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棋兒在人羣中揚手高呼:“二公子,我們在這裡。”
因爲廣場上人聲嘈雜,書呆子墨滴似乎沒有聽到,仍在東張西望。棋兒奔過去說:“二公子,二公子,我在這裡。”
書呆子見了棋兒,便問:“你一個人來接我?”
“不。三小姐、四小姐也來接你了。”
書呆子一怔:“三小姐和四小姐?旺哥怎麼沒來?”
“三小姐和四小姐已經等你一個時辰了。你還是先去見見她們吧。”
書呆子既驚訝,又激動。他想不到當今叱吒風雲的一代奇女俠,江湖中人難得一見的小神女,竟然屈尊來接自己。單這一份情義,已令書呆子感激不已,何況三小姐和四小姐,幾次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自己已無從報答。他在驚喜、感激之餘,不禁問:“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沒有呀,二公子。她們是惦記着你哩。”
“快,快帶我去見她們。”
棋兒帶着書呆子來見小神女和婉兒。書呆子連忙趨前一步,對小神女、婉兒深深一揖說:“在下多謝三小姐、四小姐前來。其實有棋兒來接就可以了,不必勞駕三小姐、四小姐。只須託棋兒帶一個口信,在下便已感激不盡。”
婉兒問:“我們來接你不好嗎?”
“不不!在下不是這個意思,但三小姐、四小姐在這裡等了一個時辰,在下心裡實在不安。”
小神女含笑道:“你在科場裡還好吧?”
“在下在科場裡還過得去。”
婉兒問:“那你的文章寫得怎樣?會不會金榜題名?”
書呆子苦笑了一下:“在下只是盡力而已,不敢奢望金榜題名。”
婉兒還想再問,小神女見四周有不少人在留意自己和書呆子,便說:“二公子,我們回去吧。這三天來,你辛苦了。”
“在下不辛苦。就算辛苦,有三小姐、四小姐的前來,什麼辛苦也沒有了。”
他們一行四人,離開了貢院廣場,穿過一條小巷,來到了一條頗爲熱鬧的大街上。街口處有一間酒樓,名爲“如意樓”,裡面的佈局頗爲清雅大方。這是京師一般文人喜歡光顧的地方,現在更爲熱鬧了,一些從科場出來的舉子,在親友的陪同下,紛紛進入這間如意樓。他們都在爲辛苦了三天的舉子接風洗塵。何況這間酒樓的店號也取得好,名爲如意,迎合了科場趕考舉子們的心意,暗含金榜題名。
小神女本不打算進這間酒樓,而直接回高升客棧,可是她一下子就看到一陣風坐在酒樓大門一邊行乞,一邊閉目盤坐,任由過往行人施捨。小神女心裡犯疑了:怎麼風叔叔坐在這裡行乞?不會是這間酒樓有什麼事吧?婉兒也看到了一陣風,對小神女說:“三姐姐,你看,那不是風叔叔嗎?”
小神女也輕聲說:“我早看見他了。”
“他幹嗎坐在這裡行乞?”
“不知道,我們別去打擾他。四妹,我們也進這間酒樓,爲二公子擺酒接風吧。”
“三姐姐,這好嗎?”
“當然好了。這間酒樓名爲如意樓,我們不是希望二公子金榜題名,事事如意嗎?況且我們來京師這麼多天,從沒上過酒樓,趁二公子這次考完出來,去飲兩杯也好。”
“好呀。”
店小二也從店裡跑出來,向他們招攬生意,說小店坐室清雅、酒美菜香、價格便宜、奢儉由己,酒是上好的狀元紅、女兒香,菜有狀元及第、獨佔鰲頭、蟾宮折桂、鯉魚躍龍門等等名貴佳餚,也有價錢適中的歲寒三友、鶯鳴翠柳等名菜。
小神女說:“好了。你帶我們到一間清雅的廂房就行了。然後再點些名貴佳餚。”
店小二上下打量小神女、書呆子一下,遲疑地說:“清雅廂房有是有,不過價錢……”他看出小神女等人一身衣着,不像是富豪人家的少爺、小姐,既無車馬,又無什麼僕人跟隨,擔心他們吃不起。
小神女叫婉兒先給店小二十兩白銀,問:“這十兩銀子夠不夠?不夠我們可以再付十兩,怎樣?”
店小二慌忙說:“夠了,夠了。小姐、少爺,請隨小人來。”店小二想不到小神女一出手就這麼大方,這真是一位真人不露相的財神爺。
大廳上擺放十多張八仙桌,幾乎張張有人。從衣着打扮來看,都是些從科場出來的秀才,家境不怎麼富有,但也過得去。至於那些窮酸秀才,根本不敢踏入這間如意樓,而是直接回客棧去了。
小神女他們隨店小二穿過大廳,走過一條走廊,步入一處有假山、小亭、花草、流水,景色甚美花園似的大庭院中。庭院三面,都是一間間門垂珠簾的一間間廂房,其中有三四張桌子一間,也有一桌一間的。店小二帶小神女他們進入一間單獨的廂房裡。這一間廂房,佈置得十分清雅脫俗。擺放的都是清一色鑲嵌大理石的酸枝傢俱,牆上還掛有一些名人的字畫,窗明几淨,還垂掛綠色的窗紗,一邊倚欄可觀賞院中假山流水的景色,另一邊,憑窗可看到外面人來人往的街市。
書呆子一看就滿意了:“想不到京師中,有這麼一處高雅的酒樓,的確是文人雅士相聚飲酒觀花、吟詩作賦的地方呵。”
小神女笑道:“既然公子滿意,我們就要這間廂房了。”
婉兒問店小二:“這間是你店最好的房間了吧?”
店小二笑笑說:“這間還不是小店最好的房間,但也算上等了。”
“哦?!還有更好的房間?”
“有,房間除了餐廳外,還有一處會客室和洗手間,可惜都給人訂下了。要是小姐、少爺昨天來預訂,就會有這樣上等的房間。”
書呆子說:“有這麼一間,我們也滿意了,不必再要好的了。”
店小二請小神女等人入座,叫人泡上上好香茶,隨後又送上四鮮果、四乾果和四小碟,都是些飲茶下酒的小吃,然後才遞上菜譜,請他們點菜。
小神女對書呆子說:“二公子,你看,你想吃什麼菜?”
