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唐國,國都南洛。
作爲一直置身於天下紛爭之外的諸侯國,下唐在幾大諸侯之中顯得最沒有野心。
楚國強勢,兵強馬壯,盤踞東方,雖然沒有明確表現出對中都皇位的渴望,但擁兵百萬,明眼人都能看出其野心之大,更因自身勢大,明面上依舊臣服大夏王,近年來已經漸漸在暗地裡有了陽奉陰違的跡象。
陳衛國卻是西方霸主,真真正正的表露出了其想要吞滅大夏,自立王朝的打算,更在一月之前,陳衛公子憑帶領陳衛莽王走出了西方,高舉反旗,效仿了當年的公孫放,以極強的兵力,一路攻城破關,直指中都。
南越已經隨着越王公孫放的身隕,早已經名存實亡,國中至今沒有國主登基上位,潛伏在了南方蠻森之中,彷彿在等待着什麼時機的到來,更有天下名將,被稱爲亂世野狼的張舟,帶領反軍將天下討兵阻攔在西南邊境之外,這個曾經對大夏忠心耿耿,更是曾經跟公孫放正面對弈過的人物,卻是在某個時刻,突然就對這個大夏失去了期望,若說繼公孫放之後誰最早舉起反旗,卻是這亂世野狼。
有張舟鬼神莫測的謀略與強兵,竟是守護了西南邊境數年之久,儼然也已經成爲一方諸侯。
至於北國大燕。。。
大燕卻是比下唐更加置身事外,那個始終籠罩在風雪之中的國度,大陸如何變化,他們依舊存在,面對多年的動盪,大燕也僅在公孫放造反之時做出過迴應,就像是在風雪之中沉睡的雄獅,沒有人知道大燕在籌謀着什麼。
另一個幾乎不問世事的,便是下唐了。
下唐在大陸東南,所佔據的土地並不多,下唐國內城市甚少,四處皆是高山峻嶺,森林樹海,下唐人不少都居住在青森之中,狩獵之術家喻戶曉,它並不如南越,大燕一般尚武,但卻高雅且靈敏。
天下諸侯,都有自己名震大陸的軍隊握在手中,下唐也有。
雲鶴軍。
沒人知道下唐是如何訓練出這麼一幫鬼魅一般的人來的,雲鶴不如莽王獅心,也不如中都荊棘一般,依靠戰場上的強行對衝就可以碎滅一切無人可擋,雲鶴的可怕之處,在於他們行軍迅若閃電。
雲鶴的戰場,就只有一個字——快!
無與倫比的速度,如離弦之箭一般切入戰局,奇快無比,往往只要雲鶴出現,戰場就會被分隔成幾個戰圈,沒有人能阻攔雲鶴的切入,更沒有人能留住雲鶴的步伐,有一代下唐國主宿醉後曾經說過,雲鶴的進攻,就是在地圖上畫一條線,然後讓他們一路飛馳過去,敵軍必破!
