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日不是霍十九提起,蔣嫵已經要忘記朝廷中還有九王爺這號人物。這位王爺向來不理會外頭的事,是大燕朝中存在感再稀薄不過的一位,行事風格倒是有些像小皇帝,雖沒有玩的那麼過分,平日裡也素喜鬥雞鬥蛐蛐之類的。
小皇帝是皇帝,那樣行爲很難不被注意到。九王爺已經年近古稀,無非喜歡玩一些,也不礙什麼人,是以外界倒是沒傳出關於他不好的言語來。
只是當年霍十九與金國和談時,九王爺出其不意的讓他立軍令狀,又爲他原本忠直的名聲又加了一筆亮色。
怎麼這位會突然想起刺殺霍十九?若是看不慣霍十九這個奸臣橫行,不是早就該動手了嗎,爲何等到現在天下人對霍十九的唾罵變成了猜測,惡名已經不是那麼昭彰了才動手?
“這世上的事沒有拋除在利益之外的。我不信那個九王爺突然命人來,是爲了伸張正義。”蔣嫵眯着杏眼。
原本大且明亮的一雙眼中就積蓄了寒光,她的殺氣在怒意翻騰之下,是盯上了誰都會叫那人膽寒的。
霍十九的手便越過黑漆雕雲紋的案几覆住他的手重重一握:“嫵兒。別動氣。”
蔣嫵原本那想將對霍十九不利的人抓來扒皮、抽筋、放血,割了肉丟去喂狗的心思一下子便收了回來。
戾氣盡收的她臉上有屬於少女的無辜額純真。
大手摸了摸她的頭:“這事兒你不要放在心上。天底下想要我性命的人多了去了,現在還都算好起來了,早些年那麼多人針對我,我不是也活的好好的麼?你放心吧。”
早些年想要他性命的人,裡頭就有她一個……
今早“運動”。她看到他胸口處的那處疤痕,就想起當初她發狠的那一刺。
真是天可憐見,他堅強的活到現在。
似知道她在想什麼,霍十九又揉了揉她的頭髮,“傻丫頭,又胡思亂想什麼?”
“沒有……只是想起一些舊事。”
就算強作淡定也掩不去她眸中的愧疚,霍十九見狀噗嗤笑了。蹲在她跟前仰頭看她:“你呀。怎麼又想這個?就是被你殺一百次我也願意。”
“什麼話……”蔣嫵有些感傷,“我若早些發現就好了。你也不會留下個疤。”
“沒有那一下,你會發覺你心悅我嗎?”霍十九拉着她的手到脣邊印下一吻。“過去的就過去了,我相信老天這樣安排就是對我最好的。雖然捱了一下,可也得了個美人做媳婦。你不知道我多感激,要是沒有你在。我爹孃怕也不會理會我,我跟阿明或許還依舊水火不容……總之。遇到你之後我就開始轉運,一切都在往好處發展。說到底我都要感激那一箭。”
這個傻瓜,任何時候都只會包容,只會將將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外人都只道他冷心冷肺。誰知道他其實有一顆特別包容溫柔的心?
這麼好的人,卻被世人誤解了這麼多年。
蔣嫵一瞬覺得想哭。
霍十九本來是想哄她開心,誰知道她竟那樣感性。泫然欲泣的彷彿受了委屈,想起上一次蔣嫵有孕時候娘囑咐他的:“女人家有了身孕。就是很情緒化,變的容易發怒,也容易落淚,做男人的要懂得退步……”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麼。”霍十九哭笑不得的起身將蔣嫵摟在懷裡,拍着她的背柔聲哄着,“傻丫頭,在哭就不好看了……你看,翀兒和七斤要來了……”
蔣嫵哭過就覺得舒坦多了,賴在霍十九懷中不願起身。二人又膩味了一會兒,蔣嫵的聲音才悶悶的從霍十九懷中傳出來:“阿英,我們送九王爺一份大禮吧。”
霍十九:“……嫵兒,不至於這樣就殺人的。”
“你想哪去了。”蔣嫵噗嗤笑了,坐直身子道:“我是那樣弒殺的人嗎?被你這麼一說,我成殺人狂魔了。”
“我沒那個意思。”霍十九覺得自己是想多了。可是之前陪着霍大栓種地的那一陣,閒聊時霍大栓經常會說起“咱家漢子”如何殺人的事蹟。實在不能怪他想多。
蔣嫵道:“我的意思是,命人送些禮過去,恰試探試探那個九王爺的口風。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態度。雖未必會有成效,總好過咱們在這裡坐以待斃等着人家放冷箭。”
霍十九捏她柔嫩的臉頰,“你這個機靈鬼兒,我們想到一起去了,纔剛我已經吩咐人去了。”
“都已經想到法子了,你還跟我擺出一張糾結的臉來?”蔣嫵故意嗔他。
霍十九笑道,“那不是你問起來麼。”
“還怪我咯?”
