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徹按照約定來到了楚憐心的家門口,按下了門鈴。
等了半晌,楚憐心的聲音才從門的另一側傳出來,而且顯然有些侷促和緊張:“雪徹,不好意思,我剛好在洗澡,一會我給你開了門,你先不要推開門,等我回到浴室你聽到關門的聲音再開門進來啊——”
“好——”凌雪徹有些意外的在門外愣了愣。
果然一會他面前的門鎖打開了,門敞開了一個縫,之後是一路小跑的聲音由着腳下的步子傳向屋內,接着便是重重的關門聲。
凌雪徹這才推門走進屋裡,看到地下一路狼藉延伸的水漬,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凌雪徹在屋裡等着,突然聽到楚憐心焦慮窘迫的叫聲:“阿徹,幫我在臥室衣櫃裡拿一下掛着的黃色睡衣,我剛剛忘記帶進來了。”
因爲是小時候的玩伴,所以楚憐心向來和凌雪徹說話還是比較隨便沒有太多顧忌的,尤其是小的時候更是如此,到了他們長大之後再次相遇在娛樂圈中,可能因爲多了層心思,她反而對他的態度恭謙和拘謹了。
所以,此刻楚憐心對他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於是來到了她的臥室。
他打開臥室的衣櫃,眸光隨意的一掃,很容易便看到了掛着的黃色睡衣,可是,他的手卻沒有伸向那件睡衣,反而直直的伸向掛在一排衣物最右側的一件不起眼的制服上——
他戰慄着手指拾起制服那有些破舊的袖口,那上面並排縫製的三顆釦子讓他瞧得目不轉睛。
他看到了同他家中那顆一模一樣的讓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鈕釦,就躺落在制服的袖口上,不過是其中的兩顆,而最下面的一顆已經被一枚差不多的鈕釦取代,但是,這種鈕釦的樣子他太過熟悉,每每出現在他少年時期的噩夢裡,所以無論何時出現在哪裡哪怕只是存有微乎其微的不同,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大概那件曾被他扯下釦子的制服在袖口的地方沾上過紅色油漆,所以在那顆他至今保存的扣子內側,那些個不容易清洗的地方還留有明顯的紅色痕跡。此刻,他咬牙輕輕的拔開另外兩顆相同的扣子企圖查看清楚它們被遮擋的部分,他的思緒波動的厲害,幾乎想要就此放棄,卻仍是不由自主的手指使力,下一秒,墜入他視線的是同樣的嫣紅印記——就刺眼的、充滿了嘲諷的鑲嵌在釦子貼住衣料部分的犄角旮旯裡。
他突然像是被人卡住脖子一樣呼吸變得困難,他就那樣死死的、死死的抓住手中的袖子,因恐懼而催生的力道大的幾乎快要把手下的衣料扯碎。
剛好楚憐心的叫聲再次響起:“阿徹,你找不到嗎?快幫我拿衣服來,我快要凍死了——”
凌雪徹的手猛地一抖,額上附上了一層冷汗,他幾乎站不穩的扶住手邊的衣櫃,五官頹然的痙攣皺縮,此刻,他勉強平定被她的呼叫引起的驚擾,擡起手臂一個大弧度的揚手一連取下兩件衣服,接着,他遲緩的挪動步子,向着浴室的門扉走動,那僵硬的、抗拒的步伐幾乎像是要上斷頭臺的死刑犯,好像每向前一點都離死亡更近一些似的,又好像是每走一步都硬生生的踩死某種希望似的。
他終於停在了浴室門外,想要敲門的手擡起又放下,卻終於還是敲響了門——
楚憐心從門口探出頭的一瞬間看到凌雪徹就那樣直直的佇立在門外,就那樣毫不避諱的看着她,嚇得她連忙驚叫着躲到門後,臉色一盤緋紅:“你,你怎麼不把頭轉過去啊,你這樣讓我怎麼伸手去拿?”
他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似的,動也不動,只是呆呆的站在門邊,一點也沒有迴避的意思,他遲緩的伸出手,同時將兩件衣服從開啓的門扉遞了進去,然後用一種很奇怪的音調問道:“這件制服是?”
