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本來想斷然拒絕的,但想想自己能得到這次的拍戲機會也都多虧了他,她是該做些事情報答他,雖然要是真的計算起來這樣的事也實在是太不具備分量。這些日子,林靜都一直很自然的管她叫着‘姐’,就好象他真的心甘情願的當她的弟弟了似的,她也便暫時的讓自己適應這個稱呼,雖然她根本不知道他心裡對這個‘姐姐’的定義是什麼。

她打開冰箱,找出食材,很熟練的切菜下鍋,一會便準備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她在廚房中大聲喊他吃飯,卻沒有迴音,她只好走得近些喚他,才發現,竟然只是這樣一會兒,他真的睡着了,而且還那樣沉,她有些迷惑,爲什麼他卸下笑容的面龐竟是帶着如此濃重的倦意?

下一秒,她很容易的聯想到了他的‘操勞過度’——隨即毫不猶疑的搖醒了他,硬生生壓下心中那些罪惡感,反正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靜被她顯得粗魯的動作攪醒,惶然的開啓眼瞼,怔紅的眼眸中佈滿半夢半醒間的迷濛,含糊的呢語着:“我——我又睡了麼?”

她內心無端的一緊,爲他臉上孩子一般的迷惘,那眉心中噙着的暗影爲什麼竟讓她聯想到恐懼的陰霾——

她咬脣晃晃頭,趕走自己腦海中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聞到了什麼,轉頭滿含期待的尋覓去,遠處餐桌上的盛況令他剎那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突兀的站起身,抱着她在屋子裡打了個圈,隨即擱下她,在她的瞠目結舌中手舞足蹈的跑向了飯桌——

她佇在原地片刻,強壓下內心的不平靜,跟着他走過來,坐到他的對面。

“我好久沒有吃到親人煮的菜了——”他發自肺腑的感慨,“衝着你這頓飯,我也會一路悲喜陪着你不離不棄的——”

他的話有那麼一瞬間彷彿推倒了她心中的高牆,但卻很快被她視爲幻覺,她向來不甚信他,他這個人,實在是太會做戲,誰知道他此刻那天真無邪的孩童模樣會不會又是下一次殘忍的序幕。

他們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邊聊天邊吃飯。

“對了,你今天怎麼沒帶人回來?”她沒多想的問道。

他愣了愣,隨即意識到她說什麼:“嗯,今天在外面完事了,就一個人回來了。”

他的話太露骨,讓她大受刺激,‘噗——’的一聲將飯噴了出來,之後更是嗆到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連忙起身爲她遞水,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打趣:“你想太多了吧?你以爲我帶那些洋妞回來幹嗎?就是我有那個心思,體力上也受不了啊。”

她面子上掛不住的起身,三兩步奔上了樓梯跑回了屋,同時心中不斷的憤懣咆哮,這個男人簡直是噁心的無可救藥了!

短片的拍攝進程很快,轉眼就到了後期製作。

夏憂仍然覺得意猶未盡,因爲她實在是太着迷於這個感人至深的劇本。某一天,她終於忍不住的嚮導演詢問:“黎導,這個劇本的作者是什麼人啊?”

“是個叫‘黑色曼陀羅’的匿名作者,劇本是直接寄到我家的,我當初一看,就覺得這個本子令人耳目一新,我想一旦和媒體發佈打算拍攝這個劇本的消息,原作者應該就會現身,可是一直到現在本人都沒有出現過。”

‘黑色曼陀羅’,夏憂有些困惑的默唸着,總覺得這個名字熟悉的很,卻又想不到在哪裡遇見過。

驀地,她想到了在臺灣時林靜約她去的酒吧,沒錯,那間酒吧的名字就叫‘黑色曼陀羅’,這,會是一種巧合麼?

進入四月份的某個星期。

Johnny興奮的宣佈:“我們的短片已經入圍了,這次看評委會的反響,應該有很大的希望得獎啊!”

夏憂當然很清楚,對於這樣的國際級獎項,即使只是獲得提名就已經足夠令人聲名鵲起了,它的價值比好幾個小型獎項加起來的含金量還要高。

“林靜,我們的短片提名了!”她沒忘,這個鹹魚翻身的機會是誰帶給她的,所以她當然要好好酬謝她的恩人。

她興沖沖的跑回家,卻發現空蕩蕩的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她有些失落,不過很快便打起精神,準備好好做頓飯兩個人晚上慶祝一下。

於是她忙裡忙外,準備了一大桌中西合璧的晚餐。

她打他電話,不通,於是她只好耐心等待。

等着等着,不知不覺就在沙發上睡着了。

醒來眯起眼看了看錶,已經是晚上10點,桌上的菜都涼了。

她有些失落,這個人,一定是捱不住寂寞又跑出去找女人了,真是,也不來個電話,打他電話又總是忙音,算了,既然他這麼不夠意思,她自己一個人吃!