書呆子說:“不不!還是三小姐、四小姐先點,在下隨便什麼菜都行。”
小神女說:“二公子,我先點獨佔鰲頭、蟾宮折桂、鯉魚躍龍門這三道名菜,以後的你來點好不好?”
書呆子說:“有這道名菜已夠了,點得多,恐怕吃不了。”
“二公子,今日可以說是你的好日子,你怎不點一些?也讓大家都高興一下呀。”
“那,那在下就點兩道好了。”書呆子看了一下菜單,便點了歲寒三友和月上柳梢頭這兩道菜,然後推給婉兒,“四小姐,請點菜。”
婉兒說:“我不點了。我真擔心菜多了,我們吃不了。”
小神女對店小二說:“你將你店裡其中最好的三道菜端來,加上這五道菜,一共是八道。酒,先給我們端上一壺狀元紅。要是不夠,我們再點,怎樣?”
“是是。小人馬上去廚房下單。”店小二應聲而去。
一直不敢說話的棋兒,這時見店小二走了,才說:“這麼多的菜,我們四個人,怎麼吃呵。那不浪費嗎?”
婉兒也有棋兒這樣的想法,但看見小神女今天的心情特別好,不想掃興,便說:“你怕浪費,就放開肚皮吃呀。”
“那不將肚皮撐破了嗎?”
“你的肚皮不是紙糊的吧?能撐破嗎?”
小神女問棋兒:“你這次隨公子來京師,恐怕沒有如此吃過吧?”
“可以說是破天荒,我擔心帶的銀兩不夠用,頂多叫一菜一湯,兩碗大米飯。有時在路上吃兩個饅頭、包子,飲些水,也算一餐。要是像這樣的吃法,恐怕將棋兒賣了也不夠吃。”
婉兒說:“好呀。要是銀兩不夠,我們就將你賣了。”
棋兒一怔:“什麼!?十兩銀還不夠?這十兩銀,足夠我和公子從京師回家路上的吃用了。”
“棋兒,你知不知道我們今天點的是什麼名貴菜式?”
“好像什麼獨佔鰲頭、蟾宮折桂、歲寒三友、月上柳梢頭。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它們到底是什麼菜,很貴嗎?”
“我也不知道呀。”
“四小姐,你也不知道?”
“我跟你一樣,也是第一次聽聞。”
書呆子說:“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外乎是肉類和各種蔬菜搭配,只是其菜名花巧一點而已。”
棋兒問:“二公子,那麼說你是知道這些菜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次我在飯店見到兩道稀奇古怪的菜名,一道叫亂棍打死豬八戒,一道叫滿碟金錢。”
婉兒感興趣地問:“那是些什麼菜?”
書呆子說:“其實最平常不過的菜了,所謂亂棍打死豬八戒,就是豆角炒豬肉。”
“什麼!?這叫亂棍打死豬八戒嗎?”
“豆角切成一截截的,不像棍嗎?用豬肉來炒,不就是亂棍打死豬八戒了?”
棋兒問:“那滿碟金錢呢?”
書呆子說:“這更簡單了。就是將兩個煮熟的雞蛋,用刀切成一片片的,擺在碟子上,不就像一個個金錢鋪滿一碟了?連油鹽也不用下。”
婉兒說:“那不騙人嗎?”
“四小姐,店家也沒有騙人,他是取其形意而已。這些菜名,比較俗氣。還有一些含有詩意的菜名你們都未聽過呢。有一位窮秀才,請一個朋友到家裡吃飯,用一個雞蛋和蔬菜,弄出了三道富有詩意的菜來。”
“哦!?他弄出哪三道有詩意的菜了?”
“他也是先將蛋在開水中煮熟,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雞蛋切成兩半,將蛋黃取出來,放到已炒好的蔬菜中。這是第一道菜,名爲兩隻黃鸝鳴翠柳。”
婉兒不禁笑起來:“那第二道菜呢?”
“第二道菜,他將蛋白取出來,切成一隻只鳥似的。擺在碟子上,取名爲一行白鷺上青天。”
小神女也笑起來:“二公子,那第三道菜,他又怎麼弄?”
書呆子說:“那更簡單了,一盆清湯,將蛋殼放在湯上面飄着。”
婉兒說:“這叫菜嗎?”
“湯,當然是菜了,名爲野渡無人舟自橫。這個窮秀才,就是用一個雞蛋,弄出了一湯兩菜富有詩意的菜來,令其友人拍手歡笑,還吃得津津有味哩。”
小神女笑道:“看來我們要的八道菜,不知店家用什麼來糊弄我們了。”
書呆子說:“我想,如意樓是京師一處有名的酒樓,不會像路邊野店和那位窮秀才那樣用料簡單,用的必定是真材實料,以廚藝揚名。不然,就不會有這麼多人來光顧了,而且來的是些文人雅士和富貴人家的子弟。”
婉兒說:“好呀,那我就看看他弄的是什麼樣的菜,配不配得稱什麼獨佔鰲頭、蟾宮折桂這樣好聽的名稱。”
不久,店小二將第一道菜送上來了。小神女他們一看,十分的訝然。其實這是京師裡最爲常見的拼盤,但工藝巧,拼成一隻孔雀開屏,以滷雞爲主,配上各種滷味熟食。雖不知味道如何,但色香已先聲奪人了。婉兒問:“這道叫什麼菜呀?”
店小二說:“小姐,這是小店一道最爲拿手的名菜,小人斗膽給小姐、少爺端來,名爲孔雀開屏,取其好意。”店小二一邊給他們斟酒,一邊說,“請小姐、少爺品嚐一下。”
這也怪不得店小二先將這一道菜端上來,因爲小神女曾說過,要小二將店家最拿手的三道菜先上。看來店家是將他們的一道名菜先端上來了。
棋兒不敢下筷破壞這一幅孔雀開屏。在他看來,這是一幅畫,鮮豔奪目,怎忍心將它破壞了?小神女說:“來呀,你們都品嚐一下,別辜負了店家對我們的好意。”小神女先動筷了。
隨後書呆子和婉兒也動起手來。在吃方面,書呆子一點也不呆,他吃了一口後說:“不錯。味道可口,這道菜是色、香、味俱全,不愧是如意樓的一道名菜。”
店小二一聽高興了:“難得少爺如此讚賞。小店有幸,請少爺飲兩杯,慢慢品嚐,小人去端第二道菜來。”
婉兒見棋兒不敢下筷,問:“你怎麼啦?幹嗎不吃的?”
“這、這、這難吃嗎?”
