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曦,猶自有幾顆寒星。
杜知倩背過身子來,用一把牙梳在梳頭,長長的頭髮又黑又細又長。
忽然,門外有人敲門,她隨口答道請進,想不到來人是張似海。
張似海乍看這場景,站在原地發愣,隨後笑道:“我聽門派的師妹們說是杜姑娘在此,沒想到會看到杜姑娘在梳頭髮?”
“有什麼事嗎?”杜知倩頭也不擡的問道,心下尤驚天山派的人來此。她又想到當日張似海說是要打敗李澄舟,如今此舉也在合理之中。
張似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對她說道“本來是有事的,看見杜姑娘手法熟練,在想你暗器使得好也是這緣故?”
杜知倩一愣:“這話何解?”
“也許是有相同之處。”張似海微笑道。
杜知倩心知他是在誇讚,只是不解他爲何想說這些。
不等杜知倩開口,張似海說道,“先前在客棧遇你時,尋常人舞槍弄棒會有些戾氣,你身上絲毫沒有,也許是使暗器緣故。”
杜知倩聽後點點頭,無心或是有意,觸動了她的回憶,隨後她笑着說道:“你道我又是怎麼改變過來?我少時自學暗器輕功,自認天賦異稟,礙着自己大家閨秀身份,所以不得盡興,常常女扮男裝出去遊玩,自以爲與他人不同。有天我路過一藥鋪,看見一個少年竟然衝到藥鋪裡,砸了藥鋪裡的各種藥,而且言語激烈,嚇得藥鋪老闆與夥計瑟瑟發抖,哀求不要砸了,周圍人只是旁觀,無一伸手。”
張似海未曾聽過這些話,連忙找個凳子,在木桌旁坐下,不由得追問:“還有呢?藥鋪怎麼了?”
杜知倩繼續說:“那時我武功學的不深,脾氣卻是極大,見到這場景,自持有顆俠義心,故在對面茶水鋪,買了一碗綠豆湯,打聽起對面的故事。原來這個藥鋪常年免費送藥給附近居民,是個一等一好藥鋪,說話間,茶水鋪老闆有些嘆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等藥鋪都被砸,蒼天無眼吶。”
“那你是要出手了?”張似海繼續問道。
杜知倩接話道:“是,我出手了,見得這等場面,我豈能不義憤填膺。我果斷用輕功追到那少年,捆了送回藥鋪去,好好做幾年夥計即好。”
“你怎麼不報官?”
這話問的杜知倩輕笑,“我那時想着一報還一報,送去報官也無法彌補損失?”
“那後來呢?”
“後來,我自覺做了一件善事,頗爲得意。第二日,女裝路過了那裡,看到那少年滿身傷痕躺在藥鋪的廢墟里,藥鋪沒有重開,藥鋪人都走的差不多。一名嬌柔女子衝過人羣,俯身哭訴着,你何必爲我爹做到這個程度,然後將他扶起離開。周圍一陣痛惜,讚歎這少年俠骨丹心,遭來這種折磨,只能看着這兩人離去。”
“原來這藥鋪免費施藥不假,然而名爲慈善,實爲試藥,這可是喪盡天良的事。剛剛來的姑娘爹是吃了所謂治好中風的藥,竟是一命嗚呼,這等歹人心思縝密,沒有留下相關證據,所以只能吃的啞巴虧。這少年爲這枉死的人命,故砸盡這藥鋪,再不讓它害一個人。我那時聽得慚愧,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張似海聽到此,忱目驚心,弱肉強食,草菅人命,關切道:“那這少年情形又是如何?”
“我自知好心辦錯事,讓俠義者平白捱了一頓打,所以懇求杏林醫館的許賀大夫上門爲他整治,內心纔有些安定。”杜知倩說至此,又是嘆口氣,與白日裡張揚的她,迥然不同。
“這位大夫爲人醫術好,人品好,你花重金請他去,也是花了心思,還是別太爲難自己。”張似海思索再三,只是說出這些話安慰。
“不止這些,許賀大夫見我知錯能改,所以也私底下教過我如何用草藥 ”杜知倩點點頭,又回想起方纔的事,開口說道“錯冤一兩人,沒有干係,但如錯冤的人與自己有關係,那該如何自處?若是講究這因果一事來,報仇糾紛是無盡期的。快意恩仇,這話語原來這般不負責任?”
張似海眼神深沉,徵徵望向她。
杜知倩一口氣說完後,情緒慢慢平復,安靜道:“我藏着戾氣,唯願自己冷靜處事,不再被人帶着走。不再做被茶水鋪老闆話語哄騙的人,現在你懂了嗎?”
