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之中,突然傳出一陣摔破東西的聲響。
伴隨着一陣求饒的聲音,金袍的男人滿臉怒容,從寢宮之中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大羣的醫官,男人的手被什麼東西割破了,正在向下滴着鮮紅的血。
“陛下,還請體息龍軀啊!”蒼老的醫官顫巍巍地跟着男人,路上所有的人都滿臉敬畏地讓開道路跪伏於地,男人沒有理睬自己猶自流血不止的右手,徑直走過一個個宮闕,他的臉色陰沉,明顯是已經動怒到了極點,沒有人敢於去攔他的路,雖然王朝已經到了末路,然而此刻這個男人依舊站在這片大陸的最頂端。
王都之中的荊棘軍,依舊在王城之中,捍衛者這個王朝最後的尊嚴。
男人彷彿不知疲倦,一路走過了半個王城,身後跟着的人都苦不堪言,那個蒼老的醫官甚至已經被人扶着行走,但是他們不敢違逆前方男人的意願,只得硬着頭皮一路跟着。
很快他們就發現,男人所走去的方向,竟然是夏朝歷代皇帝的宗祠所在,那個年老的醫官彷彿想到了什麼,臉上透出震驚的神色,扶着他的人都感覺到有一股極強的力量從老人體內爆發了出來,老人此時矯健如同一隻猛虎,飛快無比地衝到了皇帝面前,長大了雙臂:
“陛下不能去啊!”
金袍的男人被攔住,他臉上怒色更盛,反而聲音卻低沉:“那裡是朕祖宗所在的地方,朕的父親就在那裡,卻爲何不能去!”
老人雙膝一彎,就那樣跪在了地上,他躬下身嗑起頭來,可以看出他十分用力,很快他的額頭就被磕破,地上留下一灘血印:“祖訓有言,宗祠所在,那是宗老們居住的地方,歷代在位皇帝,除祭拜之日外,不可踏入!”
“那裡是先皇沉睡的地方啊,若是受到了驚擾,宗老們會彈劾陛下的!”
“彈劾朕?”男人不怒反笑:“宗老?那羣人,到底爲這個夏朝,做過什麼事情!”
“食着皇家的俸祿,握着廢除帝位的權力,整日就只會在宗祠之中念着鬼都聽不明白的經文!當初要朕提攜公孫放的是他們,後來公孫放到底做了什麼事!!!”男人咆哮出聲,雙拳緊緊握起:“干涉朝政,一個個就只會爲自己造勢!如今夏朝變成這個樣子,難道不是他們的責任麼!”
“陛下!”老人大叫:“宗老們在宗祠中到底守護着什麼東西。。。你是知道的!!!”
皇帝的身軀一僵,很快又向前一步,卻是繞過了老人,他的神情執意而且瘋狂,就如同。。。一個輸掉了自己一切的賭徒!
就在皇帝的腳步即將越過老人的時候,老人突然伸出手,緊緊抱住了皇帝的腿!
“陛下。。。不要去!不要去!那裡。。。有着被詛咒無數年的不祥之物啊!那東西,會把陛下的命,陛下的夏朝,全部都付之一炬!”
“當年。。。這片江山山河崩碎,就是因爲那東西啊!陛下,你要親手送葬這一片大夏的江山麼?!”
老人的呼喊聲淒厲無比,他緊緊抱着皇帝的腳,臉上猶自流淌鮮血,雙目渾濁,任由男人如何掙扎,都掙不開他那雙手,很難想像一個老邁至此的老人會擁有這樣的力量,皇帝甚至感受到老人體內那死灰復燃一般的力量。
“來人!將他拖下去!”男人厲聲道,但眉宇間卻又有幾分不忍之色掠過:“。。。把謝老送返謝府!”
沒有人動手,只是默默低着自己的頭,老人依舊在哭喊,時不時有人的肩膀顫動,但就是沒有人走上前幫助男人將老人拉開。
“你們。。。你們都要造反了!”皇帝不可置信地回頭看着身後的那羣人,這羣人從他的寢宮就一路跟隨着他來到此處,一路上多有規勸,然而現在自己都已經下達了命令,這些人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遵命的:“就連你們。。。都看不起朕麼!”
