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躡手躡腳,儘量不發出聲響的到了樓下,而後避開光亮,順着樓房的僻靜處到了對面,接着上樓。
夜裡很靜,他到了俞薇這邊的樓頂後,站在那裡長久的看着依偎在欄杆處的俞薇,想搞清楚她是想吹吹風,還是想真的跳樓。
但是俞薇一直一動不動,平安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一步、一步、又一步的接近了俞薇,到了只剩下兩米左右的時候,俞薇倏然說了一句:“別過來。”
平安今晚第二次愣住了:“你在幹嘛?”
俞薇卻答非所問:“我看見你了。”
由於緊張,擔心俞薇出事,匆忙間平安只穿了短褲,這倒是和俞薇穿着睡裙相得益彰。
“王世庸到底去哪裡了?”俞薇似乎在自言自語。
平安說:“你先下來。”
“你說王世庸到底去哪了?”
俞薇在自說自話,平安忽然的有些怒了,他壓抑着情緒問:“是不是沒有了王世庸,你生活就失去了意義?”
俞薇猛地回頭看着平安:“你說呢?”
“我不是你。”
“你不是我,爲什麼要管我找不着王世庸。”
“我根本不在乎王世庸是誰,不管他好還是壞,生還是死。我只想要你不要再做傻事。”
“我做傻事了嗎?你又知道什麼?”
“我不用知道!你這樣,是很好嗎?”
“那我又能怎樣?”
俞薇又轉頭看着前方,平安看準時機,衝過去一下抱着她的腰,將俞薇抗在肩頭遠離了樓房邊沿。
俞薇沒發出任何聲音。平安將她放下,卻不放開手,抱得很緊。俞薇見他很緊張,說:“我纔沒那麼傻,我不會跳樓。”
“那你是在練習?這樣練習有什麼感悟?”
俞薇看着平安,覺得他只穿短褲和自己這樣有些滑稽,知道他來不及穿好衣服,是真的擔心自己,問:“你在意過誰嗎?”
“我回答了有獎勵?”
“有。”
“好,我在意你。”
“又騙人……算了,我們下去。”
“這就是獎勵?你覺得我大半夜來這幹嘛?”
俞薇沒吭聲,到了下面,平安站在門外不進去,俞薇說:“去休息吧,我就是想吹吹風冷靜冷靜。我不會再讓你擔驚受怕了。真的。”
平安回到自己的家,看到俞薇確實是關燈睡覺了,才躺在牀上。
早上起來,剛剛洗好臉,俞薇就在敲門,她手裡拎着很多的蔬菜,平安問你幹什麼,準備在我家開蔬菜超市?俞薇一邊拎着菜往屋裡進一邊說我一個人吃飯挺沒勁的,反正你家也沒別人,咱們搭夥吧,說着話就將菜往廚房裡放,還開始張羅起來了。
平安覺得俞薇這樣也好,忙碌起來比沒事胡思亂想要好得多。平秋明則覺得有人在家給兒子做飯,還能陪着兒子讀書,一舉兩得。
就這樣,俞薇在平安家當起了保姆兼家庭教師。
一個星期之後,這天吃完晚飯,平安正要收拾,俞薇拿着筷子眼睛對着碗忽然說:“讓馬犇幫忙發通緝令!”
俞薇說的莫名其妙,平安卻一下就理解了——她到底還是在糾結這件事:“用什麼理由呢?通緝令只有對有嫌疑的犯罪分子才能發出,有着嚴格的程序。就算找馬犇,他一個派出所的民警,級別也不夠,沒這權限。”
“那就找馬犇的上級,找能說得上話的人。”
平安想到了俞潔,想到了高國強,嘴裡說:“理由呢?王世庸殺人放火還是刑事重罪?”
“比那個還可恨!”
“騙人結婚公安不會管的。”
俞薇瞪着平安,沉默了。
到了晚上,平安要休息,俞薇又給他打了電話:“我想起來了,要不,我登廣告。”
“尋人啓事?”