畢竟是諸侯國成名的軍隊,每一個都有過輝煌歷史,雲鶴也不例外,甚至於他們的威名,比之莽王獅心更盛。
是逢亂世,大陸四處烽煙四起,不斷有不堪欺辱的貧民舉起反旗,更有盜賊聚衆起事,佔山爲王,陳衛反叛,楚國則是對中都虎視眈眈,下唐國內也有不少野心家開始了他們的計劃。
每一個諸侯國的國都都如中都一般繁華,四處皆是歌舞昇平的景象,即使是最深的夜,都是燈火萬丈,通宵不熄,權力的中心,那些上位者都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不知天下世道的艱辛。
南洛也是如此,只是那繁華下無數的潮流暗涌,卻是沒多少人能看出來了。
下唐國主很煩惱。
唐風骨今年已經年過六十有三,在下唐國主之位也已經穩坐了四十年之久,都說這天下,只要跟權力沾上什麼關係,同室操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唐風骨當年卻也是一個狼一樣的人物,上代下唐公膝下有四子,唐風骨排名最末,原本這下唐王位,怎麼都是輪不到他的,更何況當年唐風骨似乎並不很受唐王的喜歡。
但就是在下唐更換新主的前夕,這個唐王最小的兒子不知如何竟是得到了雲鶴的效忠,三萬雲鶴深夜進宮,將整個下唐王宮圍了個水泄不通,就連南洛城防軍都被他收服,唐風骨一身輕甲策馬走入王宮,唐王寢宮之內,而云鶴則在同時闖入下唐各大臣家中,將所有下唐官員將領全部控制了起來。
次日,唐王逝世,世子同一晚臥牀不起,二王子主動交出手中權柄,三王子?三王子一直在中都,作爲下唐質子,被夏皇牢牢控制。
唐風骨就此登位。
唐風骨就是這麼一個人物,誰也不知道那一晚他到底做了什麼,反正最後唐王的命令,就是傳位給這個掌握了南洛命脈軍權的小兒子。
唐風骨登位之後,一系列的鐵血手腕也是用在了唐國,短短几年間就將所有質疑的聲音撲滅,更平定了夏皇的疑慮,也算是一代梟雄一般的人物,並且才能不弱,在位四十年,唐國國力也是不斷上升,或許他不是一個好弟弟,好兒子,天下人卻都認可了,他是個好諸侯。
下唐就是唐風骨的一言堂,但這個男人現在已經垂垂老矣,他正面臨着他人生中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個難題。
下唐南洛,王宮大殿。
唐風骨輕輕擦拭着一柄鐵劍,那把劍已經鏽跡斑斑,並不是什麼好劍,然而在這個唐王的眼中,卻如同珍寶一般,他擦拭得那麼小心,生怕自己一用力就會傷到了這把劍。
“沁兒。”老人低聲說着:“你可知道,父王珍視了一輩子的這把劍,到底有什麼故事在其中麼。”
唐風骨的下首,正有兩名窈窕的身影默默站立,其中一人卻是穿着青色的輕甲,緊緻的輕甲將女子妙曼的神行勾勒了出來,女子有着一頭烏黑的發,這是很美的一個女孩,年歲卻不大,穿着一身輕甲顯得她英姿颯爽,只是眉目間卻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淡寒氣。
另一人卻是一身雪白的衣裙,如瀑長髮垂到腰間,背後揹着一柄長劍,劍柄是金色的,若是看到那女子的臉,只怕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會爲之驚豔,人間竟有如此絕色,眉目就如同是畫中的人兒,身周更似是凝聚了朦朧的迷霧,仿若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個大殿中此時只有這三人,其中下唐王唐風骨更是威嚴極重的一個角色,那個穿着輕甲的女子也是一身的寒氣,若是仔細看她的手,就可發現那雙手的手心佈滿了練武生成的老繭,若是葉砌在這裡,定當會讚歎,這是怎樣的一雙殺人之手。
然而這兩人身上的威嚴已經極重,卻在那個絕美的女子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第一眼看那女子,必定會驚豔於她的美麗,然而若是看上第二眼,則會訝然發現,此女身上四處都在往外發出刺骨的氣息,她直直站立,就如同一柄長劍戳在了那裡,無盡的劍意噴薄,如同她就是劍,是劍中的王者!
被喚作“沁兒”的輕甲女子聽得唐風骨的話,那雙眸子頓時就柔軟下來,她搖了搖頭:“父王從小就不讓沁兒碰這把劍,就連母后都沒有聽說過這把劍的來歷,沁兒又怎會知道。”
唐風骨輕笑一聲,忽而握住了長劍的劍柄,劍尖向天舉了起來,他靜靜看着這把劍的每一道紋路,還有劍刃上的崩痕:“上仙呢,你又是如何,看待這把劍的。”
那如劍的女子輕輕皺眉,嘆息一聲:“請恕唐硯愚鈍,只是在唐硯看來,這把劍不過凡鐵所鑄,使用它的人想必也沒有多強的修爲,表面創傷無法修復,其內也無劍魂溫養,只怕是不能作爲對敵之用,用之即斷。”
“用之即斷。。。用之即斷!”老人喃喃着,突然大笑起來:“沒錯!這把我珍視了半生的一把劍,歸根究底不過是凡鐵一把,在最尋常的作坊中鑄出,也只有最普通的武士會使用這樣的一把劍!”