死一般地寂靜,此刻是深夜,皇宮四處都張起了燈火,,森寒的夜色透着幾分詭異,皇帝與一羣大臣靜默地站立,彷彿隔了兩個世界。
皇帝突然明悟了這種靜默,這是那些大臣在阻止自己,他們用這種靜默在逼着自己,逼着他們的皇帝,他們甚至不敢擡起頭與自己對視,只因爲他們心中也有愧。
“陛下。”一聲沉凝的聲音傳了過來,頓時引起那羣大臣的一陣騷動,有幾人立馬就轉過了頭,然而卻是畏懼地後退了幾步。
皇帝目光頓時黯淡了幾分,猶自帶着幾分怒色,望向諸大臣的身後。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夜色之中走出,腳步沉重,片片鎖甲如同荊棘一般披在那個男人身上,他身後揹着一柄大得驚人的刀,每一步都彷彿能使大地震顫,一步步地走了過來。
男人頭髮凌亂,一張臉冷硬無比,猶如刀鋒一般的目光投射過來。
“。。。黃將軍。”皇帝的聲音緩和下來,彷彿對着這個人,就算是他怒到極點,也能多少平息自身的怒火。
“陛下好大的怒氣。”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就像是一團陰影籠罩了這一片地域,男人緩緩走到皇帝身邊:“謝老都失態如此了,難道還不能讓陛下平息一下自己的怒火麼?要知道,帝皇的怒,可是要焚盡原野的啊。”
“把謝老送回府吧,他年紀不小了,承不起這樣的傷勢。”男人低聲道,頓時黑暗處就有兩人飛快地走出,一人一邊將老人架起,老人已經眩暈了過去,臉如金紙,也許是知道這個男人來了,他也就無所謂再阻攔下去。
就好似,這天下間,能夠攔住一個皇帝的人,非這個男人莫屬了。
“。。。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去往宗祠的方向吧?”男人突然站直了身子,他的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一股威嚴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荊棘的鎖甲之上沒有半分血色,卻有濃重無比的血氣涌了出來。
皇帝猶豫了一下,他彷彿對這個男人有幾分畏懼的樣子,欲語還休之下,最終還是嘆息了一聲:“都散了吧。”
“陛下。。。”有大膽的臣子低聲說。
“散了吧。”皇帝揮了揮手,彷彿有些疲累,方纔的震怒與執意此時全部消散,他撫摸着自己的額頭:“朕,不去了。”
那些大臣不敢再留在此地,方纔或許他們就已經有了離開的心思,此時這個荊棘一般的男人出現,這些人只想儘快遠離此地。
很快那些人就都離去,長長的走廊中只剩下金袍的皇帝與鐵甲的男人。
兩人就那樣站着,一聲不響,男人的目光平淡,皇帝卻不敢望向這個男人。
“陳王反了。”最終皇帝嘆息了一聲:“陳王反了。”
“末將知道。”男人低聲說:“今早就有戰報從離淵關一路傳至我的軍營之中,陳衛世子的動作真是快,這麼快就攻陷到帝都外千里的離淵,之前我們甚至沒有得到半點陳衛起兵的消息。”
“是莽王。”皇帝輕聲嘆息:“黃將軍當年也見過的吧,陳衛的莽王,據說這天下沒有他們推不倒的城牆,這樣的一支軍隊出動,以我們如今對天下的掌控力,能夠在他攻陷離淵之時就能得知,已經是萬幸了。”
“原來陛下也知道,這天下已經不屬於大夏了。”男人的聲音很冷,彷彿要冷到人心底去:“那麼在得知了這個消息的今夜,陛下走向了去宗祠的路,是嫌大夏亡得不夠快麼?”
皇帝詞窮,最終冷哼一聲。
冷哼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男人的臉色,見他並沒有什麼不喜的表示,這才鬆了一口氣。
“將軍,你說。。。是誰給他的權力?”皇帝突然輕聲道。
“哦?”男人微微擡了擡眉毛。
“這是我們大夏的天下!”皇帝突然長大雙臂,他好似突然就變得勇敢了起來,他高昂頭顱望向天空,聲音裡帶着幾分不甘:“當初我的父親就是這樣告訴我的!大夏已經握住這天下權柄幾近千年了!皇室的威嚴依舊在,就算是公孫放那個蠻夷曾經打破過中都的城牆,他也依舊授首在皇宮之外!”
“大夏已經存在了一千年了!今後也將一直存在下去!這天下的權柄,是屬於我們夏家人的!”皇帝大聲呼喊着:“可是現在。。。爲何我作爲一個皇帝,卻連這權柄的邊,都摸不着呢?”
他轉過身來,望向鐵甲的男人,目光炯炯:“所以。。。我寧願親手毀了它,也不願讓它。。。毀了我!”
“真像是一個梟雄能說出的話啊。。。”男人低嘆了一聲,突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男人的肩膀:“但是陛下,你還太小了。”
“你還。。。太小了啊。。。”男人低嘆,閉上了雙眼:“此番言論,你在我黃墟面前說說也就好了,切莫要讓宗祠裡面的宗老們聽到了,不然又要在朝堂上爲難陛下了。”
“爲難朕。。。哼哼爲難朕。。。”皇帝低笑着,突然慘笑道:“當初要朕放心越國的是他們,公孫放破城之日,要朕忍辱出降的是他們,燕王荊離披甲進入皇都,要朕斥責他的,也是他們。”
“而如今,陳王反了,這些人卻如之前一般,縮在宗祠之中,對大夏之事不聞不問。”
“其實末將深夜進宮,是有事相求。”男人似乎並不願意與皇帝討論這些事情,他轉過了頭,聲音冷硬。
皇帝臉上有怒色一閃而過,但他依舊沒有發作,只是握緊的拳頭將他的思緒都暴露:“。。。你說。。。”
“末將有要事,需要請求於陛下的妃子。”黃墟突然後退一步,單膝跪下,他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深意:“就是那一名。。。前年被陛下禁於冷宮之中的。。。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