“哎,你別傻了。來,我夾一塊給你吃。”婉兒將一片雞肉夾到了棋兒碗裡,“吃呀,這不會是黑店。”
棋兒笑了:“這怎會是黑店呵。”
店小二將第二道菜端上來了。這是燉大魚頭。婉兒問:“這是什麼菜了?”
“小姐,這是你們點的獨佔鰲頭。”
“這不是魚頭嗎?怎是鰲頭了?”
書呆子說:“鰲就是魚,這麼一個大魚頭,也十分少見。其實在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鰲這種魚,不過人們將魚神化了。古書上所流傳的四種神物,是世上沒有的。”
“哪四種神物了?”
“龍、鳳、麒麟和鰲魚,是世上沒有的。龍是將大蟒蛇神化了,鳳是將雞神化了,麒麟是將馬神化了,鰲魚就是將魚神化了。”
“真的沒有?”
“當然沒有,就像鬼神和妖魔,在世上沒有,都是人爲編造出來的,用來愚弄一般無知的平民百姓。在下敢說一句,恐怕古今中外,沒有人看見過四種神物。有,那是騙人的話。”
小神女說:“公子,你不是多飲了兩杯吧?”
書呆子愕然:“在下沒有多飲呵。”
“沒有,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天子是真龍的化身,你說沒有,不怕惹禍上身嗎?”
書呆子這一下更愕住了,四下看看,幸而店小二已離開,連忙說:“對對!在下是多飲了兩杯,在胡說八道。”
婉兒天真地問小神女:“三姐姐,世上有龍嗎?”
“我不知道,也沒有看見過活的真龍。四妹,你見過沒有?”
“三姐姐都沒有見過,我更沒有見過了。龍在天上的雲霧之中,凡人能見到嗎?”
突然有人答道:“誰說凡人沒見過。我就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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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回頭一看,是小怪物,他不知何時掀開珠簾閃了進來,一怔,問:“是你!?”
小怪物擠眉弄眼地說:“你看,我是凡人還是天上的小神仙?”
婉兒說:“你算什麼神仙,你是一個小怪物。”
“不管神仙也好,小怪物也好,我真的見過龍了。”
書呆子和棋兒見小怪物進來,已站起身來,棋兒叫了一聲“飄少爺”,書呆子卻說:“少掌門,你也來了。”
小神女也說:“你來得正好,快入坐,品嚐一下美食,我們也是剛開始。”
小怪物也不客氣,挨着棋兒在婉兒對面坐了下來,看了看桌面:“怎麼,這隻孔雀不見了一半?連它開的屏也千瘡百孔。我再遲來一步,恐怕什麼也沒有了。”
小神女笑道:“你快吃吧,不然,真的孔雀全不見了。”
婉兒仍好奇地問他:“你真的見過龍了?”
小怪物一邊吃,一邊喝酒:“見過,見過。我不但見過,還殺了它哩。”
婉兒更是怔住了:“什麼!?你連龍敢殺?”
“龍算什麼?有什麼我不敢殺?”
“你是說真的嗎?”
“當然真的了。它不但吞吃了一隻兔子,連我也想吞吃。我不殺它,不讓它吞到肚子裡去了?”
“龍也會傷害地上的生物?”
“那它吃什麼?”
“哎,你說的是什麼龍?”
“是我們點蒼山裡黑龍潭的一條大黑龍,餓起來連人也襲擊。”
“它長得像什麼?有角嗎?”
“沒有,它跟蛇差不多。”
小神女笑道:“小兄弟,你殺的是一條大蟒蛇吧?”
“不錯!不錯!是一條大蟒蛇,不過當地人都叫它爲龍。爲了殺它,我在潭邊等了它三天三夜,還是一隻溜過的山兔,將它引了出來。”
婉兒叫起來:“我不跟你說了。你盡在作弄人。”
“蛇,不就是龍嗎?我怎麼作弄你了?”
“人家說的是有角有腳有鱗的龍,誰跟你說蛇了?”
“有角有腳有鱗的龍,我也殺過。”
“你是說真的?”
“真的,真的,半點也沒假,只是它沒有角,看來它是一條太監龍。”
棋兒驚異了:“龍也有太監龍嗎?”
小怪物說:“大概有吧。不然,我怎麼常常見到的龍,它們一個個都沒有角。”
婉兒又困惑了:“什麼!?你還常常見到這樣的龍?”
“是呀,有人將它們一條條地捉起來,用來浸酒哩。飲了這樣的酒,能強身健體。”
“什麼!?龍也捉起來浸酒?”
小神女笑道:“四妹,你別聽他胡扯的,他說的是蛤蚧,不是你說的龍。”
小怪物說:“不不。蛤蚧也是龍的一種,有的還會變色哩。人們叫它們爲變色龍。”
婉兒惱了:“人家談正經的,誰跟你胡扯了。你淨在胡鬧。”
忽然,對面的廂房裡傳出少女的尖叫聲來:“大爺,我求求你,放開我。”
接着,聽到一男子說:“別裝模作樣,本大爺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氣。來!先和大爺嘴對嘴的喝杯酒。”
只聽得“砰”的一聲,好像有什麼重物被人從廂房裡扔了出來,摔在走廊上。小怪物一下跳了起來:“對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去看看。”
書呆子忙說:“別去!別去!這樣的事,我們最好遠遠地避開。”
小怪物說:“你怎麼這樣的膽小怕事?”說着,他閃身奔出去了。
小神女說:“四妹,你也去看看,別讓小怪物招惹什麼事來。”
“好的。”婉兒也轉身出去了。
小神女隔着珠簾望去,這時已有不少的富家子弟,文人雅士、舉子秀才,從各個廂房涌了出來。有人扶起了那位被摔得狼狽不堪的人,看來這是個紈絝子弟。只聽他氣急敗壞地說:“反了!反了!來人,給我將他抓起來,先打一頓,然後送到官府問罪。”
可是,這個紈絝子弟的四個家丁,一個個先後從廂房裡飛了出來,有的摔在走廊上,有的飛落到庭院的假山、花木中去了,不是手斷,就是腿骨折,沒一個人爬得起來。
珠動簾搖,一位面帶傲氣的白衣書生,身佩長劍,從廂房裡踱了出來,不屑地看了那位狼狽不堪的紈絝子弟一眼,冷冷地說:“你這衣冠禽獸,不顧廉恥,當衆污辱歌女,我沒有殺你,已算你幸運了。你還敢叫人抓我?信不信我立刻殺了你?”