“對!誰能找到王世庸,或者提供線索,我發酬勞。”
平安沉默了,覺得俞薇有些走火入魔。
“要不,在大街上發小廣告,貼標語也行!對!還是登報上電視比較好,能看到的人會多。”
可是你要用什麼身份登廣告呢?你不是王世庸的妻子!
“有獎尋人,五萬,十萬,都行,你說呢?”
“五萬?十萬?”平安機械的重複着,他被俞薇搞的有些無言以對。
“我有錢,錢不是問題,總有人因爲錢幫人辦事的。”
這不是商量,這是對平安進行通告,是她自己給自己打氣。
俞薇掛了電話,平安心說你隨便吧,你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反正你的生命是你的,你的人生是你的,你的時間,也是你的。對你,我將自己該做的做了就行,起碼,王世庸沒有被你“夢遊”着從樓上給扔下來摔死,你也好好的沒有出事。
……
米蘭終究還是徹底的不來學校,去闖世界去了。平安覺得自己其實和米蘭之間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唯一的就是自己在對待米蘭的時候,沒有粗暴,沒有厭煩,沒有置之不理,沒有因爲她什麼都滿不在乎的的性格就對她心生厭倦。
想想自己和米蘭,再想想父母,或許父親和母親一開始並不是沒有感情湊合結婚的,他們曾經彼此吸引,但是天長日久了,兩個人的性格差異太大,嫌隙日益增多,到了後來,就變成了彼此都不願意看到的樣子。
進入了五月,雨多了起來,課程越發的緊張,譬如別的年級早就放學,高三卻順理成章的一直加課,而且星期六禮拜天的也是隔一個星期才休息一次,每次還不一定給半天還是給一天時間。
因爲放學的時間很晚,因此儘管天氣變得熱了起來,白晝變長,可回家的時候也有些黑了。
這會同學們都狼奔豕突做鳥獸散,平安走在最後,等出了校園,已經空無一人。
夜雨紛紛,落下的雨絲被燈光照耀着像是銀針一樣往地面上戳,平安想要是大地有知覺,這樣猶如被千枝萬枝針扎着,會不會覺得疼呢?
一輛車在靠近學校門口的停車位上閃了一下燈,平安想着是俞薇,故作沒見,往公交車停靠點走去,那輛車燈又閃了一下,平安站住了,透過雨絲看着車窗後面的俞薇。
俞薇終於等到平安過來,她打開車門讓平安上,笑說:“怎麼這麼晚?累吧?姐請你吃大餐。”
“沒事,習慣了。”
俞薇笑:“習慣了?好消沉的感覺。”
“沒有,其實很高興,快解放了。一日快過一日。”
“嗯,小屁孩果然思維和別人不一樣。”
俞薇似乎又變成了從前的樣子。
車子往前開着,平安從側面觀看,俞薇臉紅眼亮,皮膚看起來很有光澤,不像是過得不好,穿着一襲白裙,飄逸而又靈動,知性又透着風韻,非常享受生活的模樣。
到了一家飯店,兩人進去用餐,中間說了許多雜七雜八的語句,這些語言少鹽沒醋,沒什麼實質的意義,像是白開水一樣的淡,是爲生活裡或不可缺的廢話。
吃完飯,全身暖和,車子行駛着,俞薇放了音樂,曲名是忘情冷雨夜,到了一個綠化帶附近,俞薇不住的往外看。
平安一路上已經注意到了,明白俞薇真的在街上張貼尋人啓事了。
俞薇靠邊停住了車,下去在一個綠化長廊那裡看,還往裡面走了走。
隔着窗玻璃和雨絲,平安瞧見俞薇伸手將像是被風吹起來的一張石柱上的小廣告撫平了,似乎要再次的張貼好。
這一片比較寂靜,環境很好,平時會有人在這裡鍛鍊,但這會是因爲下雨,天也晚了,完全的看不到人。俞薇重新回來,將後備箱打開,手裡拿着幾張印好的紙張,還有膠帶和剪刀,再次的往長廊那裡去了。
夜風習習,夾雜着雨滴,俞薇的裙子一會就溼了,平安撐着傘過去,給俞薇遮擋住,自己卻被淋在雨裡。
俞薇將手裡的尋人啓事全部貼好了。這被綠色籠罩的長廊就像受了傷的指頭被貼上了創可貼,看着她伸手撩自己的頭髮,平安問:“有效果嗎?”
