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輪迴例子中,今生可以看見前世,也能夠看見後世。
造化弄人,總是相當公平的。一世繁華,其餘兩世就有可能窮困潦倒。
我當然不希望自己的某一段人生變成苦行僧——儘管苦行僧也是修行者的一類,但是卻根本不在我的計劃範圍之內。
關於尼泊爾的苦行僧生活,可以參見意大利學者卡瑪婭的《行走加德滿都》一書。
該書中詳細而深入地描寫了苦行僧的生活,有些真實細節,讀來令人作嘔。要知道,苦行僧的“苦”並不僅僅是表面上的髒和窮,更重要的是,以這種方式修煉的人,必須將尊嚴全都放下,不得有半點虛榮心,一步一步進入修行的“忘我”境界。
卡瑪婭曾經在國家地理電視臺的採訪中面對鏡頭直言:“對我來說,那是一種蛆蟲般的生活,雖然很多人藉助那種途徑修行爲尊者、真人、飛昇,但我寧願一輩子做普通人,也不會加入苦行僧的行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底線,而我的底線就是最大限度地保存個人尊嚴。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爲什麼要出現在這裡。我在幼年時的夢裡見過反彈琵琶圖,這一切究竟有什麼因果關係,你能告訴我嗎?古舞臺上展開的演出又是代表什麼意思?假如我們之間存在某種關係的話,幫幫忙,告訴我?”我向那影子說。
他仍然重複我的話,讓我不得不放棄了溝通的想法。
當然,既然他是影子,我又何必跟隨他?而是應該變成他跟隨我,重新回到古舞臺上去。
在莫高窟的112窟,所有人都看到了反彈琵琶的舞者表演至最精彩、最**的一刻,至於接下來如何處理,很少有人費心去猜度。
按照演出規矩,大幕將在最後一個**結束後落下,讓觀衆停留在意猶未盡的悵然之中。
“舞者使出反彈琵琶的絕技,表演就將結束,是否就預示着幻象的完結?”我一想到這裡,馬上沿着小徑拔足狂奔起來。
我跟隨那影子由古舞臺向西,離開了大約八百米。
只用了三分鐘,我就回到了古舞臺旁邊。
果然,演出結束,人影消失,古舞臺上只剩下越積越厚的冰雪。
“喂,我回來了,你在哪兒?我有話要問你,快出來,快出來!”我猜不出那些演奏者從何而來,只能向着舞臺外面的虛空之中大聲呼喊。
沒有任何迴應,我連喊了七八遍,最後只能放棄。
接下來,我馬上恢復盤膝打坐的姿勢,迅速平靜下來,試圖靠着冥想二次接近他們。
那舞者的臉一直在我眼前晃動,美得一塌糊塗,好像已經將我的魂兒拘走了。
“世界上沒有像她那樣妖嬈的女子,只能是神仙世界裡派遣來的仙子……”電隼果然有眼光,放着那麼多歐洲美女不愛,卻愛上了中國的仙女。
現在,我已經找到了與仙女見面的重要辦法,只要電隼願意,我任何時候都能教他冥想入定,打開幻覺。
這一次,我差一點就被暴雪埋了,直到積雪沒腰,我才驚覺,一躍而起。
我向監測站望去,那邊的灰色煙囪里正冒出縷縷青煙。
這麼冷的天,圍爐小酌,其樂融融,應該是最好的享受。而且,大家會輪流值守,盯着屏幕,看看古舞臺上會不會出現不速之客。
電隼的手下打好了如意算盤,卻不知道,事情完全向着他們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未知細節太繁多、太密集、太複雜,根本不是單憑空想就能弄明白的。
如果沒有我,電隼的這次故地之行又要徒勞無功了。
我又等了一陣,古舞臺上仍然沒有人影出現。
“只能到此爲止了。”我悵然轉身,走向監測站。
大雪已經掩埋了通向監測站的路徑,我的行進速度很慢,一方面是因爲路滑難行,另一方面,我希望在這段不太長的路上,理順思路,做好與電隼溝通的準備。
他說過,這是最後一次追索。再不成功,乾脆毀滅一切。
此刻,安居監測站裡的他,只面對鏡頭,當然是一無所獲。
“炸燬高加索山,填平峽谷……”我回望古舞臺的方向,爲其命運深深擔憂。
人類無知,無知者無畏,纔會按照自己的愚蠢觀點去改造自然世界。大自然纔是最聰明、最符合生物進化規律的,一旦其內在運行規律被阻斷,將會以十倍、百倍的代價向人類社會索要賠償。
毀掉古舞臺,等於是消滅了一個人類與未知世界溝通的渠道。一個電隼能夠毀滅北方大國境內的所有類似渠道,全球各國暴君的行爲有驚人的相似,遇到複雜問題時,不是耐心求解,而是暴力解決,將問題掩埋起來。
“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這是埃及法老王們世代流傳的治國箴言。法老王在位時,不僅在生活上窮奢極欲,壓榨掠奪平民,將舉國上下變爲自己的奴隸,而且,驅使數以萬計的工匠爲自己修建震撼全球的金字塔陵墓,讓自己死後能靈魂昇天、輪迴轉生,永遠做非洲大地上的永生之王。
暴君該死,世界和平的第一要素就是“人人平等”,任何人都不該有特權,不該凌駕於偉大的法律之上。
我不願與電隼爲敵,在北方大國的土地上,得罪了他,最終結局,只能是死在特務機關的秘密監獄裡。
