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蔣嫵的剛烈與殺伐時的嗜血若在一個男子身上,恐怕小皇帝還會覺得合適一些,剛一開始發現蔣嫵是這般,也曾有過驚豔,可時間久了,他就覺得在這美若皎月楚楚可人的皮囊之下竟然藏了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辣靈魂,着實是很邪門。
自己的腳被攥在看似無力實則稍微用力就能掀翻他的手中,心裡就開始莫名發怵“到底是姐姐瞭解朕。”小皇帝花了些功夫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試着想抽回腳。
蔣嫵見他已有懼意,就順勢鬆了手。
“那是必然的,妾身愛護阿英,阿英在乎的人妾身自然也愛護。”
將“瞭解”解釋爲一種愛護,不但拉近了關係,更將窺探帝王心思的話路堵死了。
且這句話在剛受到蔣嫵威脅的皇帝耳中又生出新的一層威脅意味。如果是“阿英”不愛護,甚至是恨的,人那麼她也會恨。
對於一個恨毒了的人,蔣嫵又會如何處置?
“姐姐與英大哥伉儷情深,夫唱婦隨。”小皇帝順口奉承了兩句,背脊上冒了一層冷汗,七月裡的暑熱都忘記了。
“快都起來吧,朕其實也不過是一時玩笑。”
“多謝皇上。”
霍十九不動聲色的扶蔣嫵起身,低垂着頭,沉默不語。
小皇帝這會子回過味來,也覺得剛纔自己太過於暴戾了,便解釋道:“朕也實在是捨不得你。這麼些年若無你扶持,也沒有朕的今日。”
“皇上折煞臣了,臣輔佐皇上,不過是起些推波助瀾的作用,大的決策都是您拿的。臣並沒有做什麼。臣也知道您的信任,只是家人慘遭滅門,實在早就覺得心神疲憊了。當初情況危急,有英國公虎視眈眈,臣也不敢丁憂,如今好些了,就是按道理臣也該尋個鄉野之處好生爲父母守制。況且允臣告老的人是皇上。”
“朕是那麼說了。可是前朝便有奪情的先例。又不是朕先開了這個例子,你要守制,朕也允你素服上朝。這還不夠嗎?”
“重點並不在此。”霍十九不願再與小皇帝糾纏這個話題,對他剛纔擡腳踹人的舉動也已經忍無可忍,態度堅決的道:“此事臣心意已決,皇上是明君。不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吧?”
小皇帝話噎在喉嚨,第一次覺得與霍十九針鋒相對時很堵得慌。他們從來沒有這樣過。就算之前霍十九氣急了訓斥他時,也沒有讓他感覺到如此陌生過。
一方面,他想到了這些年霍十九對付過的對手,另一方面又覺得心裡難受的緊。
面上掛不住。小皇帝連陸天明的事都沒與霍十九商議,就帶着景同與小綠離開了忠勇公府。
小綠原本還想加減幾句言語的,可看着皇帝的陰沉臉色。話就哽在喉嚨,審時度勢之下還是沒有開口。
霍十九這會兒拉着蔣嫵的手。用袖子拂去她手上的灰塵。他知道她沒事,所以也不虛情假意的詢問。但是她今日受的委屈和屈辱,卻在他心上添了一道不會癒合的傷口。
小皇帝對他的父母家人恨不得殺而後快,對他的妻子也可以動輒拳打腳踢。這樣的孩子,品性儼然已經不能挽回的樣子,他不但對不起先皇,更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忍辱和努力。
重壓之下有人會垮,有人卻會越來越強大,小皇帝的樣子明顯是前者。
先皇膝下就這麼一個合適的繼承人,挑都沒得挑,這也當真是天要亡大燕。這麼一個愣頭青,與金國皇室相比較當真是沒有可比性的。
霍十九沉思之時,手中一直緊握着蔣嫵的手。
蔣嫵打量他神色,知道他的想法,柔緩了聲音,指尖輕拂他眉心的“川”字。
“阿英,有句話叫三歲看到老。還有句話叫是狗概不了吃屎。他就是那樣的性子,與你怎麼輔佐並沒太大關係。你已經盡力了。”
“先皇將皇上託付給我時,皇上才九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霍十九的事蔣嫵沒有不知道的,是以在她面前,他根本沒有遮掩的必要,“如果我有能力一些,皇上何至於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我覺得你不必更有能力了。你現在這樣都可以自己做皇帝,就是吃着玩着不正經做事,都要比他強。”
“嫵兒……”霍十九無奈的嘆息,知道蔣嫵是直率性子,可這話說出來卻是大逆不道。
