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生命自然無礙,我是知道的。”蔣嫵斂額低喃,方纔回到牢中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想起住在別院中斷了腿的蔣學文,心內便是說不出的矛盾和難過,“娘爲了我去求他,心裡必然也是苦的。”
“夫人不必有負罪感。真正愛護你的人,爲你做什麼都是值得的。”曹玉話畢才覺說的太過,掩飾的輕咳一聲,“夫人在此處將就一夜,侯爺定會盡快救您出去的。我這便去將外頭的人解決了。”
“好,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蔣嫵披上半舊的棉被,盤膝坐好。
曹玉便除了牢門,將門上了鎖。又看了蔣嫵一眼,這才快步離開,到了外頭照蔣嫵的吩咐將那個倒黴的處置了一番,將現場佈置好了見並無遺漏,便離開天牢所在位置,往侯府方向而去。
可到了街上才發現,城中居然戒嚴,五城兵馬司的人正滿城的搜索。
曹玉的功夫身法,自不怕五城兵馬司的人,揣着滿心疑惑往霍府而去,他隱約覺得城中打亂與蔣嫵有關。又怕霍十九得不到牢中的消息會擔憂,只得先回府去。
果然,霍十九和霍廿一這會兒都沒睡。
曹玉方進門,霍十九便問:“怎麼去了這麼久,是不是牢中有事?”
“侯爺放心,夫人無礙。”曹玉將蒙面的黑布揣在懷中,據實回稟,後疑惑的道:“回府時遇上五城兵馬司的人將皇城戒嚴。我擔心府中有事。並未去探查。就急忙回來了。方纔進府裡來,發現臨走時埋伏在暗中的人也不見了。”
霍廿一瞠目,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霍十九則緩緩靠向椅背,雖比霍廿一鎮定了一些,一雙秀麗眼眸中也自蔣嫵被押入天牢重新注入了光彩。
“爺?”
“你知道麼,咱們的人方纔來回,英國公府將太醫院所有太醫御醫都傳了過去……我猜想,嫵兒是得手了。”
曹玉雖有猜測。卻也是在聽聞霍十九此話後才做實了心中猜想,撫掌道:“如此一說,當是得手了!可方纔在天牢夫人回來時並未說起。”
如果蔣嫵真能殺死英國公,可當真是幫了他們的大忙了。從前不是沒動過刺殺英國公的念頭,只曹玉這樣的高手出馬尚且失敗過一次,還打草驚蛇叫英國公嚴密防範了許多年,之後沒有萬全把握,霍十九便未曾貿然行動。
想不到,蔣嫵竟能潛入英國公府,找到英國真正歇息的那個臥房並且得手!
霍十九立即覺得疲憊消失的煙消雲散。恨不能立即入宮去告訴皇上這個好消息。
只是轉念一想,小皇帝動了這麼大的氣。他若是這麼去了,怕皇帝也不會放過蔣嫵,且英國公那方的消息還沒有得到確切的證實。
“墨染,阿明,天色不早了,你們都去歇着吧。”
霍廿一是困了,卻是不放心霍十九的,“我在這裡陪你。”
曹玉道:“這裡的守備不能鬆懈,我去安排一下。”
曹玉去換回尋常穿的襖子長袍,卻將那件夜行衣和蒙面的黑布珍而重之的收了起來,又去安排府中的侍衛巡防。
一切妥當後,索性留在霍十九書房中,直到卯時初刻,霍十九不過打了個盹兒,就急忙吩咐人備車入宮去了。
雪一直在下,木質的車輪在雪地上碾出吱吱嘎嘎令人踏實的聲音,霍十九肩上搭着綿氅懷中抱着手爐,很想將一切保暖措施都舍了,與蔣嫵同甘共苦纔好。只是這會子他不能生病。若是感冒了風寒,豈不是沒有人可以救她?