“有很多人打來電話,但是沒有確切的消息。”
有了確切消息纔怪。
消息是延時的,是有時效性的,即便有真實的消息,等消息反饋到了俞薇這邊,王世庸可能已經離開了被確定消息的那個地方。
人是活的,哪能像石頭樁子一樣杵在這裡等你去逮。
或許,有些給消息的人就是想騙錢,根本就沒有王世庸的真實消息。
“你還有王世庸……”
“別提他的名字!”
平安話沒說完,忽然就被俞薇尖聲的打斷了。
不讓別人提,你爲什麼還在這裡貼有他頭像的廣告呢?
“那,你有他什麼別的線索沒有?”
“沒有!”
“那你有沒有他留下的什麼筆記、文字記錄什麼的,也許從這些物品上面能找到更多的信息。”
“他留下的東西我全都燒了。”
“……爲什麼要燒?”
“祭奠死人的時候不都是燒嗎?給死人燒紙需要理由?”
平安沉默了一下:“他未必死了。”
“死了!他一定是死了!”俞薇猛地伸手將自己剛剛親手貼上去的懸賞通告又往下撕。但是因爲粘的牢靠,只撕掉了一小塊,俞薇恨恨的說:“我說他死了肯定就是死了!”
“他一定是死了!”
平安不吭聲了,等着俞薇的心情平復,可俞薇又對着平安問:“你說他死了沒有?”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那你在乎什麼?”
平安再次沉默,俞薇有些神經質的冷笑:“現在人都是沒心沒肺的,還有什麼值得在乎的。”
平安轉移話題:“……我們走吧。”
“你走,我想在這呆着。”
平安心裡嘆了口氣,問:“你確定?”
俞薇盯着他就像要英勇就義一般,平安說:“好吧,再見。”
平安將傘遞給俞薇,轉身就走,俞薇這時才發現平安的身上已經溼透了,等他快走出長廊,俞薇猛然的叫道:“你在乎過什麼?你在乎,你還將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置之不理!都是騙子!”
平安停住,又拐了回來,但是沒接近,俞薇又喊:“你不是要走,回來幹嘛?你走!”
“你走!”
“快走啊!”
俞薇是精神不正常了嗎?
平安長時間的觀察着俞薇,可是她的眼神清澈,手將傘柄抓的很牢固,一點都不像是有異常的樣子。
“你走啊。滾!”
平安再次離開,快到了車子旁邊,俞薇追了過來,將傘往平安手裡塞:“給你,還給你!知道你不愛搭理我!”
平安忍住火:“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管我做什麼。”
“有話有事,回去再說。你不冷?”
“我不冷!你爲什麼那麼關心我?你爲什麼那樣對我?爲什麼!”
平安不說話,俞薇冷笑:“你喜歡我!對不對?你回答我。”
“怎麼不說話?你用你小的年齡遮蔽你對我的慾望!你早就對我別有用心了!是不是!”
“爲什麼不承認?敢做不敢當?”
平安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俞薇,俞薇挑了一下眉頭,挑釁似的往平安跟前走了一步:“別說你不喜歡我。”
“喜歡你是羞恥的事情嗎?喜歡你又怎樣?”
“哈哈哈……”俞薇發出了誇張的笑:“你喜歡我?你到底親口承認了。真的?那你那個同班的小情人又怎麼樣呢?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她呢?”
“腳踏兩隻船,喜歡這個又喜歡那個,所以,你和王世庸都一樣,都是騙子,都是惡棍!”
“騙子惡棍你還找他?王世庸就這樣消失在你的生活裡,不好嗎?你難以放下的其實是你自己。你太在意自己付出的了,那有什麼價值?”
