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原本是可以理解蔣學文的。她前世生於亂世,自由孤苦,即便被大帥收養,也是作爲特工和殺手來培養,只有強者生存,弱者淘汰的命運。她努力存活下來,留在大帥身邊,後殺的大都是兇惡之徒和侵略者,是以對奸臣和那些爲富不仁的土財主自來就有仇恨,正因爲如此,當初,蔣學文跪地相求於她,讓她在霍英身邊做個內應,探聽一些要緊消息,她才答應,並不只是因爲親情難以推辭,更因爲自己也是對奸臣惡徒有先天的仇恨。
蔣嫵不怨恨他將自己當棋子。可是她無法接受,身爲父親,竟然爲了所謂的名聲,要犧牲女兒的幸福,甚至不惜要使砒霜來毒害長女。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如何能這般!今日再見,看到他坐在輪椅上,又能神采奕奕,她放下心,也更加生氣了。他若不是她父親,相信她早就大巴掌扇過去。
可現在偏偏不能……蔣嫵袖中的雙全緊握,半垂着頭,風吹的她帷帽上的白紗飄動,將她的情緒完美的掩藏起來。
霍十九已兩三步到了近前,拱手對蔣學文行禮,不卑不亢道:“岳父大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還請岳父大人移至堂中敘話,小婿前兒新得了好茶,想必岳父大人喜歡。”
“哼。”蔣學文冷笑,“不必,我怕你毒死我!”
霍十九縱然不是錦衣衛指揮使了,可到底還是錦寧侯,且這麼多年來,他暗中經營之下勢力日益壯大,就算信任錦衣衛指揮使到任,原本該是霍十九手下的人也依舊是霍十九的手下。
衆人在背後尚且可以看熱鬧那般來看蔣學文在霍府門前“慶祝”,可在見了霍十九的面兒後,在他的氣勢壓迫之下,他們看熱鬧的膽子都沒了。早有許多人悄然撤去了。
所以聽到蔣學文的語氣,那些留下來的人更覺得留下是作死,紛紛告辭先走。
霍十九一句話都沒說,甚至臉上還掛着笑容。只是與蔣學文說了幾句話,隨便看了看四周,原本圍在霍府門前的那些官員就已灰溜溜的散去了九成,留下的那一成還有一半是蔣學文帶來的小廝和僕衆。
“岳父大人真會說笑,請進吧。”霍十九回頭吩咐:“開門,迎……”
“不必勞煩大駕!”蔣學文冷哼,道:“霍英,你且看着吧!黃天有眼,賜給皇上一顆七竅玲瓏心,看穿了你的本質!叫你致政只是一個開始。將來你是凌遲還是炮烙,老夫等着看呢!”
蔣嫵氣的心口那股氣憋的她肋下生疼,聽聞這等詛咒之言,卻恰是她心底裡擔憂的,當下忍無可忍的掀了帷帽。道:“爹!請你口下留德,他是你外孫的父親!”
蔣學文望着蔣嫵,緩緩搖頭,道:“女生外嚮,果真如此,瞧你如今是過慣了穿金戴銀的日子,老夫貧門也容不得你了!到底是老夫教導的失敗。才導致你如此愛慕虛榮。霍英是禍?國?殃?民的賊人,你嫁給這樣一個畜生還甘之如飴,還認他爲夫,心甘情願爲他生兒育女,你的廉恥之心早已沒有了!現在你叫我認霍英的兒子爲外孫,嫵兒。你白日做夢!”
他辱罵的這般難聽,蔣嫵生氣,卻已經疲於爭吵了。
蔣學文根本就是個老頑固,難道是她能幾句勸阻就能說通的?
她以後真是不想理他了!將來若有真相大白那一天,試試擺在蔣學文眼前。他都未必肯相信霍十九。
“走,回家。”蔣嫵回身拉住霍十九的手。
蔣嫵爲了他,被親生父親如此在大庭廣衆之下辱罵,他除了憤怒氣惱就是愧疚心疼,剛要分辨,卻被她簡單的一句“回家”澆熄了強辯的念頭。
罷了,只要嫵兒還在乎他,當他們的家是家,他還有什麼好恨的?蔣學文不瞭解他,誤解他,便隨他吧,早晚會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他既覺得對不起她,往後對她更好纔是。
“好,我們回家。”霍十九反握住蔣嫵的手,與之一同轉身走向霍府,蔣嫵則拉着泣不成聲的蔣嫣,一同上了丹墀。眼看着霍府大門旁邊的角門再次閉合,蔣學文卻覺得一陣失落。
他引以爲傲的兩個女兒,如今都成了別人的了……
“蔣老爺,那些爆竹還點不點了?”
“點,繼續點!皇上清明,罷了奸賊的官,理當普天同慶!”
“是!”
