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夏憂半夜從外面回到家來,因爲白天公寓樓周圍埋伏的記者太多,所以她只好挑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回來。

電梯到了五樓停下,她走出來,掏鑰匙準備開門。

恁地,她覺得呼吸發緊。

她隱約覺得側後方像是有人。

用餘光掃去,在昏暗的樓道內,樓梯上像是坐着個人影。

那人一動不動,甚是安靜。

她心一緊,怕是窮途末路的暴徒。

這棟公寓,是一層兩戶的結構,隔壁家的人全家移民到了國外,房子始終就這麼空着,也不見有人家搬進來。

平時她這層的樓道里,除了清潔工人,從來沒有其他人出現過,可是,現在——

她幾乎敢百分之百確定一件事,就是這麼晚了還呆在這裡的人絕對不會是清潔工人。

她幾乎沒有勇氣扭過頭去看,只想趕快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只是愈害怕愈手忙腳亂,她怎麼摸都摸不到鑰匙。

她始終將手中的動作放得很輕,思忖對方是大概是等得久了睡着了,只要小心不驚動他的話——

“夏憂——是你嗎?——”

夏憂渾身汗毛直豎,險些失聲尖叫,卻突然覺得這個含混的聲音耳熟的緊——

恁地,她瞪大眼:“是——是雪徹麼?”

凌雪徹晃晃悠悠的靠近她,眯起眼想要看清楚她,夏憂明顯聞到了一股分外濃烈的酒氣:“你——”

她還來不及將話問完,就被他一把緊緊箍進了懷中,他將臉埋進她溫柔的頸窩內,激動的呢語:“真的又看到你了——”

她勉強的掙脫出他的懷抱,臉色潮紅:“這是我家,當然會見到我,你——你怎麼喝的這麼醉?”他還嫌現在的事鬧得不夠大?他不是躲開了明哲保身去了?現在這樣又是幹嗎?他一定是醉的糊塗了,才忘了現在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狀況。

他一臉迷茫的望着她:“因爲不喝醉我就看不到你啊,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所以我一定要見到你,你知道嗎?我喝醉了就能看到你了,屢試不爽,你看,這次你不是又站在我面前了嗎?”他突然嘿嘿的笑了起來,一臉得意的樣子,像是小孩子的詭計得逞一樣。

她心突突的急跳了下,之後晃去了自己的繚亂心思。

她覺得兩人就這樣在門口拉拉扯扯的萬一被人撞見到時候更加說不清楚,所以趕緊一邊扶着他,一邊匆忙的找鑰匙。

這次倒是一摸就摸到了,她急忙開門走了進去。

他醉的不輕,半個身子的重量都依附在她身上,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窩,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她的心臟怔動的厲害。

她好不容易將他扶到沙發,她握住他手臂和肩膀的手剛剛放鬆些力道,他便一個軟倒,仰面跌進了柔軟的沙發墊裡,大概是酒精搞得胃不舒服,他擡起小臂反手放在額頭上,眉心微蹙,醉酒時他的容顏讓人覺得親切的厲害,像是無害的小孩子似的,澄淨的美好。

她情不自禁的蹲下身來,幫助他整理因爲扯拽而凌亂翻起的衣角和領口,突然,他像是撒嬌般的緊摟着她的腰肢將她扯到他的身邊坐下,無論她怎麼掙扎他就是不放手,最後,她驚惶不定的將抱枕塞到他的懷裡,才勉強擺脫出來半個身體,她心神不定的想要拉開他固執的抓住她的衣角不鬆開的手:“雪徹,你放開,我去給你泡杯茶,醒醒酒。你看你喝的這麼醉都神志不清了。”

他卻只是兀自的叫着她的名字,根本沒有理會她說的話。驀地,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頓時鬆開了束縛住她的手,難過的放到自己因爲酗酒而疼痛痙攣的胃部。

她見狀急忙脫了身,匆匆忙忙去弄醒酒茶。

她來到廚房,燒了一小壺水,之後拿出個茶杯,仔細的沖洗起來,洗完後擱置在一旁的操作檯上,接着她開始四處翻尋着茶葉,因爲家裡鮮少有客人來,她自己又不好飲茶,所以,一時間想不起來茶葉被她搬家的時候收在哪裡。

就在她手忙腳亂的將廚房裡裡外外翻了個遍,這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的腰,她身體驀地一緊,來不及掙脫,他整個人就都貼了上來,將兩個人的距離縮短的密不可分,他彷彿做夢般的呢語:“不要離開我,你那個時候就一聲不吭的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和所有人都不承認,甚至是對自己,可是,只有我的心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的心臟又控制不住的劇烈收縮起來,僵硬的啓口:“你快去躺着吧,醉的都開始說胡話了。”