平安幾乎將俞潔曾經遭受的事情說出來,但是在最後一刻又咽了回去——他已經不確定俞潔身上發生的是不是真實發生過了。太多的事情已經改變,話說出來很容易,但是收回去就很難。
一個男人對喜愛的女人不應該太刻薄。
俞薇卻變得瘋狂起來:“怎麼沒價值!這是我的人生,我要對自己負責,不像你,小小年紀就那麼的僞善!你救我目的是單純的?心懷叵測!你這個小色鬼!”
俞薇說着話口裡的熱氣都噴到了平安臉上,兩人離的很近,雨水濺到彼此的身上又流到對方的身上。平安覺得俞薇已經有些失去理智,他再次轉身,俞薇在後面又說:“你到底和王世庸都合謀了什麼?我不信你!王世庸爲什麼讓你喊話救我!你是不是一直在替他監視我?我深表懷疑!他欺騙了我走了,現在換做你來繼續欺騙我?前赴後繼!你們都是騙子,都是一樣的貨色!”
一個人憤怒的時候往往說的都是真話,自己在俞薇的眼中竟然是和王世庸一樣類型的人!
平安寧願相信俞薇這會的情緒失控是長久以來的煩躁鬱悶難以抑制了,是口不擇言。
可我喜歡你但不代表你就可以口不擇言的侮辱我!
平安猛地回身,一下將俞薇攔腰抱了起來,然後將她放在汽車的前蓋上,緊緊的壓在她的身上,俯視着俞薇的眼睛。
雨水順着平安的臉、鼻尖、頭髮滴落在俞薇臉上,她一點都不膽怯,毫不示弱,眼睛睜得大大的盯着盡在咫尺的平安,像被公獅俘虜發瘋卻無力抵抗的母獅子,一副你奈我何寧死不屈的模樣。
平安對着俞薇就親了過去,俞薇躲都沒躲,似乎還驚詫於這個自己口中的小屁孩竟然真的敢非禮自己,因而沒反應過來。
但這個小屁孩這會的表現卻很男人,平安吻到了她的脣上、臉頰上……
平安的所作所爲這下讓俞薇感覺到了恐慌,就要掙扎,卻被他死死的鉗住,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但是平安驟然又停住了動作,站直了身子,離開了俞薇的身體。
兩個人就這樣保持着奇怪的姿態,一個站着一個躺在車前蓋上,嘴裡都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氣,任由雨滴漫天的灑落。
一分鐘之後,平安說:“現在你知道愛和喜歡的區別了。你可以愛一個人到塵埃裡,但沒有人愛塵埃裡的你。你別再自暴自棄了好嗎?你自己要過的好。至於我怎樣,其他人怎樣,並不重要。”
平安走出了好遠,俞薇才從車上起身,她看看地上扔着的那把撐開的隨風轉着圈的傘,撿起來收拾好,開着車追了過去。
到了平安跟前,俞薇沒下車,將傘和一個包遞了過去,平安無言接過,俞薇看着平安,眼中不知道是什麼情緒,她閃躲了一下視線,說:“我一定要找到王世庸。”然後車開的像射出的箭一樣走了。
這包裡也不知道是什麼,平安沒看,他踏着雨水步行往家裡回。到了小區外,就聽到俞薇那棟樓上面有人在吵鬧,而且,儘管下着雨,小區裡還是有人在樓道里伸着脖子往那邊看。
相信每家每戶的窗戶後面,也有不少人在目光睽睽的探視。
怎麼回事?
平安還沒有來得及詢問,就聽到“咔嚓”一聲,然後就是幾聲尖叫,有兩個身影從俞薇的窗戶裡面掉了下來!
滿小區頓時都是驚呼,平安看清楚其中一個掉落的人就是俞薇——她還穿着那身已經溼透的白裙子。
“不!”
平安像受了傷的野獸一樣歇斯底里的吼叫着,拔腳往前面衝。
但距離太遠,終究還是眼睜睜的看着俞薇和另一個人“噗通”的從六樓跌落在雨地裡。
小區里人聲鼎沸,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墜樓出事的人身上,沒一個人在意到平安似瘋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