楚憐心急忙從他手中扯過自己的睡衣,愴惶的穿上,慌亂間也沒有聽清他的問題。
他見她從他手中取走了衣服卻不做聲,突然間急躁的一把推開門,在她的驚聲尖叫中一把箍住了她的肩頭,同時一手舉起手中的制服,從上至下沉重的睇視住她的眼:“這件制服是誰的?”他的聲音幾乎挾着絕望的回聲。
楚憐心被他眼中的灼痛燒蝕了神經,整個人顫抖的如風中殘燭,他眼中那撕裂的痛處讓她看不懂,爲什麼他看起來那麼難過、那麼傷痛,痛得眼中都破碎出血絲——
她哆嗦着開口:“是——是我的——那是我初中的制服——”她不願意說出自己曾經就讀的那不光彩的學校,縱使所有人都知道她昔日曾有過的不良歷史,她仍是想讓自己的形象在自己在乎人的心裡光輝些,畢竟,誰也沒有規定好學校就不能有叛逆的學生不是?
他就那樣白了脣,像是突然害了大病一般重重的喘着氣,眼眶極度的撐開,臉頰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悸動的糾結、收縮,他徒勞的、緊緊的握住了拳,指甲隔着制服的衣料狠狠的陷入掌心,手臂上聳起驚心動魄的青筋——
原來,原來當年那個女孩子是她!——
他猝然間腦殼內炸開了白光,瞬時一片荒蕪,什麼海枯石爛、天長地久都抓不住,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瑰麗的美好在他眼前挫敗成灰粉,然後被暴戾喧囂的狂風一卷,剎那間蕩然無存,徒剩一片虛無、恍然若夢。
他終於認命的一把抱住楚憐心,幾乎是整個人栽倒在她的身上,他感覺不到自己懷中抱着的是一個近乎赤&裸的溫熱,他唯一感到的是他胸腔中那疲憊跳動的心臟好痛好痛,痛得幾乎讓他站不住:“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不斷的重複着,只是重複着,他幾乎自私的希冀着這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事,之後,他開始唾罵鞭笞自己的靈魂,他的人抑制不住的顫抖着,卻用更加顫抖的聲音掙扎着擠出艱澀的聲音,“待在我身邊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答應你,一定會對你好——一定——”他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哭泣了,他咬牙倔強的忍住,他知道,有一種愛情叫做救贖,他是那個要被她救贖的人。
楚憐心整個人因他的變化莫測和明顯不同於往日的反應而驚異萬分,可是,卻又喜不自勝的緊緊抓住眼前這夢寐以求的幸福,她百感交集的擡手抱住他:“謝謝你,雪徹——”
凌雪徹跌跌撞撞的倒進家門,手中的酒瓶脫了手,滾落到地上,刺鼻的烈酒胡亂的散灑了一地。
他卻對眼前的狼藉視而不見,只是混沌的盯着書房的方向。
他費力地從地毯上撐起身,卻根本站不住,只好扶住牆根,踉踉蹌蹌的來到書房,憑着本能拉開了書桌最下方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方盒子。
他暈眩的倒在書桌後的皮椅上,哆嗦着手打開了盒子,從裡面拿起了當年他寫下的紙條,置於眼前,猙紅着眼眸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着:“如果‘她’不出現,我一定會娶她!”
他突然就那樣攥住紙條仰天狂笑起來,笑得歇斯底里,好像發瘋了、又似中了邪,直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彷彿撐不住了,他卻再大吸口氣之後接着瘋笑,笑到臉頰都禁不住抽搐,笑到聲音中都有了泣音,笑到眼角都狼狽的落下辛辣的熱流。他突然暴戾的大手一揮,將桌上的東西盡數掃落在地,就連爲了明天去見夏憂提前準備好的整支菸火也沒能倖免於難,被他巨大的力道波及,頹喪的落於地面。他發現了自己的失手連忙急切的去撿,卻因爲這樣倉促的動作而讓放在腿上的盒子翻落下去,他蹲下身愈撿起煙火的一刻,看到從盒子裡面順勢滾落出的鈕釦——
他就那樣僵硬在那裡,如看着洪水猛獸一般的看着那枚仿若承載着最沉重詛咒的鈕釦。
他悸動着指尖,緩緩伸出手去——
左手,他握住那枚鈕釦,右手,他拿起那支菸花,顫抖着淌出眼淚。
“厄——”他突然將額頭狠狠的撞向地面,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
下一秒,他丟棄了手中的一切東西,狂叫着拾起手邊那張保存至今的紙條徹徹底底的撕了個粉碎。在一片蒼涼的破敗中,他像只絕望的困獸般悲痛的趴伏在地上用力的錘擊着地面,哭泣的聲音從他拼命壓下的臉頰處傳來,那是痛入骨髓的掙扎聲……
他的眼前因爲醉酒又出現了她的影像,她一如既往拿着煙花悽悽慘慘的凝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狠狠的晃了晃腦袋,殘忍的逼迫自己不看她、忽略她,他怕是再也不能這樣看着她,就是幻想也不行了,那樣會把他償債的決心一寸一寸的生吞活剝、消磨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