豫一陣,輕輕坐到牀沿,背對妻子久久無言。

美帆盼不到他出聲,爬起來問:“你就沒話跟我說。”

他疲倦得如同退潮時的沙灘,寄居蟹窸窸窣窣爬動的微響就是他的語音。

“你希望我說什麼呢?求你原諒,還是向你懺悔?”

她嚼淚悲怨:“你就是這樣死不認錯,有事也不跟我商量,獨斷專行,纔會惹出這種禍。”

就怕聽到這樣的抱怨,他帶着求懇交涉:“我會處理好的,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保證不會影響你的生活。”

“這就是你對我的交代?自己的老公攤上這麼大的麻煩,我怎麼能裝做不知道?”

“知道了你也幫不上忙不是嗎?那又何必自尋煩惱?”

美帆心痛難當,她最受不了丈夫的孤傲,夫妻本應同心同德,他卻總是留了一個心眼,好像拼圖裡缺少的碎片,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故意不給她圓滿。

她的低泣蟲子似的齧咬他,漸漸忍不下去了,轉身抓住她的胳膊拉入懷中。

“我不告訴你是不想把事情鬧大,你如果想幫我就別跟你爸媽說。”

她疼痛稍減,貼住他的胸膛緊緊依靠。

“我知道,不會說的。可是你真有把握解決?那些受害者會找我們索賠嗎?房子誰出錢修復?修好以後還能租出去嗎?”

“你放心,我都會處理妥當的。”

他努力隱藏焦慮,重壓下腹痛發作,忙鬆開妻子,藉口洗澡躲進了浴室。

快11點了,家人們都無睡意,聚在客廳討論吉祥大廈的火災。

貴和說:“我覺得這次火災不像二哥說的那麼輕巧。以前也有過房客引發火災,房東負連帶責任的案例,他這個還鬧出了人命,只會更麻煩。”

景怡正用手機搜索相關資料:“看報道和現場照片,上下兩層都被燒燬了,入駐的還都是大公司,損失至少上億吧,肇事員工只是個普通人,肯定無力賠償啊。”

“那網店店主還跑路了,說明他身上有問題,不然一輛小小的電瓶車怎麼會引發那麼大的火災。”

聽三弟提出疑點,佳音也分析:“不是說起火原因是線路問題嗎?會不會是那家店主私自改造了樓裡的電路設施,才釀成火災。”

秀明和她想到了一塊兒:“估計有這個原因,我搞商業裝修時經常有業主不顧主體線網設置,隨意提出改造,這樣會埋下極大的安全隱患,我一向是堅決拒絕的,但有的裝修公司只要有錢賺,什麼都敢幹,反正出了事也不用他們負責。”

“如果那店主私自改造了線路,小亮就麻煩了,法律規定房東對租賃房屋有監管義務,監管不利引發事故就必須負連帶責任。”

千金被丈夫的話嚇到了,忙說:“那二哥怎麼打着包票說沒事?他是律師,應該比我們懂法啊。”

貴和焦躁道:“他那是打腫臉硬扛,要不是勝利上網看到新聞,他還想繼續瞞下去。”

“他這性子到底隨誰啊,對家裡人都這麼見外。”

秀明爲妹妹做解答:“他從小就那樣,你們不知道,小學四年級時他跟同學踢足球,被球砸中腦袋,頭上的包都腫成雞蛋大了他也忍着不說,晚上還在被窩裡吐了,早上才被爸發現,送去醫院一檢查,說腦震盪,再晚一點就危險了。”

珍珠一直以爲賽亮是強者,聽了這些不爲人知的淒涼經歷,憐憫道:“二叔爲什麼這樣啊?感覺他從不對外示弱,任何時候都表現得很強大,好像生怕被人發現他的弱點。”

這問題景怡用心理學來看待:“還是防備心太重吧,就跟自然界裡的動物一樣,受了傷就偷偷躲起來療傷,以防被天敵發現。”

佳音嘆氣:“還是小時候的遭遇留下的後遺症吧,對人缺乏信任感,在家人面前也感到生疏,所以有了難處也不告訴我們,想想真可憐啊。”

同情感慨都沒用,貴和做事講求實際,向秀明請示:“大哥,我們該怎麼幫助二哥啊?”

他不指望大哥提建設性意見,但需要他做帶頭人。

秀明這回倒有幾分主意,說:“他都不說困難是什麼,我們怎麼幫啊,先看看情形吧。珍珠媽,你多跟弟妹溝通,讓她有事別瞞我們。其他人也多留意新聞,看看這事怎麼發展。”

人生是由各種變故湊成的,活着就是突出重圍的戰役,不斷在雞飛狗跳中磨鍊,在水深火熱中飛昇,他堅信有家人們支援,二弟能順利邁過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