“該如何告訴他真相——”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監測站的屋頂上就出現了旗語。
一名身着黑色防化服的士兵站在屋頂上,手持紅色小旗,緩緩地揮動,在身前不斷劃出巨大的圓形。
我向旗手揮舞雙臂,加快腳步,奔向監測站。
如我所料,監測站裡的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古舞臺上曾經發生過一些事,看着我的眼神平靜而淡漠。
“龍先生,你剛剛離開了那個平臺大約三十分鐘,到底去了哪裡?”始終緊跟着電隼的兩名保鏢問。
我靠近屋子中央的取暖爐,撣乾淨身上的冰雪,坐下來,伸手烤火。
屋子裡很溫暖,溫度至少在攝氏二十度以上,與外面的冰天雪地、陡坡深溝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任何人都懂得趨利避害,躲在這裡搞監測、做研究要比站在古舞臺上挨凍舒服多了。
可笑的是,連電隼在內,都覺得這種“調研”方法沒有任何問題,是最科學、最經濟、最縝密的。
我搖搖頭,懶得回答保鏢的話。
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只配在健身房、射擊場裡消耗過多的脂肪和肥肉,根本不應該開口參與智力討論。否則,就只是自曝其醜,告訴別人自己的智商已經欠費。
“龍先生,你必須交代清楚,那段時間去了哪裡?否則的話,我國的安保法有明確規定,任何人……”另一名保鏢提高音量,虛聲恫嚇。
我搖頭,開口打斷他:“給我一杯熱水。”
他愣住,回頭望着孤傲地挺立在窗前的電隼。
“我有重要發現。”我又加了一句。
屋內的所有人因爲這幾個字而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一起投注到我身上。
我明白自己的分量,所以根本不理睬那些猜測、探詢的目光,起身走到餐檯前,爲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那些目光追隨着我,彷彿看着一個異星來客一樣。
我知道,他們站在屏幕前沒有任何發現,得到的唯一結果就是我離開了古舞臺,在不可見的角落裡待了半小時。
他們中的“聰明人”會把這段時間解釋爲“去方便、躲避風雪、偷懶”之類,並且“大度”地一笑置之。
“龍先生,不要打啞謎了,快說吧。”有人不滿地叫起來。
“你們要聽?”我平靜地問。
所有人都一起點頭:“對對對,我們願意聽,我們要聽。”
此刻,我只覺得這羣人十分可悲。他們就像一羣流水線上的鴨子,沒有思考能力,也沒有行動能力,只能被動地等待着餵食者把飼料塞進他們的嘴裡,然後機械地嚥下去。
就算我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他們,他們也會嗤之以鼻,認爲我是在瞎編亂造。
在這屋裡,唯一能理解我在說什麼的,就只有電隼一人。
從前,我不在意別人對我的惡劣態度,只想以最簡潔、最高效的方式快速解決問題,對於人類劣根性總是一笑置之。現在,我突然不想那樣做了,因爲我在古舞臺上與暴雪、北極光、輻射抗爭時,眼前這些人躲在溫暖的屋子裡,吃吃喝喝,談笑風生,把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智者,把我一個人當成甘於奉獻的傻子。
我不是北方大國的人,爲什麼要爲電隼拼死效力?我只能爲了祖國無償、無私、無怨、無悔地奉獻畢生之力,而這些人、保鏢、電隼、北方大國算得了什麼?他們配得上我做的工作嗎?
答案只有一個——他們不配。
“都結束了,下山吧。”我靠着餐檯坐下,拿起一個熱狗,緩緩地咬了一口,再次環顧屋內。
那些人呆若木雞,全體盯着我吃東西。
“我說,結束了,都散了吧。我什麼都沒看到,行了吧?都聽見了吧?”我覺得又好笑又憤怒,恨不得把熱狗砸到他們臉上去。
世上多的是貌似聰明、實則愚笨的人,只會壞事,不會做事。可怕的是,這屋內竟然聚集了一大批這樣的人,從他們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來。
我進來這麼久,說了“有發現”這麼久,他們竟然沒有一個人衝出屋子,返回古舞臺去詳細搜索一遍,獲取最新的資料,而是站在這裡,盯着我的嘴,希望以道聽途說的辦法,敷衍了事地完成自己應該乾的工作。
“你們啊……你們這些人啊,簡直是……”我本想嘲諷幾句,但自己心中的道德原則及時地阻止那些刻薄的話說出口。
“哈哈哈哈。”衆人大笑起來。
我也跟着笑,緩緩地吃完了那個熱狗。
“龍先生,山上那麼冷,你一定是凍感冒了,發燒說胡話。呵呵呵呵,我這邊有退燒藥,需要不需要給你幾粒?”那保鏢說。
我搖搖頭:“謝了,我不用。”
自始至終,電隼都抱着胳膊望向窗外,沒有回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