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少女的奇妙邂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嶽幻華還沉浸在回憶之中無法自拔。那場遭遇太過離奇,他甚至一度懷疑那是否是自己的一場夢。
三月二十,還有五個月,一百多天。
“真想快點再見她一面啊。”
只有見到那個少女的強烈渴望,非常單純的不包含有其他的慾念。但心中總是不停的映照出少女的面容。
他不停的把玩着少女送給自己的玉佩,傻傻的發愣。變得魂不守舍,離思縈懷,夜不能寐,工作也不走心了。
久而久之,果然除了差錯。
那天,他和搭檔在一個老闆買的別墅裡做裝修。正好公司裡打來電話,之前一個客戶電路出了點小問題,要他的搭檔去一趟,這工地只剩下了嶽幻華一個人。
有一個插座需要改線路,要從地面切槽。嶽幻華這小子滿腦子那天夜裡遇到美少女的事情,一個不走心把這家的地暖給切了。
他一想壞了,這下賠大發了,這玩意兒少說也得好幾千塊,但弄壞了客戶東西還能咋辦?不用說,賠吧!這工地的活兒算是白乾了。
這時候不知什麼風把這家的房主給吹過來了。這房主是個壯實的中年男人,房地產開發商,看到嶽幻華把地暖給幹壞了,馬上就開始發飆,任憑嶽幻華怎麼好言相勸都不成。
按理說,就憑他家的產業不該因爲一個地暖就發那麼大脾氣來着。甭說,準是在外邊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情恰好又碰到這麼一出,順便就把火氣全灑出來了。沒辦法,誰讓嶽幻華觸了這黴頭呢。
嶽幻華受氣受慣了,聽着房主的辱罵也不怎麼還口,只是一味賠禮道歉,並說一定賠償他的損失。但房主這貨不但不收斂,反而越罵越來勁了。後來甚至開始問候起嶽幻華的老母來了。
嶽幻華在心裡數着,一次,兩次,三次,這是那貨問候他老母的次數。當數到第三次的時候,他忍無可忍,一拳揍到了對面那個面目可憎的傢伙臉上。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房主立馬反擊,兩人順勢就扭打起來。房主興許是平時吃的好喝的好,渾身使勁。而嶽幻華雖然長期從事體力勞動,但他自己第一拳打出去後就有點後悔了。他猛然發覺自己太沖動了,開始猶豫起來,他畢竟害怕把事情鬧大。
所以兩人一開打,房主是越戰越勇,而嶽幻華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臉上被揍了不少拳。還好碰上自己的搭檔回來,將兩人拉開,否則恐怕吃的虧還要更大。
別急,事情還沒完。房主看一個小小的電工竟然敢向自己動手,心想絕不能讓他好受嘍,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讓其知道有錢人是你們這些屁民惹不起滴!
所以,任憑嶽幻華搭檔怎麼求情也不管用,房主下意識的掏出了那款特別定製鑲嵌有鑽石價值數十萬的定製手機,給警署打了電話,說有人故意傷害他。
嶽幻華一聽,心想壞了,真要把這事情鬧大了可不是自己簡單蹲幾天班房那麼簡單了。自己很有可能因此而丟了工作。這年頭工作可不好找。自己必須想辦法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真所謂好話說盡事難成,嶽幻華就差給那房主跪下來了,那傢伙就是不鬆口。最後可能是看嶽幻華卑躬屈膝的模樣,心想進一步羞辱他,所以說道:“想讓我不控告你也可以,那,大爺我的皮鞋髒了,你把它舔乾淨了我就放過你。”
房主說完,將自己那穿着牛皮精製昂貴皮鞋的臭腳向前一伸,示意讓嶽幻華來舔。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百多年前的神鷹帝國數百年來貫徹着士農工商這樣的社會地位排序。即使是後來雷明澤趁着東島國大舉入侵天下大亂之際聯合玄巫教推翻帝國,建立共和之初,雖然提倡人人平等,世人卻也大多對經商之人嗤之以鼻。
如今時過境遷,革新開化後,社會價值觀被重塑,人們普遍認同了以一個人的財產多寡來衡量其成功與否的價值觀。所以,擁有鉅額家產的一衆商人自然成爲了人們仰慕的羣體。共和初期被人們敬仰的工人羣體則成爲了被鄙視的存在。
嶽幻華就是如今被大多數人所瞧不起的工人羣體中的一員,他得罪的是一個趾高氣昂的大老闆。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
嶽幻華看了看那隻穿着好鞋的臭腳,又看了看房主醜陋的臭臉。思慮再三,一咬牙,一跺腳,嘴裡擠出一句,“滾你媽比!”