“你敢殺我?你知不知本大爺是什麼人?”
“哦!?你是什麼人了?”
“九千歲是本大爺的幹爺爺,今科的狀元,你敢殺我?不怕我幹爺爺將你滿門抄斬?”
白衣書生略爲一驚:“什麼!?九千歲是你的幹爺爺?”
“你以爲本大爺是一般人嗎?”
“那你更不應該當衆污辱歌女了。”
“本大爺有錢有勢,玩一個歌女又算得了什麼,用得你來多管閒事?”
白衣書生驟然出劍,劍回鞘時,這位紈絝子弟身上已有八處的劍傷。這真是武林中少有的快劍,連小怪物也看得驚愕了。這位白衣書生是哪一門派的人物,怎會有如此的好劍法?白衣書生又冷冷地說:“看在九千歲的分上,我不殺你,給我滾回去。”
這時,巡邏的士兵來了。錦衣衛也有人來了。東廠的一些耳目,也聞聲趕來。錦衣衛的人不認識白衣書生是什麼人,但見受傷的卻是九千歲跟前的紅人的兒子範大少爺,不問情由就要動手抓白衣書生,說:“你好大膽,敢在京傷人?”
白衣書生又傲然地說:“在下殺一個不顧廉恥的衣冠禽獸,又算得什麼?何況在下並沒有殺他,只是給他一點教訓而已。”
“你——”帶隊錦衣衛軍爺,一下將刀拔了出來,問:“你是束手就擒,還是要我動手。”
圍觀的人們,早已紛紛走避,回到自己的廂房中去,擔心殃及池魚。小怪物和婉兒也是遠遠站着,他們想看看這位打抱不平的白衣書生,怎麼應付這些錦衣衛的人。
一個大漢附耳跟錦衣衛的軍爺說了幾句話。軍爺一下面色大變:“他是……”
那個大漢說:“沒事!沒事!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場誤會而已。”
另一個大漢上前對白衣書生說:“丁爺,我們走吧。”白衣書生便揚長而去。錦衣衛的人也命人將這個範大爺擡走。一場快要爆發的血戰,就這麼煙消雲散。
小怪物和婉兒返回自己的廂房,婉兒問小神女:“那個白衣書生是什麼人?他的劍法好快,一劍八招。”
“四妹,你沒看出來?”
“三姐姐,你看出來了?”
“我要是沒有看錯,白衣書生就是江南孤雁丁一劍。劍法的確是江湖上消失多年的水月宮劍法,快而詭異。”
小怪物一怔:“他是江南孤雁?東廠蒐羅的六大魔頭之一?”
小神女“噓”了一聲:“看來這酒樓有不少東廠耳目,小心讓他們聽見。”
書呆子一聽有東廠的人,面色就變了,說:“我們走吧,別在這家酒樓吃了,還是回我們住的地方好。”
小怪物說:“你以爲回去就會安全了嗎?”
“回去也不安全?”
“你以爲我們住的地方,就沒有東廠的耳目了?”
“不會吧?我們住的小庭院也有東廠的耳目?”
“很難說,說不定小旺和彩妹就是。”
書呆子更嚇呆了。小神女說:“小兄弟,別信口開河,看你將二公子嚇壞了。”
婉兒說:“你怎麼淨胡說八道的!他們要是東廠的耳目,首先要抓的人就是你這個小怪物。”
小怪物問書呆子:“你沒有給嚇壞吧?”
書呆子說:“少掌門,剛纔你的確將在下嚇壞了。小旺和彩妹那麼好,怎麼可能是東廠的耳目?”
棋兒也說:“打死我也不相信旺哥和彩姐是東廠的耳目。”
小怪物說:“你以爲東廠的耳目,個個都是蛇頭鼠目的人,或者是青面獠牙的惡漢?東廠的耳目,有不少是一派正人君子和懂得甜言蜜語,十分關心別人;有的還古道熱腸,爲人俠義哩。剛纔的那個白衣書生,不是也在爲人打抱不平嗎?誰又會想得到他是東廠裡一個可怕的殺手了?”
婉兒對小怪物說:“你還有完沒完呀!淨在胡說八道。我敢保證小旺和彩姐絕不是那種人。”
小神女說:“小兄弟的話也沒有完全錯,我們的確要提防一些僞君子、假俠士。”
婉兒急起來:“三姐姐,你不是說……”
“哎,四妹,你放心。小旺和彩妹,絕不是那種人,都是值得信賴的好人。就是有人要砍下他們的腦袋。他們也不會幹出那些有違天理良心的事來,更不會出賣主人和朋友。”
婉兒鬆下一口氣來:“三姐姐,我真害怕你贊同小怪物哩。”
“四妹,但對江南孤雁這樣的人,我們不可不防。”
“三姐姐,不會江南孤雁故意做給我們看的吧?我看他的神色和舉動,不像呵。”
小神女搖搖頭說:“他不是故意做給我們看,而是真心實意爲那女子打抱不平。他在江湖上,素有護花使者之稱,容不得別人欺凌一個貌美的弱女子。”
小怪物說:“那在這方面來說,他不就成了行俠仗義的好人了?”
“好人也談不上。他只是對女性如此,要是一般人,他會漠然視之,全不關心,更不會出手相救。”
“嗨,他怎麼是這樣一位怪人?”
“我也不知道他是這樣。看來與他在水月宮出身有關。傳說水月宮裡,絕大多數是女子,裡面的男子有一種保護女子的天性,久而久之成了習慣。所以他今天的行動,純粹是習慣和本能,不是故意做給人看,更不是做給我們看。”
婉兒問:“水月宮是個什麼門派?”
“在本質上,他們是俠義道上的人物,但行爲作風也帶邪氣,像貴州的梵淨山莊一樣,不與任何名門正派來往。十多年前,水月宮的小宮主和江南隱俠公孫不滅,曾大鬧江南,專門與當時的西廠人爲敵,以致西廠因他們而瓦解並被朝廷撤銷。他們也從此在江湖上消失了(詳情請看拙作《隱俠傳奇》一書)。武林中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這就怪了,以前水月宮與西廠爲敵,可是現在,這個江南孤雁丁什麼的,竟然成爲東廠的座上客。那不欺師滅祖嗎?”