她一邊味同嚼蠟的吃着冷下去的飯,一邊抑制不住的憤憤不平着,還說要一路陪伴她所有悲喜呢,全是大話!

誰知道,林靜就這麼消失了。

從那天開始,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猜測,依照他浮雲般讓人摸不透的性子,該是又喜新厭舊的去找尋下一個目標了,反正現在戲已經演完,剩下的大概除了可能到來的頒獎禮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工作了。

她還想要謝謝他,誰知道人家壓根一點也不稀罕……

直到頒獎禮的那天林靜依舊沒有出現,他們的短片果然不負衆望,奪取了金棕櫚短片獎。夏憂於激動的心情之外,不可遏制的有着少許的失落,她總覺得這個缺少了一個主角的團隊顯得有些落寂、有些單薄,就好像劇中的男孩子隨着影片的落幕真的就那樣消失再也喚不回了一樣……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太入戲了。

這天,郵遞員送來了一封信。

夏憂拿過信封,發現竟然是林靜寫給她的。

她噙着滿腹疑惑打開了信封,將裡面折起的白色信紙打開,略顯凌亂的字跡洋洋灑灑的顯現在她眼前:

夏憂:

不知道你還會不會住在這個地址,如果你不在,就當成是老天爲了懲罰我,就連最後一次和你澄清的機會都不給予我。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久於世了。

我早就知道自己有這個病,獻血的那次我就告訴你了,可是你大概覺得我不過是隨口說說的,也沒有問下去,算你聰明,因爲即使你問了我也沒打算告訴你。

加入晴空劇組,順便接近你,起初實在是爲了打發人生所剩無幾的無聊時間。可是隨着和你的接近,我漸漸發現自己越來越捨不得死,這樣的情緒對我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我由原來每天的得過且過,變得常常會在和死亡相關的噩夢中驚醒。

所以我自私的想要毀掉你,讓你變得消沉,讓你喪失掉一切吸引我的光芒,可是我沒有想到你會用那麼一種慘絕的方式來回應我的報復。

那一刻,我徹底震驚了,我相信我在那一瞬受到的振顫絕對不少於凌雪徹。我這才發現我是多麼的不希望你在我面前隕落,所以,我想要補償你,在我生命的最後,我想要將世界上最燦爛的陽光給你。所以我說服了黎導答應讓你做女主角,我給他看了我的診斷證明,讓他看在爸爸的面子上滿足我這最後一個心願。

這些和你朝夕相處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看到你那充沛的幹勁和朝氣,我覺得即使死掉我也可以笑得很滿足。

我從廣播裡得知我們的短片獲得了大賽的提名,我不是不想和你一切分享喜悅,只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能獨自在家裡生活了,你知道這種病到了一定的程度是會痛的,所以必須要有漂亮的護士姐姐們溫柔細心的照顧才行。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是提名裡最終獲得桂冠的那支團隊,可是我大概沒有辦法親自握着你的手去參加頒獎典禮享受那激動人心的一刻了。我相信當你陪伴黎導出現在紅毯上時,當你在現場聽到我們的短片奪得最後的獎項時,那一刻你一定是百感交集又喜不自勝的,我不知道你第一個想要分享那份喜悅的人是誰,會是我嗎?我有點不願意面對答案,怕讓自己失望。而且我大概也沒有機會面對了,最近好像情況越來越糟,我想我大概享受不了多久和你呼吸着相同空氣的日子了,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觀看最後的頒獎典禮,我答應你。

知道我爲什麼可以那麼自信的說我們的短片一定會獲得最後勝利嗎?因爲那是我用心寫給你的童話,我這個人這輩子用心做的事不多,所以我相信厚積薄發的力量。我說過,我要將世界上最燦爛的陽光給你。而且,我想要和你一起努力,親眼見證你的脫胎換骨。這是我這輩子投注的最大砝碼,我要親手將那份殊榮交給你。但是,唯一的遺憾是,我不能親手把你捧上最佳女主角的寶座,因爲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應付一部電影了……

當你看完這封信的時候,千萬不要來找我,因爲我想留下最好的模樣在你心裡,讓你這輩子除了那個人之外再也找不到比我帥氣的男人。

當然我也不是說我就比他差到哪裡。只是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能夠讓你感動,不要露出無奈的表情哦,至少讓我到了結束的一刻都能這麼自信飛揚。

謝謝你,帶我遊覽了遍天堂,讓我即使因爲做錯事下到地獄也不會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