就這句話差點讓兩人再打起來。
接着,警察來了,一聽房主的控告也樂了。心想你個被傷害人看着一點傷都沒有,人家施加傷害的倒是被揍得鼻青蛋腫的。
接着,警察還是自然的將嶽幻華帶走了。並給予他罰款一千元,監禁十五天的處罰。
在拘留所的頭一天的晚上睡夢中,嶽幻華沒有夢到那個寒夜中遇到的少女,而是夢到了自己的母親。那個總是滿臉嚴厲表情,始終和慈祥沾不上邊的母親。
嶽幻華沒有父親的記憶,據說是在自己小時候工作中意外死亡了。母親白天賣菜,晚上做雜工辛苦賺錢養家,將他拉扯大。
也許是一個貧苦的女人單獨養活一個孩子實在要承擔太大的壓力,也或者正是出於這種付出的高成本,驅使她對於自己的孩子的未來有更高的的期望。反正嶽幻華的母親對其總是疾言厲色,並展現出近乎神經質的控制慾。
她對嶽幻華極其嚴厲,並不準其表現哪怕一丁點忤逆自己的意思。如果嶽幻華所作所爲讓她不悅,輕則惡語相加,重則拳腳相向。
一次,尚年幼的嶽幻華在外玩耍之際和同伴發生爭執,兩人打了起來。他的母親看到此情此景,上去就給了嶽幻華一巴掌,隨即領着他親自到那孩子家賠禮道歉。
當嶽幻華再大一點,開始上小學了。他的母親就禁止嶽在上學之外再踏出家門半步。在自己不在家出門的時候,也會將嶽幻華鎖在家中。這種情況即使當他上了中學也沒有改變。
總之,她似乎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讓嶽幻華逐漸成爲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形象所必須做的工作。但人算不如天算,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中學,對於所有紅山共和國少年來說事至關重要的人生階段。因爲爲期五年的中學教育結束之後的大考幾乎決定了一個人的前途與未來。
但就是這麼重要的一個階段,嶽幻華卻開始出問題了。
在小學時期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的嶽幻華成績自從進入中學就漸漸的一落千丈。他的母親見如此可謂又氣又急。每每看到嶽幻華一次又一次讓人失望的試卷分數,她除了更使勁的痛打之外他也無計可施。
可再怎麼打,嶽幻華的成績也沒有回升的跡象。他的母親只有一次次哀嘆自己命運的不幸,十數年的辛勞付之東流。
其實,嶽幻華又何嘗不想讓母親開心起來?他內心的痛苦又有誰知道。那段時期,身爲少年的他已然滿頭銀絲。
“喂喂!起來啦!”
睡夢中途被打斷。嶽幻華睜開眼,一個警察用腳輕輕的揣着自己。
警察說:“有人將你保釋出來了。”
嶽幻華看了看鐵窗外的天空,發現天剛矇矇亮。
“一定是他。”
嶽幻華此時已經知道是誰會在大清早的時候來接自己。
一個擁有頎長身材的清瘦青年,小麥色的肌膚,留着隨意的寸頭,精緻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鏡,嘴裡經常叼着一支廉價香菸。
他叫徐正道,是嶽幻華的發小,如今在某個**科研機構任職,是他在這個城市唯一的依靠。
他有一雙犀利的眼神,彷彿看透了世界的一切。同時,那眼中又透露出對所看到一切的不屑。不知爲何,他總是無微不至的幫助着嶽幻華,不求回報。
出了拘留所大門,見到他,嶽幻華滿心羞愧。
“真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保釋我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哪兒的話,咱倆誰跟誰啊。”徐正道擺擺手。
這話如果換別人來說,完全可以聽成是客套或充滿虛情假意,但由徐正道說出口卻聽不出一絲違和感。正因爲此,不願欠人情的嶽幻華才更加無地自容。
十一年前,在嶽幻華的故鄉,那個位於共和國北方的小城。被母親鎖在家中的嶽幻華趴在陽臺上看着外邊的風景。
此時的他因爲暴飲暴食的緣故而體態臃腫,滿頭的白髮,滿臉不屬於那個年齡孩子的憔悴。
其實外邊真沒什麼可看的,一排排陳舊的住宅樓擋着了遠眺的視線,入眼的盡是些色彩斑駁的磚塊。
但漫無目的的眺望卻是嶽幻華打發無聊時光的方法之一。
那天,嶽幻華髮現了一絲異樣。樓下不遠處一個閒置多年的兩層小樓迎來了一家新住戶。那戶人家在當時的他看來蠻奇怪的,因爲這家男主人戴着眼鏡,女主人戴着眼鏡,就連那個貌似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也戴着眼鏡。
當這家人的傢俱等被搬家公司安置妥當後,一家人謝過搬家公司的工人,當男主人和女主人都進入他們新家的房門之後,那個戴眼鏡的小男孩忽然朝着嶽幻華這邊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嶽幻華髮覺那孩子眼鏡鏡片之下的眼神有一股懾人的威勢,讓人不寒而慄。就這樣對視一陣,那孩子又毫無預兆的收回眼神,轉身進屋了。
幾天後,嶽幻華所在的中學班級迎來了一個新的轉學生。正是那日所見的那個新搬來的家庭的小男孩。