“這就不清楚了。或者他是水月宮的棄徒,或者他根本不是水月宮的人。不知從哪裡學來這一門劍法,也像神秘的杜鵑,不知從哪裡學來千幻劍法一樣。”小神女又對婉兒說,“四妹,你以後與此人交鋒,得認真小心。”
婉兒說:“三姐姐,我會小心的。”
書呆子在一旁聽了很愕然:“你們要與這個白衣書生爲敵?”
小怪物說:“他成了東廠的殺手,殺害武林人士,我們不應該將他打發掉,而讓他助紂爲虐?”
書呆子一時啞口無言,半晌才說:“他,他,他要是不惹你們,你,你,你們還是別去理他的好,那,那,那太危險了。還是由杜鵑去對付他吧,何況他是杜鵑要追殺之人。”
小神女問:“你怎麼知道杜鵑要追殺他了?”
“杜,杜,杜鵑不是有一張追殺令麼?”
“哦,你在科場裡,三天沒出來,怎知道這一張追殺令了?”
“我,我,我是在科場中,聽到一些巡查士兵私下議論時聽到的。”
婉兒問:“科場的巡查士兵們也議論這一張追殺令?”
“出了這麼一件大事,他們又怎會不私下議論?”
小神女笑了笑:“看來你這個參加科考的秀才是無心考試哩。”
書呆子苦笑一下:“在下的確是無心考試,在試卷上胡亂塗鴉而已。三小姐,這裡是一處是非之地,我們早點離開好不好?”
小怪物問:“你害怕?”
“在,在下的確有點害怕,不知幾時,一些莫名其妙的禍,會從天而降。”
小神女說:“既然這樣,那我們走吧。”婉兒結完賬,他們便離開了如意樓。一出如意樓,婉兒有意張望了一下,不見了一陣風,不知這位漠北怪丐,又去了哪裡。婉兒問:“三姐姐,怎麼風叔叔不見了?”
小神女說:“他似神龍般的人物,誰知道他又去了哪裡?我們走吧。”
小怪物說:“說不定剛纔的孤雁一鬧,這麼多東廠和官府中的人跑來,他先行避開了。以免他這個山神爺,引起東廠耳目的注意。”
“嗯,也有這個可能。”
雖然見不到一陣風,可他們卻看到不少的人三三兩兩的在如意樓一帶私下議論,好像又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小怪物好奇起來:“他們在議論什麼呢?”
婉兒說:“你管這麼多閒事幹嗎?人家還不是在議論如意樓發生的事。”
書呆子說:“對對!閒事少理,我們快點回去。”
小怪物感到碰上了這麼一個膽小怕事的書生,再加上婉兒好像專與自己擡扛似的,一時也沒辦法,只好說:“好好。不理就不理,我們快點回去。”他希望早一點將這個書呆子送回去,省得書呆子在自己身邊口羅口羅嗦嗦。他想:這麼一個膽小怕事的書呆子,船頭怕鬼,船尾驚蛇,會是杜鵑嗎?以往懷疑他是杜鵑,真是太擡高他了。要是讓杜鵑知道了這樣的人會是自己,不氣死也會笑個半死。書呆子與杜鵑相比,一個是天上的一條龍,一個是地下的一條蟲,簡直是無法相比。可是他身上的氣味,偏偏又與杜鵑的氣味一模一樣,天公也太捉弄人了。
回到高升客棧,大概在科場上三天三夜沒好好地睡過,書呆子早已無精打采,告辭回房休息。小怪物說:“對對。你快點去睡,不然,我又會用話嚇得你不敢睡了。”
婉兒又衝着他說:“你怎麼這樣對二公子說話的?人家惹着你了嗎?”
“沒有呵。我是好心勸他去睡呵。這難道也錯了?”
婉兒不理採小怪物了,對書呆子說:“二公子,你別理他,他是個怪物。”
書呆子說:“不不。在下又怎不瞭解?少掌門生性如此。”說着,告辭回房去睡了。
書呆子回房後,小神女含笑地問小怪物:“看來,你在貢院一帶,沒嗅到杜鵑的蹤跡吧。”
“三姐,你別說了,嗅來嗅去,還不是嗅到了這個書呆子。要不,我怎會跑去如意樓?”
婉兒說:“所以你就對二公子生氣了?”
“我生氣的不是找不到杜鵑,而是他太膽小怕事了。見了東廠的人,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全沒一點做人的骨氣。”
小神女說:“小兄弟,你不能這樣看他,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不趨炎附勢,不訶諛奉承,大是大非,他分得清清楚楚。真的面對死亡時,他半點也不會腳軟。”
“那他在如意樓幹嗎那麼害怕?連叫的菜也沒吃完,就要走了。”
婉兒說:“你以爲他像你,有一身過人的武功嗎?他可是連自衛能力也沒有的書生,面對任意栽贓、誣害百姓的一夥毫無人性的東廠鷹犬,他能不害怕嗎?”
小神女說:“其實他一點也不害怕。”
小怪物一聽傻了眼:“什麼!?他怕成這樣,還不害怕?那什麼叫害怕了?”
“小兄弟,你試想下,他明明知道我們幾個人都身負絕學,就是棋兒,武功也不錯,在千軍萬馬之中,也可以保護他的安全,何懼那十多個所謂的錦衣衛和東廠的爪牙?他是不想我們捲入一場無謂的是非中去,累及酒家和那些無辜的舉子秀才。”
婉兒也訝然了:“三姐姐,他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四妹,只要你留心注意下,他目光中全無懼色。他裝着害怕的樣子,不過想我們在熱鬧的場所中,不必多事而已,以免殃及他人。”
“他這樣做,不是在戲弄我們嗎?”
婉兒又不高興了:“你以爲人家像你,喜歡捉弄人嗎?”
小神女說:“我還看出書呆子對江南孤雁的行爲,目光中流露出一種鄙夷之色,不同你們,對江南孤雁有一種讚賞。當然,你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我想,就是你們知道了,也會認同他這一行爲可取,而書呆子不但不讚賞,反而鄙夷他。”
小怪物問:“不會他早已知道白衣書生是什麼人了吧?”
小神女說:“他知不知道,我不大清楚,但他顯然對江南孤雁的行爲不認同。”
婉兒問:“不會吧?難道他不同情那位受欺凌的賣唱少女,不想懲治那一個惡少?”
“我想他不是不同情,而是感到沒有必要採取這樣的行動,弄得不好,反而救不了那位賣唱少女。要不是他是魏忠賢請來的高手,如意樓必定會鬧出幾條人命來。”
“三姐姐,要是你,那該怎樣?”