她剛想轉頭哄他走,他卻猝不及防的綿綿密密的吻住她的脣,之後摸索着扶住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一擡,輕鬆的把她抱上了身後的操作檯,胡亂的順手一撥,剛剛纔洗好的茶杯便被他放肆的動作掃落到地上,發出破碎的玲瓏音響。她幡然醒悟,驚呼着阻止,他卻不放過她,硬是將她整個身體往牆裡又推了推,之後任性的將她兩條小腿環上他的腰肢,雙手熱切的捧住她的臉,迫不及待的吻弄她,他的動作顯得飢渴又急躁,幾乎稱得上粗魯,就好像生怕她下一秒會消失一樣,拼命的抓緊每一秒的時間儘可能的掠奪,掠奪她的身、掠奪她的心,以填補自己空虛的身體、還有佈滿空洞的心。

水壺在此時隆隆的響起,沸騰的熱水迅速的頂起了壺蓋,滿溢的到處都是。

她急忙推開他,竄下操作檯去關滅煤氣。

他的眼神突如其來一陣頹廢的悵然若失,訥訥道:“夏憂,你又消失了,你每次都是這樣自作主張的離開,讓我都來不及看清楚自己的心。”

夏憂伸出去關煤氣的手就此僵滯在那,淚水剎那間瘋狂的涌進她的眼,不要,不要再和她說那麼多迷人的謊言,她會被他迷惑,不再理智的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他醉醺醺的胡言亂語,而不顧一切的奉上自己的心哪!

他晃晃暈眩的頭,含混不清的挨近她說着,朦朦朧朧的音調聽上去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就是這麼殘忍,你一次也沒有再點亮過燭火,只除了那一次,你走的那次,我看到了窗外的火花,可是那會兒我想要去找你的時候,實在喝得太醉,我想去開門,腿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等我再有些意識的時候,爬過去扒住窗戶看,你卻已經不在了,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能見你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喝那麼多酒的,可是,不喝酒的話,我又見不到你了。”他說着又輕輕的從後面摟住了她。

夏憂本想提起水壺倒水,卻無奈的發現剛纔準備好的茶杯此刻正支離破碎的躺在地上。

她想離開去再拿個茶杯,他卻箍得更緊:“這次,我竟然可以這樣真實的抱住你,感受你的體溫。大概是老天都可憐我吧?”

夏憂聽了他莫名其妙的話語先是微微愣住,接着心頭劃過一陣抑制不住的失落,原來真的不過是醉話,謊言包括上了糖衣只會變得更殘忍。

他卻沒發現她的消沉,自顧自的說着:“以前我每次喝醉了酒,我就能看到你在很遠的地方衝我揮動煙花,可是無論我怎麼努力的向着你站的地方狂奔,我都無法觸碰到你,你始終站得離我遠遠的,就那樣沉默又哀傷的望着我。”他的聲音裡似混合上了無限的惋惜和失落。

夏憂覺得呼吸變得好睏難,她分不清是不是因爲他擁住她的力道太大,還是她內心受到的衝撞太大。

她終於明白那一次他在酒吧包廂內爲什麼會做出那麼古怪的行爲,還有那句‘這樣纔像你。’是什麼意思。

爲什麼?爲什麼要讓她知道,即使知道了他們兩個人的距離又能改變什麼?爲什麼不乾脆一直殘酷下去?這樣的事實對她來說又怎麼會是希望,只會是更痛苦無奈的絕望。

“對了。”他霍的鬆開她,上上下下的檢視她,不解的蹙眉,“你的煙花呢?每次我喝醉的時候,都能看到你衝我揮動煙花,這次你怎麼卻兩手空空?該不會這是我最後一次在這樣的狀態下和你相見了吧?你總是這樣,每次都讓我從幸福的頂端跌落,然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放任我一個人自生自滅。你知道嗎?你就是女妖美杜莎,接近你就會被毀滅,可是卻又讓人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刻意讓自己不去聽他那能將人硬生生溺斃的話語,蕭瑟的斂下眼:“煙花,我早就不碰了,好多年都沒有碰過了。”

他突然像是瘋狂了一般,怔紅着眼眸,不甘心的猛搖她:“不可能!你騙人,我明明每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都拿着煙火的,你一定是氣我不守承諾,沒有去找你,所以才這麼對我說的,是不是?”他任性的糾結了眉頭。