那孩子面無表情的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接着自我介紹道:
“大家好,我叫徐正道,今年十一歲。”
擁有上佳外貌的徐正道的出現在班級中的女生中引起了一陣轟動。下了課,一羣女生圍着他的桌子問東問西。徐正道有一說一,表情淡定,既沒有顯得拒人千里之外,也沒有讓人覺得有多熱情親切。
中午課間休息,各個同學對拿起家裡準備的便當準備吃午飯。不少人邀請徐正道一起吃,但他卻走到嶽幻華面前,邀請他道:“跟我一起到天台吃飯吧。”
嶽幻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其實他在別人面前吃飯總是感到不自在。亦或者可以理解成,在這個班級裡,他是被大家所討厭的存在,他有些害怕大家向他投來的目光。所以,每當午飯時刻,他自己總是跑到樓道里無人的角落彷彿害怕被人看見似的小心翼翼的吃完便當了事。
“好吧”。
嶽幻華沒有拒絕徐正道,因爲他非常不善於拒絕他人。在一羣同學的議論中,兩人來到陽光明媚的天台。
兩人在天台上席地而坐,徐正道打開自己的便當,那竟然不是一份而是幾份。一盒一盒盛滿名貴食材所烹飪的菜餚在地上擺開。
“我吃不完這麼多,你幫忙消滅點吧。請隨意。”
說完,徐正道也不客套,自顧自小口細嚼慢嚥的吃着飯。
嶽幻華打開吃着自己的便當,小聲的問道:“那天抱歉了,我不該一直盯着你看。”
徐正道頭也不擡的回話道:“爲什麼這麼說?”
“難道你沒有生氣嗎?”
“生氣?”徐正道哈哈一笑道:“你以爲我在生氣。呵呵,那你可想錯了。”
他放下手裡的筷子對嶽幻華說道:“我對他人的目光很敏感,即使在我背後百米開外偷窺我,我也能感覺的一清二楚。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每當我察覺他人的目光,我就想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在用一雙怎麼樣的眼睛在注視我呢?”
看着目瞪口呆的嶽幻華,他嘴角上揚,繼續說道:“我其實不在意這些人是出於什麼原因來看我。碰巧用目光掃到也好,女孩子因爲仰慕我的外貌也罷。我真正好奇的是透過與他們眼睛的對視,穿透心靈的界限去所窺探到的這些人最真實的一面是什麼樣的,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畢竟,人類是善於僞裝的,總是爲了利益而擺出一副姿態混跡於人類社會。但通過看一個人的眼神,我就可以輕易的戳破一個人最堅實的僞裝!這種感覺真的很刺激,但結果卻總是令人沮喪。因爲我所看到的人幾乎都是不過是披着人皮的野獸罷了”
徐正道瞪大雙眼,“你能想象嗎?平日裡西裝革履的人,其實皮囊下只不過是只猴子或者豬。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女,皮囊下卻是隻狐狸或者雞!”
嶽幻華看着他認真的樣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徐正道嘆了口氣,忽然抓住了嶽幻華的手,小聲說:“但你是個例外。你雖然也在僞裝,不,你只是被迫以一種你自己也不喜歡的姿態生活,一種連你自己也不認爲有利於自己的方式痛苦的活着。即使如此,透過你的眼神我看到了你不同於其他人的特殊內在。你是我見過的唯一的真正的‘人’。你一定有着一顆純潔的內心。”
嶽幻華覺得徐正道所說的話實在過於玄乎。但就自己有一顆純潔的內心這一條,他就覺得受之有愧。遇到欺負自己的人,他雖然忍氣吞聲,但這也是被逼無奈,如果有能力的回擊的話,也想趁機報復。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有仇必報,有恩必償的凡夫俗子。
徐正道說可以透過眼神看到人心,嶽幻華沒有這樣的自信,但他從徐正道的眼中看出了誠摯。他不好意思的一笑道:“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嶽幻華說的是真話,在班級裡幾乎沒有人會好聲好氣的對自己講話了。學習不好,不善交際,外貌差,這些就是他給其他同學的印象,簡直是學生時代失敗者的典型。想必每個班級都有一個人人都厭惡和欺負的受氣包,很不幸的,嶽幻華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
徐正道的言語讓嶽幻華十分感動,兩人從此成了好友。這在其他同學看來實在是無法理解的。一個是英俊的學霸,一個是醜陋的學渣,竟然會成爲莫逆之交。還在兩人都是男人,否則如果前者是個女生的話,就真的成了“超自然現象”了。
奇怪的事情不止這些,徐正道家境優越,想上貴族學校輕而易舉,但他卻不顧家人反對非要上這所地區內有名的爛學校。據他自己說是爲了體驗生活,可放在別人眼裡就不那麼讓人理解了。
嶽與徐兩人的友誼維持到了中學的大考,徐正道考入了共和國最好的月關大學,而落榜的嶽幻華在母親日復一日的謾罵和奚落之下坐上了北上打工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