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那抹剛升起的信任,化成嘲諷的笑。
他這是怎麼了,急病亂投醫嗎?一個小姑娘家說的話他也相信?想他年輕時也曾踏馬征戰天下,如今竟然成了一個需要靠小姑娘安慰的老頭子?
衛皇的眼底歸於平寂,再擡眼,眼底再無波瀾。
轉而聞道:“你進來的時候,外面那些太醫走了嗎?”
凌若搖頭,“都站在廊下,一動不動。”
衛皇點頭。
他們自然不敢動。唯恐一個不對勁在這時候丟了性命,挨兩句罵總比被拉出去砍頭好。
呵呵。他雖然因爲衛央的身體悲痛欲絕,但他時刻記得自己是皇帝,絕不會喪心病狂到拿身邊人開刀的程度。
起身,對凌若淡淡道:“朕記得你跟七皇子的關係不錯,你先守着吧,朕去問太醫點兒事。”
凌若點頭,看不清神色。
衛皇轉身,龍袍寬大,往日裡刺目奪人的明黃色此刻撐在他的身上,毫無風度和威儀。
凌若別過眼,不再看他。
衛皇,是個好皇帝,對衛央來說,也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只是因爲他的身份是皇帝,所以才爲父親這個名稱上蒙了一層陰影。
凌若強迫自己不去想,卻又不得不想,一旦衛皇得知衛央能活過二十歲,一旦他得知衛央幕後的一切勢力和手段。
他們之間的父子關係,還會同現在一樣嗎?
凌若嘆息地搖頭。
衛皇出門時,外面伺候的太監得了吩咐,關上了屋門。
院外有秋風寒意見濃,衛央身子虛弱又生死不知,不能吹冷風。那關門的太監眼睛跳了跳——能讓一國之主這樣對待,這七皇子就算死也無憾了。
這話沒被凌若聽見。
若被她聽見,絕對會一巴掌抽上那太監的臉——去你媽的死而無憾,信不信老子閹了你!
不對,已經是太監了。
屋內,凌若起身,行至牀邊,掀開簾帳,看着那躺在牀上的如玉男子,心中五味陳雜。
“衛央?”
她輕輕地出聲,聲音如輕
柔的羽毛,劃過波光瀲灩的湖面。
牀上的男子手指動了動,在凌若驚異欣喜不可置信地眼神中,擡眼,如墨的瞳孔暈黑又攝人。
衛央!
凌若再壓不住,猛然撲上去,攥住衛央的雙手,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似是要看到他的靈魂裡!
“你醒了……”
他醒了!一切擔憂一切惶恐,什麼活不過二十什麼準備喪事吧他媽的全是在放狗屁!
衛央……醒了。
凌若猶不敢相信,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再堅韌頑強如鋼鐵一樣的女子在愛情面前都會發了瘋着了魔如入癲狂如成癡。
他真的醒了。
凌若喃喃,眼淚落得更多,不大會兒,便濡溼了蓋在兩人相扣的雙手上的袖子。
滾燙的眼淚,似一簇簇烈焰,一直燒到人等心底,衛央輕閤眼眸,壓住震盪不止的瞳孔和神魂。
他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看她坐在自己身前,看她眉目如畫,看她握住自己的手,看她爲自己動情憂心自己的一切。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是怎樣剛硬的一個人。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打開她的心扉需要多大的力氣多難的旅程。
沒想到,一切降臨的如此突然。
衛央擡手,想爲她擦掉眼神,卻又頓在空中,而後緩緩垂下。
讓他自私一回吧。
讓他再在她的關心裡沉湎深陷墮落一回吧。
以後,再也不會讓她哭了。
凌若泄盡了心頭的擔憂,再睜眼,眼底若被碧泉洗過的麋鹿之眼,清澈透亮。
拔出衛央手裡的袖子,凌若又恢復了那個狠辣囂張不可一世的毒女形象,狠狠地往臉上一抹,所有的淚水所有的軟弱全數擦去。
瞪着衛央,怒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只是氣血倒流嗎?外面的太醫都要給你準備喪事了!”
衛央苦笑一聲。
他就知道,這女人的柔情超不過三秒。
扶着牀沿起身,脣色依舊蒼白,但一對鳳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幽深。
他定定地看着凌
若,直看的後者尷尬地轉過頭,才笑道:“若不控制筋脈弄出點兒什麼,那些太醫豈會相信?父皇豈會相信?”
凌若剜他一眼,“合着你把你爹跟老孃都算計進來了!”
這說的是什麼話!
衛央有些無奈,想斥責後者,卻又不忍心,只能嘆了一口氣,“無奈之舉,我總不能當場揭竿而起反了我父皇吧?”
噗嗤。
凌若被他認真的神態逗笑了。
正欲再說兩句,猛然想起那個什麼活不過二十歲的斷言,心揪起來,“還有一事得問你,活不過二十歲是什麼意思?人人都把事掛在嘴邊。”
衛央眸色變深,“若兒信嗎?”
凌若嗤笑一聲,“我自然是不……”
待看見衛央蒼白的臉色和毫無血色的嘴脣時,話音一頓,眉毛也擰起來,“難不成……是真的?”
衛央點頭,“無風不起浪,自然是真的。”
凌若身形僵住,深呼吸好幾下才控制住昏厥的衝動,“這個玩笑不好笑。”
“這不是玩笑。”
衛央的話落,凌若的臉色由青變白,由白變綠,來回翻轉了好幾個眼色,才化成鐵一樣的黑氣鋪面。
“天底下最好的神醫在哪兒?”
這回是衛央笑了。
不同於以往的笑,衛央真正笑起來,只有眼睛彎彎的,將他尊貴冷傲如嫡仙的面容,一下子拖進凡間。
細長的雙眼不再往上輕挑,反而是朝下方微勾,似是每月的月初天邊那一瓣細長的彎月一樣溫柔。就那麼淡淡地看着你,卻比過世間一切情話,讓人只願溺死在這溫柔裡,再不管世間的風風雨雨。
凌若的迷亂也只一瞬,下一秒,反映過後者笑容裡的意思,恨不得掐死眼前這男人。
“衛央!”凌若咬牙切齒,“老實交代,再敢哄我半句,老孃轉身就去求皇上賜婚!”
衛央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眼神細細地掃過凌若臉上的每一寸肌膚,似是要把後者的容顏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底。
許久,悠悠道:“你才捨不得我去跟那魏書生成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