……
兩人逗着拌嘴,說說笑笑,時間過的也快。
然而不多時去了九王爺府上的四喜回來,卻帶了請帖回來。
“……九王爺將禮收了,還送了回帖,請侯爺親自過目。”
霍十九看了請帖,大致意思是過些日子要在王府半個宴會,邀請霍十九參加。
九王爺那邊的交際圈子,霍十九是從沒參加過的。九王爺也沒有邀請過,二人除了那一次的軍令狀事件,就從來都沒有過交集。
霍十九拿了請帖,就沉思着去了外院。
蔣嫵知道他需要一些空間,就也不多言。但是心裡卻有疑問。
按理說,霍十九現在名聲漸漸好了,九王爺有結交的心思也是合情理的。可依着九王爺素來的性子,他應當是會拒絕霍十九的禮,爲何又會接受呢。
如果九王爺真的命人來刺殺霍十九,突然這般親近起來也顯得刻意了一些,未免叫人覺得有心虛的嫌疑。
到了王府宴會的正日子,蔣嫵一早就在央求霍十九帶她一同去。可霍十九一直不允,到了下午甚至乾脆躲到外頭去了。
傍晚時分,霍十九回臥房更衣預備出門時,蔣嫵依舊不放棄:“阿英,我跟着一同去才正常啊,你與九王爺閒聊,我也可以去和王府的女眷拉拉關係,攀談之中總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的。而且九王爺公然辦宴,哪裡就會有什麼危險?他有不是傻子,哪裡會做的那麼明白叫人知道他心思不正。”
“不行,這件事說什麼我都不認同。”霍十九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對襟外袍,一面繫上領釦的盤扣,一面道:“你現在身子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外頭的吃喝最好不要碰,而且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的,你也不好活動動了胎氣。我與墨染一同去,你還擔心我的安全嗎?”
“可是我不放心。”
“放心吧,你若跟着去了我纔不放心。”
二人爭論時,廊下就傳來曹玉的聲音:“爺。金國陛下來了。”
霍十九到了外間,低聲問:“他是怎麼來的?”
“是悄悄來的,並未帶了很多人,也沒有乘馬車。咱們正要出去,要不要去門前問問他有什麼事兒?”
“今日我是斷乎沒有時間招待他了。”霍十九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裡間滿眼期待的蔣嫵,隨後道:“這樣吧,請他進來。”
“爺?”曹玉疑惑,隨即順着霍十九的目光望去,就已經瞭然,“也是,有什麼事,夫人與金國陛下談也是一樣的。”
說着就出去了。
蔣嫵眉頭凝成個疙瘩。暗想文達佳琿來的不是時候,又想霍十九未免也太老奸巨猾,竟然這種事情也這麼會把握時機。
懷着這種心情,文達佳琿見到的就是略有些賭氣的蔣嫵。
“怎麼了?怎麼一副叫人欺負了的模樣?”文達佳琿纔不信霍十九會對蔣嫵不好,只是玩笑。
蔣嫵不願與外人說家中的事,就只是笑了一下,道:“他不會欺負我。倒是你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我是來蹭飯的。”文達佳琿理直氣壯的說,你們這會兒用了晚膳沒有?”
“迎賓閣難道還餓着貴賓?”蔣嫵稀奇說着,回頭吩咐聽雨去叫人預備酒菜。
文達佳琿笑道:“自然不會,但是我離去之日也快到了,再見也還不知是何時,就想着多見幾面也是好的。”
他不會是抓準了這個霍十九不在家的時機吧?
蔣嫵心下狐疑。但她是磊落之人,也不願意用隨便去臆斷別人,況且就是好友,一同吃頓飯又怎麼了,文達佳琿對他們又有大恩。此番又介紹了沙神醫,一心幫助她。
蔣嫵晚上的胃口比晨起要好,陪着文達佳琿吃了些菜,二人就閒聊起來。
文達佳琿不與她談論正經事,說的大多是一些家常話,還說起了他的兒子,他的家族。蔣嫵也會與他講以前未出閣時的生活。
這一聊就過去了兩個時辰。
“天不早了,你該歇着了。”文達佳琿掐着時間,知道她容易疲憊,就適時的起身告辭。
蔣嫵自然不會多留人,畢竟與男子共處一室還談天說地的已經很不應當,就要送他出去。
文達佳琿擺手,笑道:“你們府外多了多少雙眼睛呢,我來時候並未引人注意,你若出去相送才叫稀奇。”
“你發覺監視的人多了?”蔣嫵抓住了他言語中的關鍵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