老人笑着,笑聲裡帶有幾分懷念,與複雜:“但也正是這一把劍,讓我唐風骨恐懼了十年之久,也正是在這把劍下,下唐世子身首分離,也是在這把劍下,老唐王氣急攻心戮心而亡!我唐風骨這一生的成就,都源自於這一把劍啊。。。”
他這話卻是道出了一個極大的隱秘!四十年前的王宮,唐風骨與上代下唐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切的答案,竟就在這把下唐王珍視了一生的鐵劍之中!
“這把劍,曾經是我的哥哥用來殺我的利器,沒想到殺我不成,最終卻是轉而讓他身首分離。”唐風骨冷笑:“我唐風骨能有今天,因這把劍而起,最終會不會因此劍而終,便不是我能預知的了。”
“上仙是使劍的大能,或許是看不上這樣的凡鐵的,此劍滋養不出劍魂,日漸慘敗,只是在孤王的心中,這柄劍劈開了我唐風骨此生的心魔!若無這柄劍,只怕今時今日,我唐風骨也沒有能坐上這唐王之位,這把劍,便是我柳風骨的命!”
兩女沉默着,只是唐硯微微擡頭,看向那柄鐵劍的美眸之中涌起了幾分異彩,彷彿唐風骨這一席話,讓她受到了什麼啓發一般,不由得背過手拍了拍背後的長劍。
唐風骨緩緩收起長劍,目光落到唐硯身上:“上仙能走入我下唐,實在是柳風骨之幸,如今天下紛爭四起,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一頭雄獅留下的後手也會在不久的將來複出了,到時候我下唐必然不能置身事外。”
“我唐風骨沒有什麼爭奪天下的心思,只是在亂世之中想要保全自己,卻是艱難,如今有上仙的相助,唐風骨心中的謝意,卻不是言語能表達的了。”
唐硯輕輕一笑,擺了擺手:“唐老不必如此,唐硯與沁兒一見如故,歸正來到凡世,我也沒有別處可去,不如就在下唐落腳,再尋思下一個去處。”
女子說着,又仿若不經意地道:“只是這爭天下的戲碼,唐硯雖然是世外之人,對於凡間也有幾分粗淺瞭解的,唐老當真就對爭天下的棋局,一點興趣都沒有麼?如今唐硯已可確定,唐硯平生最大之敵便在那陳衛之中,若是唐老有此意願,唐硯此身微末之力,予取予求!”
老人眼中突而亮起幾分精光!
“這天下棋局,仙人都要介入,大夏已經窮途末路,潛伏的巨龍都一個個浮出了水面,我唐風骨這一生什麼都經歷過,唯獨未曾經歷過這等陣仗!我意不在天下,只是這紛爭,那麼多的英雄傳奇,我唐風骨又怎可不插上一腳?!”
“既然上仙都如此說了,那孤王也就不再藏拙,陳衛已經動了,東楚尚且在等待時機,西南有狼一樣的男人盤踞,北國大燕之中,那個曾經震驚天下的男人之後想必也將重新迴歸!我下唐怎能不參與到這棋局之中來!最後孰勝孰負,後世史書之中,都會有我下唐雲鶴的一席之地!”
唐風骨一揮長袖,複雜的目光突而落到那唐沁身上:“只是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我柳風骨算是一個梟雄,無奈膝下僅有沁兒你一個女子,如今我年事已高,那些沉在水底的野心啊,都在這南洛街巷中瀰漫了。”
“看來孤王是沉寂了太多年,太多年沒有握起這一把刀了,世人的記憶力總是很差,距離40年前那個流血的夜晚已經過了太久,久得。。。很多人都遺忘了我屠夫巨人的稱號了。”
老人低聲說着,話語裡的寒意,竟是讓唐硯都不禁身體一顫。
唐沁卻是面無表情,她緩緩轉過頭,看了一眼大殿之外陰沉的天空。
她知道,今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這片天空都會陰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