“本來就是這樣。他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你還能怎麼幫他?我看他是多大的事兒都要依靠你,就是拉不出屎都得找你商議,咱們就找個合適的日子離開就是了。”
霍十九無奈的眨了眨眼,覺得敗給蔣嫵了。
話糙理不粗,她說的也的確是小皇帝的現狀。
“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的,我還有點事要去書房,你也去歇着吧,大熱的天不要中了署氣。”
蔣嫵點頭,也不追問霍十九要做什麼。就先回內宅去了。她慣於給彼此留下空間,有些事還是要他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誰知霍十九到了傍晚時卻留在書房裡吃的晚飯,只吩咐人回來告訴了蔣嫵一聲,也並沒說什麼時辰回來。
蔣嫵去廂房與孩子們玩了一會,又與張嫂一同哄着孩子睡下了,就回了臥房。
這麼一等就是月上中天時。
“夫人,天晚了,您不如就安置了吧。公爺許是有什麼事絆住也未可知,您這樣熬油似的枯等着若是傷了身子,公爺是要心疼的。”聽雨說着話,將一蓋盅牛乳端給蔣嫵。
蔣嫵接過來只吃了一口就擱下了,“你們且去歇着吧,不必在這裡巴巴的陪着。”
“婢子還不困呢。”落蕊嘴快,笑吟吟的回答。
玉橋與聽雨也是點頭。
蔣嫵便也不強求他們,緩步到了窗邊的貴妃榻坐下。
大氅的窗子上罩着一層紗,將蟲蠅攔在了外頭,卻能看得清清朗的夜色中一輪高懸的弦月,以及月光下幽藍的雕廊畫棟和高琢的檐牙。
蔣嫵不經意瞧見對面屋頂上背對着自己坐了一個人。
看來不是她的戒備弱了,就是曹玉的功夫又精進了。否則她爲何沒發現他是幾時在那裡的?
蔣嫵就站起了身,緩步走向外頭。
“夫人,您去哪兒?”聽雨快步跟上。
“納涼,你們別跟着。”
蔣嫵擺擺手示意人都留下,就撩門簾到了廊下,幾步來到院中。
原想着提氣縱身攀上屋頂多方便,可到底還是怕霍十九知道了生氣,只得去牆角出搭着的梯子那裡利落的上了屋頂——英國公的事完了,霍十九再發現她“動手動腳”的非要氣死不可。
蔣嫵一踏上瓦片,曹玉就看了過來:“夫人,您怎麼上來了?”
“屋裡悶熱的,看你選了這裡納涼,就來湊湊熱鬧。”
曹玉微笑,目光掠過她在夜色朦朧中顯得如若凝脂的臉頰,就不發一言的仰頭看着天空。
蔣嫵輕聲問:“墨染,你有心事?”
他是有心事,而且大部分的心事都是源自於她。
千言萬語在她面前卻說不出口,曹玉“嗯”的應了一聲,眼神雖落在夜空,心卻不在那上頭了。
蔣嫵將話在心裡轉了個彎才說出口:“墨染,楊姑娘是不是要啓程了?”
曹玉有些驚訝的看向蔣嫵:“夫人怎麼知道我在想這個?”
“這有什麼不好猜的?你近來的憂心大多也都有一部分她的原因。”
曹玉尷尬的笑了一下,虧得夜色之中臉紅也不大瞧得出來,“她明兒啓程,我在猶豫到底是不是該去送行。”
“就爲了這個?”
“自然是爲了這個。”曹玉垂眸,他真擔心自己去了的話,會再給她什麼錯覺。上一次他以爲已經將話說的清楚了。
蔣嫵噗嗤笑了:“你這個人真是彆扭。分明是越來越在乎她,偏你自己不願意承認。”
“我沒有……”曹玉連忙反駁,可是話到後來又覺得毫無意義,蔣嫵又不在乎他,他是否在乎旁人,她哪裡會在意。
不過她說的也是,這些日對楊曦,他的關注的確太多了。
“就是個尋常朋友要遠行,且還未必今後是否有見面的機會,你也會去送行道句珍重吧?何況楊姑娘不是尋常朋友。”
“她是尋常朋友的。”
“好,那不更該去麼?”蔣嫵明眸含笑望着他。
曹玉被她看的臉上越發的熱了,她的眼,就與那日他聽了師父的話去找楊曦時候看到的那雙溫柔的眼重合在一處。這下不只是臉頰發熱,心裡也是一熱。
他到底是怎麼了。
蔣嫵噗嗤笑了。
這個人到底要彆扭到什麼時候?分明已有些動了心,卻還要緊握着從前不放。她以前怎麼不知道曹玉是個這麼死心眼的人?看到杜奪疆說的對,曹玉就是個榆木疙瘩。
她的笑聲清脆愉悅,曹玉聽着雖然發窘,也忍不住跟着露出個笑臉來,二人對視一眼,蔣嫵含笑道:“墨染,就去說聲珍重也好。她畢竟也是爲咱們盡過力的。就算她做事的起因是因爲你,我也是感激的。看來美色果真是誤人啊……”
“夫人,您能不能不要打趣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