霍十九每日入宮是必然的,是以路上遇到的小內侍們並不覺奇怪,遠遠看到霍家的馬車都停下掃雪活計,退開到路旁齊齊行禮。
不多時,馬車停下,下人搬來墊腳的木凳。
霍十九抱着手爐下了馬車,緩步往皇帝的寢殿而去。
方進門,遠遠就瞧見清掃乾淨的空曠月落當中,有一個人影。
是坐在木質輪椅上的蔣學文。也不知他是幾時來的,又在這裡帶了多久,只一瞧他冷的發青的臉色,就知人以來了有一會兒。
昨夜唐氏是幾時回去的霍十九沒在意,這會兒見蔣學文在此處,纔想起唐氏去請蔣學文幫忙的事。他當時並未對此抱希望,是以現在很是驚訝。
“岳父大人安。”霍十九欠身行禮。
蔣學文擡了擡眼皮,見霍十九面龐清俊,衣着華貴,碧玉色的錦繡大氅襯着他白皙俊美的面龐,直覺矜貴華麗。
蔣學文是清流文臣,素來視錢財如糞土,可如今見霍十九如此華麗的裝扮,而自家女兒卻在天牢中受苦,心中便覺不平衡。冷着臉哼了一聲,看向別處。
知道蔣學文不可能給他好臉,霍十九自來也不在意,踏着清掃整潔的青石磚到了丹墀之下。
“皇上,臣霍英求見。”
清越的聲音傳入殿中,坐在臨窗鋪設明黃和梨黃相間錦繡坐褥的羅漢牀上的小皇帝身子一震,抗拒的擺手。“景同,出去告訴他們不見,蔣石頭和英大哥朕都不見。”
“是。”景同行禮。誠惶誠恐的退了下去。到了殿門前,站在廊下,深吸了口氣,纔敢硬着頭皮迎上霍十九跟前,“侯爺。”又給蔣學文行禮:“蔣大人安好。”
蔣學文在霍十九之前開口,“勞煩景公公通稟,老夫求見皇上。”
景同垂首,眼角餘光打量霍十九的神色,恭敬的道:“回蔣大人的話,皇上吩咐,今日發累了,誰也不見,請二位回去吧。”
霍十九聞言。溫和的笑容自脣角溢出。“我知道了。定不讓景公公爲難便是了。”
“多謝侯爺體恤。奴才感激不盡。”景同十分慶幸霍十九沒有強行要進去。因爲霍十九若真使起來左犟的性子,他們那裡有幾個人敢阻攔?
景同退後行禮,上了丹墀。
霍十九則提大氅在蔣學文身畔的空地上端正的跪下,背脊挺的筆直,垂下長睫,眼觀鼻鼻觀口。
景同進門時看到霍十九跪的筆直,心裡便是一陣爲難。可畢竟霍十九沒有開口求他格外做些什麼,這會兒也只能嘆息堂堂的錦寧侯是個癡情種子。對那樣膽敢冒犯天威悍婦還這般維護用心。
景同到了內殿回話時,正看到小皇帝跪坐在羅漢牀上,貼在窗前透過格扇的縫隙看外頭。他所在的位置,恰瞧得見跪的筆直的霍十九和滿臉憂色的蔣學文。
“那個霸道的潑婦到底什麼好處,竟讓英大哥對她這般上心,竟然還大雪天裡來跪求!”小皇帝氣的想掀桌子。
昨兒晚宴上受到的恥辱,他當真一生難忘。他大概是史上最憋屈的皇帝,竟讓臣婦當着朝中重臣以及家眷的面兒連續潑了兩次。他畢竟是九五之尊啊!若是輕易的就將蔣嫵放了,他顏面何在,天威何在?
想必外頭的霍十九和蔣學文心裡也如明鏡一般。他只是將蔣嫵關起來,並未立即斬首。已經是寬恕了。
他也知道如今天牢裡寒冷非常,蔣嫵未必受得住,可不給她一些教訓,她往後豈不是更要欺到他的頭上?
小皇帝糾結着,眼瞧霍十九跪在雪中,肩頭很快就落了雪,頭髮也被改了一層雪,鬢角和眉毛都被染上了白霜,又覺得焦急又心疼。
正當滿心憂慮之時,外頭突然快步走進一名小太監來。
那小太監一身鐵灰色的襖子,行走時腳步輕快佝僂着身子,只瞧着消瘦的臉龐,當真看不出這人有什麼特別之處。
霍十九對這個小太監不熟悉。只依稀記得是皇上身邊伺候過端茶遞水的,名叫小綠的。
思考時,小綠已經到了殿門口回話:“皇上。”
景同開了殿門,請小綠進去,尷尬的看了看霍十九與霍大栓。他們一個是侯爵一個是功臣,竟然不如一個小太監,能輕鬆見到皇上的面。
殿門再度被關上時,霍十九與蔣學文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自對方漆黑的眼瞳中看到了同樣的光芒。
那個叫小綠的小太監,是皇上私底下的人。
小皇帝在小綠面前端的是帝王派頭,在沒有方纔的緊張和糾結。
“問清楚了?”