“這事,最好是問小兄弟,他會有辦法對付那一個魏忠賢的孝子賢孫的。”
小怪物一怔:“問我?”
“你不是很喜歡捉弄人的嗎?”
小怪物笑了:“對對,我有辦法對付他,令他今後不敢再去欺負那些弱女子。”
婉兒問他:“你說呀!你有什麼辦法了?”
小怪物說:“對付這些玩弄女子之徒,我有好幾種辦法。當他的手亂摸亂動時,我可以暗暗用桌子上任何一樣東西,擊傷他的一雙手,而且他還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當他叫喊時,說不定一個酒杯,飛進了他的口中,令他叫也叫不出來。當時現場一定大亂,那位歌女不就可以脫身而走了嗎?”
小神女笑着問婉兒:“你看,小兄弟這辦法不更好嗎?那位惡少受了懲治,還不知道是誰幹的哩。”
婉兒也笑了:“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救了人而不露面,這是真正的高人俠士行爲。好!以後我也會用這樣的辦法來懲治這樣的惡少,看他們還敢不敢任意欺凌婦女。”
小神女說:“當然,對那些任意凌辱婦女,有血債的惡少們,還是殺了他們的好,以免他們今後危害更多的婦女。”
小怪物說:“那我也會扮成小鬼,深夜裡去取了他們的命,令他的家人認爲是冤魂前來索命,這樣就不會連累任何人了。”
小神女一笑:“好了,我們談談書呆子的事吧。”
婉兒莫名其妙:“書呆子有什麼事好談的?”
“你們想想,他大考之後會怎樣?”
小怪物一怔:“他不會又四處去遊山玩水吧?”
“有這個可能,他這次是根本無心應考,不過應付父母而已。”
小怪物說:“那不行!我們可不能讓他四處亂跑了,那會壞了我們的事。”
小神女問:“我們不能老困住他在這間庭院裡吧?”
“那我嚇唬他,令他不敢出門半步。”
婉兒問:“你又想什麼鬼主意嚇唬他了?”
正說着,一陣風悄然出現。小怪物一見就問:“哦!?你也知道回來了,大概是討不到吃的吧?”
婉兒也問:“風叔叔,你又跑去哪裡了?”
一陣風說:“我叫化想問問,你們知不知道今夜有大事發生?”
三人一怔,小怪物連忙問:“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不會是杜鵑在今夜裡會出現吧?”
一陣風反問:“你們從如意樓回來,沒見到人們在議論紛紛的?”
“哎,人們議論的,還不是如意樓的事,有什麼好聽的。”
“可惜!可惜!你們怎麼不去打聽一下的?”
婉兒問:“風叔叔,到底發生什麼事?”
“今夜裡,劍癡要挑戰江南孤雁。”
小神女一時也感到意外:“什麼!劍癡今夜裡挑戰江南孤雁?”
“不錯!這不是大事麼?”
小怪物怪起婉兒來:“你看,都是你們不讓我去打聽,要不,我們不就早知道了?”
婉兒無暇去跟小怪物擡扛,問一陣風:“風叔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劍癡幹嗎要挑戰江南孤雁?”
小神女說:“我知道了。劍癡是一個好劍成癖的人,看來當時他也在如意樓中,看見了江南孤雁那快而奇詭的劍法,忍不住要與江南孤雁比高低,所以要挑戰江南孤雁。”
“不錯。不錯。還是你這個大丫頭聰明,頭腦靈活,一點就明。”
婉兒問:“那江南孤雁應戰了?”
小神女說:“四妹,江南孤雁爲人十分孤傲,自信心極強,儘管他不會主動去找人交鋒,但容不了別人向他挑戰,他還有不應戰的?他不應戰,不但在東廠無面見人,恐怕在江湖上也難以立足。”小神女又問一陣風,“風叔叔,今夜他們何時何地交手?”
“今夜亥時,他們在天壇那片樹林裡交手,不見不散。”
“四妹,看來今夜裡,我們要去看看了。要是劍癡在一年多劍法沒有什麼進展,恐怕他不是江南孤雁的對手,甚至還有性命之憂。水月宮的劍法,一向是劍不沾血不回鞘。”
“三姐姐,那我們要不要出手相助?”
“到時看情況再說。現在不知信王府和東廠的人對這場交鋒的態度如何。我想信王府的人,不會大批人馬出動,信王現在是極力避免與東廠發生衝突,他是在韜光養晦,而東廠方面就難說了。要是我們出手相助劍癡,劍癡恐怕不會高興,更不會領我們的情,認爲自己勝得不光彩。同時,我們還在東廠人的面前,暴露了我們的面目。”
婉兒一怔:“三姐姐,那我們怎麼辦?”
小神女說:“最好神秘的杜鵑能出現,這種情形,也是他對東廠人下手最好的機會。”
小怪物問:“杜鵑會出現嗎?”
“我不知道。”
“不行!今夜,不管杜鵑會不會出現,我都要去現場看看。我希望他會出現,他一出現,我就會對他窮追不捨。”
“恐怕他不會在這麼多人的場合下出現,何況劍癡與江南孤雁的交鋒,與他沒任何關係,他不會捲進去。”
“江南孤雁不是已列入他的追殺令了嗎?他怎麼可能不去?你不是說,這是他下手的最好機會嗎?”
“小兄弟,你別忘了,在追殺令裡有兩個暫緩刑的。他不是杜鵑主要追殺之人。”
婉兒說:“三姐姐,我不明白追殺令上幹嗎要多寫上這三個字的?”
“意思是說江南孤雁是可殺可不殺之人。按一般江湖上的規矩,將不殺之人列上追殺令,恐怕是給他一個警告。現在及時抽身還來得及。”
小怪物問:“那魏忠賢這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賊名下,也有這三個字。他也不殺嗎?反而他手下的鷹犬,卻是必死無疑。這公平嗎?叫天下百姓服嗎?”
小神女說:“杜鵑的意思我不清楚。但書呆子說過一句話,現在殺了這奸賊沒用,反而成全了他,不如留下他,到時由皇帝將他和他的孝子賢孫們一起誅殺乾淨。目前,杜鵑無法做到,而且杜鵑也不想殺這麼多人。”
“糊塗的皇帝會殺他嗎?”
“當然,現在這個昏庸糊塗的皇帝不會殺他,要是由信王登基,那他就必死無疑。信王朱由檢,可以說是受夠這閹賊的氣了。”
“朱由檢會做皇帝嗎?”
