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恰好能抓住他們,交給警察。”顧傾城低語。
“那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輕聲迴應。
兩個中年人並沒有刻意鬧事,先動手的是手持防暴叉的保安,並且其餘保安被打的原因,也是想仗着人多欺負對方。
“幫他們選吧,這只是個人成長中的不同追求,激進或者忍耐,誰都對,誰都錯,單看哪一個方向符合自己的興趣。如果他們求助於我,我很可能支持第二個人說的,人生難得幾回搏,此時不搏何時搏?不過,現在我真的看不出哪條手臂屬於他,只能閉着眼睛盲選了。”顧傾城笑起來。
她爲人處世的方法十分高明,既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又爲我留下了轉圜的餘地,不在我們之間增添隔閡。
我伸出右手,張開手掌,覆蓋在兩人的手臂上。
那兩條糾纏在一起的手臂是有溫度的,而且皮膚表面緩緩起伏,佈滿了護身罡氣。
我這才明白,兩人身懷絕世武功,打倒保安所用的,連百分之一都不到。這種護身罡氣可以看做是一層隱形防護衣,任何人企圖在此刻偷襲,都會被罡氣反震出去,輕則骨折,重則傷及肺腑。
“我們沒有惡意,朽玉上師差遣,聽令而行。閣下如果能指點迷津,不勝感謝。”第一人沒有開口,卻能夠讓我聽到他的心之發聲。
我支持他做人的態度,但我並沒有選他,而是淡定地平移手掌,握住了另一人的手腕。
“我錯了?修行的本質不是在於無極限提高自己嗎?難道……難道……”第一人的語調變得極度苦澀而失落。
另一人的“心聲”並不歡喜,而是略有遲疑:“我真的對了?爲什麼我感覺不到求勝得勝之喜悅?”
兩人的行事方式沒有對錯,我願意支持後者,只是因爲我覺得自己心中有一把火已經被顧傾城點燃。
“空談誤國,行動起來,向着目標奔跑而不是僅限於坐而論道!”這就是我此刻用“心聲”告訴那兩人的。
當三個人的心聲融爲一體的時候,我忽然產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覺——“有一個身份十分複雜的人即將誕生,就在我們腳下的敦煌市人民醫院裡。兩人找不到那嬰兒,只是因爲時間不夠湊巧。那嬰兒誕下後,將對未來的世界產生極爲深遠的負面影響,或者可以直接說是一個‘混世魔王’。藏密中人的來意,是將嬰兒找出,提前消弭禍患,維護世界和平。我應該幫助他們,加速完成這個任務!”
“朽玉上師在看着我們,他無處不在,誰有危險,他都會奮不顧身來救。我相信,他一定很願意看到你這樣積極上進的年輕人。”第一人緩緩地說。
我沒有在意他的讚美,而是冷靜地問:“你們要找的嬰兒有什麼特徵?”
第一人立刻用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照片,在我眼前一亮。
照片裡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穿着簡潔時尚的墨綠色牡丹花的旗袍,目視遠方,氣質優雅。
我覺得此人眼熟,低頭一想,發現她竟然是近年內參加過兩屆亞姐選拔賽的選手,但都沒有進入前三甲,所以比賽結束,演藝之路也就中途終止了。
港島娛樂圈裡魚龍混雜,想要潔身自好,實在難上加難。
我記得她那個極爲特殊的中性化名字“妖不花”,也記得,她登臺的時候,臺下的男性評委們都看直了眼。
“找到她,她就是嬰兒的母親。”第一人說。
除了選美活動,妖不花的資料並未大量出現在娛樂媒體上。我之所以能記住她,是因爲偶然一次現場觀看比賽,發現她有一雙勾魂奪魄的深碧色眼睛。
按照古代相術理論,那樣的眼睛被稱爲“狐幻”,第一個擁有這種眼睛的,就是著名的上古第一美人妲己。
隔了數年,如果能在敦煌再遇妖不花,也算是一種奇特的緣分了。
嗒的一聲,兩名中年人的手臂分開,各自退後。
很明顯,我的加入解決了他們的紛爭,並且帶給他們驚喜。
“你知道這女人?”第一人驚訝地問。
我點頭:“從前見過,如果她在這醫院裡,很容易就能找到。”
敦煌本地女子的打扮都十分質樸,妖不花那樣驚豔的女人一旦出現,必定令所有人過目不忘。所以,照片就是最佳線索,按圖索驥,很快就能找到。
“已經看過,人沒在。”另一人迴應。
暖箱室空着,我腦子一轉,立刻旋身到了護士站,一把拿過住院病人記錄表。
表格中共記載着十四名孕婦的名字,十二人已生,生產日期都在四十八小時開外。另有兩人待產,預產期都是在三天以後。
從時間判斷,十四人都不符合兩人找尋的嬰兒特徵。
“這上面的孕婦你們都看過了,不是妖不花——不是照片上的女人?”我揚着記錄表問。
第一人點頭:“對,都不是。”
顧傾城突然出聲:“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嬰兒還沒出生,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尚在母親腹中的胎兒。”
另一人搖頭:“不是,待產的孕婦也不是我們要找的。”
顧傾城頓足:“你們——你們考慮問題真是僵化!嬰兒沒降生,孕婦會去任何地方,誰說她非要留在這個醫院裡?你們的情報來源有誤,刻舟求劍,緣木求魚,焉能成功?”