張似海聽到這席話,辭去時,望向她時,眼神比平日多一絲敬重。
江湖月報裡,會刊登各類江湖時事,類型豐富到不入江湖的人,常也有人看看解悶。
這月報然而也並非盡錄江湖事,如魔教相關的信息,一概沒有,禁的乾乾淨淨。許多初涉江湖的人常常會錯以爲沒有魔教,討了不少苦頭吃。
魔教是江湖一部分,教中殺手無數,其中最出名的就屬王梓之。他暗殺能力極強,深受教主喜歡,一直保持着未敗的記錄。
魔教內,不時會有傳言,說盡管教主育有親子,他也是內定接手魔教的人。
也有人說不一定,因爲他還太年輕,年少風發的意氣太容易掩蓋其他人,多少刺了一些人的心。
不管他做的是否優秀突出,年輕人總是不能被賦予太高的權力和榮譽。就算他真的做得夠好了,還會有人不斷地翻出一些陳年舊賬。
見不得人好,古已有之。何況王梓之不敢打包票,他做得好到無可挑剔。
他現在正在悅來客棧二樓吃飯。這家悅來客棧地處兩江入海,三省臨潮,地理位置是得天獨厚,價格也貴一些。這不是重點,重點的是他作爲一個知名殺手,竟然在這裡吃飯。
優秀的殺手本身是優秀的隱蔽者,隱藏身份隱藏來歷是殺人的基本功。魔教之中,出色的殺手不一定不是武功最高的人,但絕對是優秀的普通者。
你若要完成任務,就不能引起人的注意,丟在大街上沒人能夠認出來。一個殺手,怎麼能夠如此引人注目。只要是幹殺手一行的,儘量躲在昏暗的角落裡,甚至和黑夜融爲一體。
這就是大多數人對殺手的認知,認爲本該如此。王梓之不是這樣的人,比如當下他在悅來客棧吃飯。
確切地說,他比普通殺手還要複雜,甚至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他結交了名門青山派大弟子李澄舟。
這一頓飯吃到夜闌人靜,再過一個時辰,客棧開始要打烊。
王梓之注意到從長廊上走過來的兩個人。前面那個人身着藍袍,腳步很輕,輕到一般人是聽不見的。後面那個人的腳步很重,重到能夠感覺到他的緊張和興奮。
後面那個人說:“今天的暗殺失敗,兄弟們收入估計入不敷出,這次是拿不到尾金了......”
前面那個人藍袍劍客打斷了他的話:“三番兩次都失敗,還有臉提尾金?“
王梓之知道魔教有魔教的規矩,這殺人也分兩個檔次,一類是個人囑託,比如王梓之在的那一檔,另一類是組織囑託,比如眼前這兩個人。
生意人講究的是利益,單殺求前者,打包則託後者。這二位之言,莫不是在搞一個大買賣。王梓之是個好奇的人,還未曾見過組織類殺人做打包買命的事情,尋得此時機,自然更是細細偷聽這二人對白。
他只奇怪一點,這個三番兩次逃脫的人,到底是誰?也是不簡單,他細細抿了口酒,嘴脣邊微有笑意。
後面那個人因爲被人打斷話,好像有了一點尷尬,乾笑了兩聲,又接着說:“但這生意得做下去啊......”
藍袍劍客冷笑了一聲,道:“一個小姑娘都搞不定,還敢說生意。”
這話頓時引發了王梓之的無限聯想,如果說開始是來自一個獨行的殺人對於殺手團體行事的好奇,那麼這個三番兩次能夠逃脫的姑娘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王梓之覺得這一切又太不可思議,更是吸足了他的注意力。
後者臉都漲得像豬血,憋了半天,又道:“再給次機會吧。”
這次他的話不僅沒有被打斷,反而讓藍袍劍客停下了腳步,沉聲問道:“你配嗎?”
王梓之淡淡一笑,在大堂端坐如舊,應聲道:“不配。”
走廊和大廳還有一個轉角,這兩人聽到有人接話,疾步地走了進來。
藍袍劍客盯着王梓之,一個人走上來道:“我不認識你。”手裡已經提起劍,有股天然的危機敏銳感,促使他不自覺做出了這個動作。
王梓之道:“我也不認識你,但我就想接這個話。”
藍袍劍客一愣道:“你是誰?敢這樣說話。”
王梓之道:”我姓王。“
藍袍劍客臉色一變,忽又眨了眨眼,道:“隔壁老王的王?”
王梓之道:“王侯將相的王。”
藍袍劍客的臉色變得鐵青,忽然又笑道:“你這是來找死。“
王梓之道:“我知道,但是我就想這麼做。”
藍袍劍客顯得有些詫異,皺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眼前這個年輕人莫不真是傳說中的第一殺手王梓之。
王梓之道:”那個被你們三番兩次追殺的姑娘是誰?“
藍袍劍客一愣,方知剛纔兩人密語已被他悉數聽去,冷冷道:“若你死了就不必知道了。”
然而藍袍劍客纔剛提起劍,對方劍鞘已入胸口,“你……”還未多說一詞,就依然斃命。
留下那個還在對話的人,在一旁瑟瑟發抖,說着莫殺我求饒的話,趁王梓之不注意時,想翻身逃走。
王梓之一劍橫欄於他的脖子旁,衣襟垂斜,潑墨的青絲些許凌亂,放曠不羈,“繼續剛纔那個問題,那個姑娘是誰?”
“是杜知倩那個掃把星,折了我無數兄弟……”未曾說完,睜眼望去,已經沒有劍對着自己。
如果不是藍袍劍客還未涼去,他兀自不敢相信天下第一殺手來過這裡。
杜知倩是誰?
杜知倩爲何引來殺手團的人追殺?
杜知倩這個人莫非武藝高強,所以次次逃脫追殺?
……
無數的疑問在王梓之心中徘徊,因爲杜知倩這個名字實在太不知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