“會不會,誰也不知道。總之,目前這個病在牀上的糊塗皇帝,連風叔叔也看出他命不久已。不論朱家皇室誰做皇帝,只要不是白癡,就會容不了魏忠賢的囂張跋扈,遲早都會殺了他。”
“杜鵑的想法,不會和書呆子的想法一樣吧?”
“他們要是一對孿生兄弟,想法一樣,又有什麼奇怪?”
一陣風說:“對對!我叫化也有這種想法,現在殺了姓魏的沒用,只會成全了他的名聲,說不定這個病得快要死的糊塗皇帝,會追認他爲什麼王,什麼侯哩,更在全國爲他大造祠堂。還是由以後的皇帝殺他爲好。現在殺了他手下武功特別好的狐羣狗黨,令他變成了一個無爪的螃蟹,以後對武林危害就沒有那麼多了。”
婉兒對這些不感興趣,她關心的是今夜在天壇交鋒的事,便說:“三姐姐,風叔叔,今夜我們去不去看呀?”
小神女一笑說:“去!我們怎會不去的。四妹,你也好好趁此機會,看看江南孤雁快而詭異的劍法,今後萬一與他交手,心中也有一個底。說不定,神秘的杜鵑會真的出現哩,那更是一舉兩得。”
是夜,皓月當空,萬里無雲,這正是俠客們比武的一個好月夜。天壇附近的那片樹林,早已站滿了武林中人和江湖人士。劍癡和江南孤雁,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當今武林中一流的使劍高手,他們的比武,可以說是難得一見。一般好武之人,怎會放棄了這麼一次好機會?
本來武林中人,是不允許在京師內比武的,以免擾亂了治安。九門提督會派兵鎮壓,錦衣衛的人,更會插手干涉,何況京師最近還出現了一個神秘可怕的杜鵑,更容不得人在京師內比武過招了。可是劍癡和江南孤雁都是有來頭的人物,一個是信王府的人,一個是東廠座上客。王府和東廠,都給九門提督和錦衣衛打了招呼,他們只派人到現場維持秩序。這樣一來,反而來看的人就更多了。這不同於以往武林中的比武,圍觀的雙方均是清一色的武林中人,現在,圍觀的還有王孫公子、平民百姓,至於在天橋一帶賣藝的江湖中人和三教九流,更是聞風而來。一時間樹林四周圍滿了人,有的更爬到樹上去觀看,形成京師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盛舉。
作爲信王和信王府的總管,是極不贊同這一次比武,這太過樹大招風了。可是劍癡愛武成癖,誰也勸不了,何況劍癡是以個人名義去挑戰,並不代表信王府,所以也只好由他。
東廠方面,收魂星君等人也極不贊同比武,認爲沒有這個必要,要捉要殺一個人,只要一紙公文就可以辦到,與人比武,那是壞了東廠的名聲。東廠也從來不允許某一個人去找武林人士比武,那是武林中人之事,東廠用不着來這一套規矩。它的責任是捉拿、追捕、圍剿任何一個敢違抗九千歲的人和不滿朝廷的所謂亂黨亂民。東廠是朝廷的一個機構,不是江湖上的門派,所以收魂星君聽到江南孤雁要應戰,大不高興。可是江南孤雁是九千歲剛請來的高手,在某方面,他不是東廠的人,更不是自己的手下,何況江南孤雁爲人冷傲、信守諾言,不但自己,恐怕九千歲也勸不了,也只好不出聲。但東廠也有不少人卻主張江南孤雁去參加這次比武,他們除了想看看江南孤雁的劍法是不是真的有料,像不像江湖上傳說的那麼上乘,更主要的是希望江南孤雁擊敗劍癡,給信王府一點顏色看看,知道東廠不是可以招惹和得罪的,從而掃掃信王府的威風。
正是如此,江南孤雁和劍癡才能按武林中的規矩進行比試。雙方都不容許別人來插手,憑自己的劍法決一雌雄。
小神女、婉兒和小怪物化裝成了一般的平民百姓來到現場。而一陣風卻是隱藏在高處,不但可以俯視比武交鋒的全過程,更可觀察四周的動靜。
亥時快到了,只見江南孤雁早已站到場子的中央,仍是一身素裝,書生的打扮,迎風而立,風度翩翩,等候劍癡的到來。人們都在竊竊私語,這麼一個舉止文雅的書生,就是在江南一帶獨來獨往、劍法極高的有名的護花使者麼?他的出現,曾令所有好色之徒望而生畏。這麼一個人物,怎麼神秘的杜鵑將他列入追殺令裡呢?當然,不少武林中人也十分嘆惜,他怎麼會來到京師,爲東廠效命。
小神女他們看到,收魂星君和陰山三老等人都來了,反觀信王府,似乎沒有什麼人到來。收魂星君坐在西邊的人羣中,他的四周有幾十名貼身武士保護,陰山三老也坐在他兩旁。對於杜鵑的追殺令,收魂認爲簡直不值一提。因爲杜鵑在軍警如林之下,要殺他實在不容易,必定有大批無辜的人喪生,看來杜鵑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出現。杜鵑要殺收魂星君等人,絕不會令這麼多的平民百姓受殃。
突然之間,一個人影從遠處凌空飛來,落在江南孤雁面前十步左右的地方,說:“在下沒有遲到吧。”
婉兒和小怪物在月光下一看,那人正是劍癡,一年多來,他的模樣、神態依然未變,眼角眉梢,隱含一股傲氣,卻不同江南孤雁的那種冷傲。
在四川,劍癡一度成爲藍魔星君追殺的一個人物,主要是害怕他暴露了殺害白龍會四川重慶西門堂主的真正凶手。現在不論藍魔和百變星君,都先後成了杜鵑劍下的孤魂野鬼,劍癡也不再成爲東廠的追殺人物了。何況他現在已成爲信王府的人,投鼠忌器也沒有必要去追殺他。但東廠的一些人,還是希望江南孤雁在這次比試中,將劍癡除掉。如果劍癡是因比武而死,那是劍癡自找的,信王也無話可說。
江南孤雁冷冷地說:“閣下並沒有來遲,現在正是亥時。”
劍癡說:“好!在下能與閣下比試劍法,是一種榮幸。”