我與顧傾城的觀點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因爲兩人很肯定地說過一個情況,朽玉上師料定嬰兒會在此地出現,那就不會錯。
藏密高手的計算手段十分複雜,不是《易經》,卻與《易經》中的精密算法不相上下。
既然朽玉上師說嬰兒會出現,那就八九不離十,不會偏離真相太多。出現現在這種不見孕婦、不見嬰兒的原因,也許在於某一環節出了小錯。
兩個中年人對視了一眼,再看看顧傾城,同時緩緩搖頭,對她所說,並不完全信服。
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轉身走到窗前,凝視着樓前沉寂的停車場。這種情況下,冒然推出某個結論是不恰當的,只有深思熟慮,才能抓到稍縱即逝的線索。
“嬰兒應該在這裡,我也感覺到了。時間……一定是時間契合上出了問題,導致朽玉上師料定的嬰兒成了永不出現的‘戈多’。等下去,再等下去,事情一定有轉機……”我暫時摒除了明水袖斷臂帶來的困擾,緩緩吐納,鎮定心神,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妖不花和嬰兒的問題上。
驀地,醫院門口闖入一輛白色的越野車。通過大門口減速帶時,車子毫不減速,四輪彈起半尺多高,呼嘯着駛向大樓正門。
隨着驚天動地的剎車聲,車子兩隻前輪爬上了臺階,頭高尾低停住。
接下來,車門並不是“推”開的,而是被人由裡面一腳踹開,哐的一聲,飛出十幾步遠,砸在左側水泥立柱上。
一條灰色的影子躍出車子,凌空一翻,到了車子右側。
當影子站定時,我看清了那是一名高大健壯的男子,長髮蜷曲,飄在肩上,滿臉都是濃密的絡腮鬍須。
這一次,他開車門的手法更是令人瞠目結舌,根本不碰門把手,而是雙手同時切入車門鐵皮之內,發力一扯,車門就被硬生生地拽了下來。
“不要怕,到醫院了,來,我抱你進去——”男人行事彪悍,但彎下腰來對着車內說話時,聲音卻是低沉溫柔之極。
顧傾城與我並肩而立,從頭到尾,清晰看到這一幕。
“鐵骨柔情,有柔有剛,是條好漢!”顧傾城脫口稱讚。
那大漢上半身探進車內,稍後便抱了一個女人出來。那女人柔弱無力,雙手在大漢頸後環繞,身上的長袍一直拖曳至地。
“啊,是……一名孕婦!”顧傾城再次低呼,雙手抓住了窗櫺。
毫無疑問,那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把一領肥大之極的長袍都撐起來,非但是孕婦,而且看大漢行事如此急促,她絕對臨盆在即。
我沒有輕舉妄動,畢竟這裡是婦產科,無論如何,那大漢都要將孕婦抱到這裡來。
“清空那裡,把他們拖走!”我疾聲吩咐。
五秒鐘內,我們四人一起動手,把昏倒在地的保安們拖到側面的步行梯門外,順手將扔在地上的警棍、叉子扔到護士站的沙發底下。
剛剛做完這一切,那大漢便飛步而至。
他的身高約有一米八十,身上穿着質地極好的灰色大衣,腳下則是一雙黑色鱷魚皮的鞋子。飛奔之際,他的長髮飛揚起來,露出如夏夜朗星般的一雙眼睛,眼神凌厲機警,卻又充滿了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威。
“醫生呢?醫生在哪裡?我女人要生了,馬上出來,爲她接生……”大漢叫着,腳下不停,奔向右前方的產房。
顧傾城反應極快,早就在大漢剛出現時,撞開了醫生休息室的門。同一時間,我在伏案酣睡的兩名護士頭頂百會穴上屈指連彈,令她們快速清醒過來。
兩名值班醫生加上兩名護士立刻組成了醫療小組,打開產房大門,引導大漢進去。
“是她嗎?”顧傾城向我手裡的照片瞥了一眼。
大漢經過我身邊時,我的目光始終都盯在孕婦的臉上。她雖然緊閉着眼,兩腮的肌肉因牙關緊要而虯結變形,頭髮被汗水濡溼半橫在額前……猶然如此,我還是準確地判斷出,她就是妖不花,也正是朽玉上師要找的人。
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無論孕婦肚子裡懷着怎樣的嬰兒,她都是無罪的。這當口,哪怕她的職業身份是殺人越貨的女魔頭,是國際販毒集團女大鱷,是中東戰場上的女匪首——只要進了產房,就只有一個名字,孕婦。
任何時候,任何場合,孕婦和嬰兒都需要被尊重、被保護,這一條即使在聯合國的交戰規定中都明確標註過。
“不要妄動,不要輕舉妄動。”我低聲叮囑。
保安被襲後,醫院方面並沒有後續措施,似乎值班人員並未發現這裡的異常狀況。
向外看,街道、大門、停車場也都完全正常,沒有後援,沒有警訊。
這是很不正常的,過度平靜的表面之下,一定醞釀着某種天雷炸裂般的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