“雪徹,別鬧了。”她覺得自己快要守不住防線,全線崩潰了。

他突然就停止了一切瘋狂的動作,頹喪的鬆開了手,靜默的嘆息一聲:“我覺得我大概此刻是在夢裡喝醉了酒,纔會這麼真實的感觸你,其實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他表情變得分外傷感,落寂的轉身朝着屋內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悽悽涼涼的講着話:“那天我看着你和秦韜回家,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一路尾隨,後來你出了他家,我又悄悄的跟上了你,看到你失魂落魄的丟掉東西,我就上去撿起……之後,我說了很多傷害你的話,因爲我嫉妒,我不僅嫉妒秦韜,我甚至於嫉妒林靜,看到他那樣吻你我居然嫉妒,不過是拍戲而已我居然嫉妒!我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情,卻不願意承認自己被你影響,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是個凡夫俗子,於是我感到很煩,莫名其妙的暴躁,看什麼都不順眼,其實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我心裡明白,卻又更加排斥,我憤怒,氣自己的不爭氣,氣自己的不受控制!然後再將這樣的怒火變本加厲的發泄在你身上,以爲罵了你就能證明自己還是那個清心寡慾的自己,證明一切不過是子虛烏有,根本沒有人能影響我的心情、控制我的心。

可是,罵過之後,我卻感到更加的空虛、更加的煩躁,我變得不像我,這樣缺乏冷靜的自己讓我覺得陌生甚至是恐懼,於是我只好用酒精來麻痹自己,卻發現這樣反而會讓我暴露出真實的心、會讓我更加思念你,我簡直快要被你逼瘋了!”他拼命的咬緊牙關,臉頰都在疼痛的抽搐,整個人就那樣倚着沙發坐到地板上,保護自己避免讓自己更痛的抱成一團,不可遏止的戰慄着。

夏憂心痛的一步步走上前,緩緩在她的面前蹲下來,他的話句句重錘着她的心,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她顫抖着手臂抱住了他同樣顫抖的身體,這樣幾乎算是共鳴的觸碰令他將埋於手臂間的臉頰緩緩的擡起,就那樣苦澀的、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而她也同樣淒冷的望着他,彷彿他和她便是那被命運分割的牛郎和織女,只除了這一天,七夕之日,可以藉着鵲橋來相會,抒發彼此疼痛卻深邃的愛意,短暫的歡愉之後,便又是遙遙無期的等待。

突然,從他的口袋中掉出了一小截東西,夏憂只是下意識的一瞥便愣住,熒光的商標在昏黃的光線下顯露出來,她戰慄着指尖將它拾起,被這抹熟悉的圖案惹紅了眼眶,翻江倒海的昔日片段肆無忌憚的闖入她的腦海,紅燦燦的記憶揪痛了她的心房,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記錯,無論如何也不會認不出,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點亮的煙火,就是這個牌子的,這些年間,這個牌子的煙火廠早就已經倒閉,那麼這一小截煙花他又是從哪裡弄到的?她於是將煙花舉到他的面前輕顫着聲音問:“這是從哪裡來的?”

他迷濛着雙眼費力的對準焦距才能看得清晰她手中細細短短的煙花,隨即自鳴得意的笑開了顏,挾着一股邪痞的炫耀語氣:“我家啊,我有很多很多這樣的煙火哦,當時我把它的整個工廠都買下來,我不要別人還能買到這樣的煙火,我不要別人送同樣牌子的煙火給你。”他像小孩子賭氣似的說,接着便轉而一臉懊喪,“我本來想等見到你的時候拿給你,然後送你一個願望,卻沒想到它被折斷了,只剩了最下面的一小截。我怕你見了生氣,嫌它難看,所幸就收起來了。”

她的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簾一般倉皇的落下,原來是他,是他買下了那家工廠,才讓那種她最爲珍視的煙花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徹底消失殆盡的。

他擡起手臂輕撫着她的臉龐,柔柔的,心疼的:“我不願意承認自己想要見到你,所以我強忍住不碰酒精。我以爲自己的心早就麻木,早就不會爲任何人興起波瀾,你知道嗎?夏憂,很多人說我像是沒有靈魂的機器人,對於這樣的話我從不否認,因爲,我幾乎也那麼看待自己了。我大概只有面對你的時候,纔像個活生生的人——”

夏憂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他的眼神擰碎了,她不顧一切的撲倒在他懷中失聲痛哭,她知道,即使他只是醉話,即使他醒來之後會矢口否認一切,她也心甘如飴。他心間一直以來聚集的掙扎,她也有過,他矛盾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只是,現在的他們,還能多要求些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不過爾爾。

所以當凌雪徹再次封住她的脣時,她只是緊緊的、緊緊的擁住了他的身體,就好像擁住了她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