“不必客氣,請亮劍賜招。”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劍癡利劍出鞘,便隱含一股劍氣。江南孤雁一看,只是冷冷一笑,卻也不敢大意。因爲這一戰的成敗,事關他的聲譽,也是他在京師一地能否揚名立萬。他是輸不起。
劍癡與他完全相反,不在乎輸贏,只在乎領教對手的高招,他是立志挑戰武林中一些極有名望的使劍高手,滿足自己的願望。勝了固然高興,敗了也無所謂,只求討教到對手的高招絕技,對自己今後的劍法有所幫助,便心滿意足了。哪怕因比武受傷或輸掉性命,也無怨言。他不同於其他練劍之人,而是從交鋒實戰中提高自己的劍法。在交鋒戰鬥上,他的經驗比任何人都豐富,這些經驗,往往是他用自己鮮血換來的。
劍癡一劍揮出,便劍光四射,直取江南孤雁。江南孤雁也倏地出劍,疾如閃電,劃破夜空。人們還來不及看清是怎麼一回事,月夜下便一連響起了叮叮噹噹雙劍相碰的聲音。這不是什麼悅耳的琴聲,幾乎每一聲都驚心動魄,扣人心絃。一方稍有不慎,便會血灑夜空。一連串的響聲過後,兩條人影便倏地分開,對峙而立。人們驚訝:不會這麼快就結束了吧?誰勝誰負?只聽見劍癡狂笑道:“閣下的確好劍法,值得我劍癡一戰。”
江南孤雁也淡然地說:“閣下的劍法也不錯,也是在下平生遇到的一位高手。”
話音剛落,兩條人影驟合,又掀開第二輪的交鋒。婉兒輕聲對小神女說:“三姐姐,這個劍癡的劍法是大有長進了。看來他在劍法上花了不少的心血。”
小神女點點頭:“嗯,他的劍法是有長進,但在劍招上仍略遜於江南孤雁,但交鋒的經驗,反應的敏捷,彌補了他劍法的不是。”
“三姐姐,那他會不會敗在江南孤雁的劍下?”
“不會!但百招以外就難說了。”
圍觀的人中,幾乎沒有幾個能看清雙方出手的招式,但婉兒和小神女卻看得清清楚楚。突然間,小神女驚叫了一聲。婉兒急問:“三姐姐,怎麼了?”
“四妹,你有沒有看出,劍癡有幾招劍式,宛如奇峰突起,化解了江南孤雁那幾招凌厲而迅速的招式?”
“哦!?那是什麼招式?”
“是西門劍法中一些破劍法的招式。不然,他恐怕招架不住了。”
“不會吧?他怎會學到西門劍法了?”
“四妹,顯然是他在重慶與你交鋒中學到的,將你的一些招式,融在他的劍法中去了。”
“真的!?”
“看來,劍癡是位學武的奇才,能吸收對手的絕招,融會在自己的劍法中。看來,他不出幾年,便是武林中一位出類拔萃的絕頂高手。怪不得他不時在江湖上找一些有名的劍客比武過招了。”
“三姐姐,那他會不會擊敗江南孤雁?”
“他僅能自保,想勝江南孤雁比較難。現在,江南孤雁已略佔上風了。咦,小兄弟呢?他跑去哪裡了?”
“可能他是在人羣中穿插,去尋找杜鵑吧。”
小神女搖搖頭:“杜鵑不會出現的,因爲他對這場比武根本不感覺趣。他要是真的在今夜裡出現,也不在這裡出現,會在別的地方出現。”
“那他會在什麼地方出現?”
“東廠!”
“什麼!?東廠?”
“要不,就在收魂星君回家的半途上。”
突然,圍觀的人幾乎是一齊驚叫起來,小神女和婉兒慌忙一看,只見雙方交戰中,其中一條人影手中的劍脫手飛了出去,另一條人影頹然倒了下來。顯然是腿部中了一劍,站立不急,坐在地上,用劍插地支撐自己。而那個手中利劍飛出的人影,躍起接住了向下掉落的利劍。用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同樣,他在手腕處也受了劍傷。
婉兒定神一看,坐在地上的是劍癡,從空中用左手接劍的是江南孤雁。從交鋒來看,剛纔是棋逢敵手,雙方几乎同時各刺中對方,劍癡是大腿中劍,江南孤雁是右手腕受傷。但看江南孤雁用左手接劍顯得十分純熟,似乎他雙手都能用劍,仍可與人交鋒,而劍癡卻只能坐在地上應戰,十分的被動。在這方面來說,劍癡算是敗了。
這時,東廠有四五個勁裝大漢奔了出來,有的問:“丁爺,你怎樣了?受了傷?”有的說:“來,讓我們殺了劍癡,爲大爺解恨。”便想向劍癡下手。
江南孤雁一劍揮出,逼退了那個向劍癡出手的東廠鷹犬,厲聲喝道:“你們想幹什麼?圍攻一個受傷不能動的人,勝之不武,不爲人恥笑?這是我和劍癡比武之事,用不了你們插手。給我滾回去!要是你們敢動一下劍癡,先問過我手中這一把劍!”
這四五個鷹犬相視愕然,他們以往聯手殺人還少嗎?還在乎劍癡一個?他們不明白江南孤雁怎會這樣。
劍癡坐在地上,仍面不改色,他笑道:“好!江南孤雁!你不愧爲是一名劍客,江湖中的一條好漢。不過你放心,這幾個人恐怕接近不了在下,他們敢動手,我會叫他們全橫屍在我的劍下。”說着,從地上一躍而起,金雞獨立,橫劍而立。
江南孤雁大爲驚訝:“閣下仍能迎戰?”
“對付一些不肖之徒,仍可以,對付閣下,就算能戰,在下也不願。”
“爲什麼?”
“因爲在下已敗在閣下的劍下了。還戰什麼?而且看閣下剛纔的舉動,在下也敗得心服口服,任憑閣下處置。”
江南孤雁感嘆一聲:“其實閣下並沒有敗,在下手腕也受傷,還長劍脫手,頂多我們是戰成平手,誰也不能言勝。而且閣下還是第一個能刺傷在下之人。”
劍癡說:“不不。在下敗了就是敗了!閣下又何必爲在下遮醜?說,閣下想怎樣處置在下?”
“閣下言重了。這樣吧,等閣下腿傷好後,我們再來比試怎樣?”
“好!痛快,我們一言爲定,到時再約時間、地點比試,也是不見不散。”
“好!只要在下無事,一定赴約前來。”
劍癡愕然:“閣下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