“回皇上,已經問清楚了,昨兒夜裡英國公府的確是請了所有太醫過去,只留了一人在班房看守。雖他們口風嚴,可奴才聽着皇上的吩咐多使銀子,還是探聽到了消息。”
“少廢話!狗奴才囉囉嗦嗦的,仔細朕扒了你的舌頭。”
“奴才惶恐。”小綠從容的行禮,並沒有害怕,卻有一絲調皮,與方纔在殿外那個不起眼的謙恭模樣截然不同。
“回皇上,英國公府昨兒夜裡有刺客潛入,刺傷了英國公,經奴才幾番打探才知道英國公傷在要害之處。”
“要害?那他豈不是……”小皇帝險些大笑出聲。
小綠卻道:“皇上,如今英國公雖然情況兇險,可並不能馬上就致命,況且傷及那處,奴才看凶多吉少。”
小皇帝暗道小綠說的是,他竟然一高興就有些得意忘形了。聽聞他說傷及要害,小皇帝好奇之心又起:“你說他傷着了要害,傷在何處?”
小綠面上表情不大自在,可在皇帝面前哪裡敢有一丁點違拗,忙道:“回皇上,奴才多使了銀子,便大探出英國公被傷及塵根,據說是被一到割斷了。人是傷後昏迷不醒的,不過好歹太一門醫術高明,又專門請了常年爲小內侍淨身的有經驗的老太監去,這會兒忙裡忙外總算消停了,不過確定他無礙,還需要一段日子。”
“你是說,他是被傷了那裡?”
“的確是。”
小皇帝先是怔愣,過了許久突然大笑出聲,心中的吶喊不能喊出來,就只一遍遍呢喃:“真真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報應,報應啊!”
小皇帝心內如今是憂傷自卑的。一個男人,在這檔子事上力不從心,是多深的挫傷?更何況小皇帝一國之君,要寵幸的妃嬪也不少。
他推說政務繁忙,如今又說心情不好不需要人侍寢,可是躲的了一時,能躲的了一輩子?屆時他的秘密被公開,他還哪裡有臉面活下去?
更何況,英國公是那個害得他如今不能人道的人。
他竟然被刺客給閹了,真真大快人心!
“國公府這會子一定忙作一團,景同,你代朕去問候一下,吩咐御醫們必然盡心盡責。還有,景同順帶問問英國公夫人事情的經過。”
景同應喏退了下去。
小皇帝就擺手讓小綠起身,把玩着袖子上的刺繡。
“皇上,臣霍英求見。”外頭的人似是擔心小皇帝已經忘了他還跪在雪地裡。
小皇帝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到了關鍵時刻,他只顧着他老婆不顧着他了,他哪裡能不氣?
可到底是心中有事,覺得不能和霍十九商議一番真真是心裡沒底。
小皇帝總算是消了氣,吩咐人請霍十九進來,又讓小綠帶人去先送蔣學文回府去。
今日開懷的事情太多,小皇帝一時間都不知該爲誰慶祝。
屋內,溫暖如春,霍十九在外殿恭敬跪下。
小皇帝在內室裡,並未看到霍十九,卻猜得到他要說什麼,只哼了一聲:“你也不必說,朕也不想聽,敢當衆用就來潑朕,朕沒有殺了她已經是開恩了。”
“臣知道。臣不敢求皇上原諒,皇上若是一發要臣妻的性命,臣隨着去也就是了。臣是有另外一事稟奏。”
“左右這會子沒有旁人,你要說什麼,直言便是。”
“是。”霍十九認真的道:“英國公被傷及子孫根,如今性命堪憂,活不活的下去都難說,就算活了下來,他今後怕也只能做個不完整的男人。”
“你知道?”小皇帝驚訝,“想不到你消息倒是靈通。”
“臣是知道,臣也並非要邀功,臣只是想說,昨夜晚臣妻冒死闖入英國公府刺殺英國公,雖然並未立即讓奸賊斃命,卻是成功的給了他這般致命的攻擊。皇上的氣也儘可以消一些了吧?”
“什麼!你說是姐姐?”
小皇帝蹭的站起身來,已驚愕的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背後發涼,“一個女人,刺殺人卻是這種手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