小廝們又一次聽了吩咐。震天懾地的爆竹聲再一次爆了開來。
蔣嫵安慰了蔣嫣一番,又擔心唐氏沉不住氣,提着菜刀衝出去與蔣學文“決鬥”,是以送蔣嫣回臥房後,她又去唐氏屋裡陪着她解悶。
蔣嬌懂事的很,知道發生了何事,一下午都鬱鬱寡歡,不過對蔣嫵說出的笑話,她總能配合兩句。
過了半個時辰,爆竹聲才罷休了。
蔣嫵留聽雨伺候唐氏,與冰鬆回了瀟藝院。
霍十九已經換了身居家長穿的,月牙白箭袖袍,腰上搭着玉帶,烏髮整齊束於頭頂,端的是人美如玉,此時正笨拙的抱着七斤與小孩說話,七斤帶着個淡粉色的小帽子,穿的是唐氏親手做的小紅襖,這會兒正咯咯笑着,也不知是不是聽懂霍十九在說什麼。
蔣嫵並沒有立即進門,而是斜倚門邊,遠遠地笑望着,這個男人儘管在世人眼中是不值得原諒的奸賊,可是在她心目中,他永遠是無可挑剔的好丈夫,也是一個好兒子,好臣子,未來更會是一個好父親。她相信,不論是誰,只要與霍十九接觸一段時間,就都無法討厭這個人。
只是他今日,又被她父親罵了……
蔣嫵十分心疼,便不自禁的嘆了口氣。
霍十九聽到嘆氣聲才擡頭,“回來了?岳母怎麼樣?”
蔣嫵搖搖頭,到他身畔坐下,靠着他的肩膀道:“娘當然是生氣的,一時半刻不能消氣兒。她對我爹失望,更是對她自己無能爲力懊惱,她怕我爹總這麼鬧,你和阿明會開始厭煩我與長姐。也擔心爹和娘對我們兩個蔣家女兒會有所改變。”
“不會的,不只我對你不會改變,就連阿明我都可以擔保,他不是那樣的人,還有爹和娘,這段時間以來,我因爲你已經知道爹孃的性子了。”
“是,我知道,我也是這樣與我娘說的,可是身爲人母,她的擔心也是人之常情。阿英,娘還跟我說,要搬出去.”
“嫵兒,你後悔不?”
蔣嫵想不到霍十九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擡起頭來詫異的道:“怎麼問這樣的問題?”
“自從與我結識,你的日子就沒有消停過,嫁給了我,你就失去了你的家,你爲了我,受了太多的委屈了。你後悔嫁給我嗎?”
蔣嫵凝望着霍十九,原來他們的想法是相同的,他們都覺得對不起彼此。她方纔其實也想問霍十九,是否後悔選擇了她。若是個別的女子,或許現在霍十九的日子會更舒坦。
“以後不要問這麼傻的問題了。你只需記得,我是不會離開你的就足夠了。”
霍十九心內大震,動容的親了親蔣嫵的額頭,“我亦如此。絕不會離開你。”
二人靜靜相擁片刻,是待回過神時,霍十九懷中的七斤已經睡了。二人相視一笑,蔣嫵悄聲喚了乳孃進來,將七斤抱下去睡,這才問霍十九:“皇上怎麼說?”
霍十九嘆道:“我沒有見到皇上。”
“什麼?”蔣嫵驚詫的道:“爲何會如此?難道時局已經這般緊張?皇上被軟禁了?”
霍十九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嫵兒,你想的太多了。”大手摸了摸蔣嫵的頭,憐愛的道:“是皇上派人出來傳話,並不見我。”
蔣嫵羞赧一笑,道:“也對,的確是我想多了。皇上既然要與你計劃着有所行動,必然是怕打草驚蛇,他若是見了你,豈不是叫人起疑心。”
“的確如此。這段時間我們就好生研究一下如何安置家人吧。這裡的宅院怕是要暫且扔下了。”
蔣嫵道:“只要咱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到哪裡還不都一樣?只是不知你打算如何安置。“
“方纔回程路上我已經想好了。我的封地在錦州,是以打算讓親族都回錦州,到了那裡起碼是我的地盤,就是算有人想對咱們不軌,好歹也會有所掣肘。”
蔣嫵點頭,“你說的是。那便計劃一下如何搬遷吧。錦州那邊要住在哪裡也需要從長計議。”
“皇上御賜的錦寧侯府已整理妥當,隨時都可入住,只是又要委屈侯府的花園子了。”
蔣嫵一想到抱香閣滿園鬱鬱蔥蔥的小黃瓜,就禁不住笑了:“這次是要好生建個豬棚,還有菜地也要規劃一番,不要風一吹來整個府裡都是豬糞味兒。”
“你說的是。我回頭就命人去整理。”
二人說笑着,就又研究起具體相關的事宜,霍十九又在桌上攤開白紙,將研究過的事一一記錄下來。
隨即的四天之中,霍家就忙碌着預備起搬遷事宜,錦寧侯被免去官職,遣離京都的消息,又一次傳了開來,更有那些學子們茶寮酒肆之中大讚皇上英明,大快人心。罵奸臣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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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想過自己耗盡了一生只對兩個人好,卻落得最終被二人一同背叛的下場。
眼一閉,本以爲會魂歸黃泉,
卻不想已是重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