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楠到達活動地點時,場地裡還散落着零零散散的布展工具和亂七八糟的電線,他擡手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九點,商場就要開門營業了。陸楠當下有些惱火,掏出手機準備給張放打電話,卻瞥見不遠處展示區裡有一個單薄的身影在奮力地和兩箱樣機作鬥爭。
給張放打完電話,陸楠站在不遠處的立柱旁點了支菸。
許然那天穿了件休閒針織衫,下邊着米色工裝褲,脖子上掛了工牌。她早上起得晚了,匆忙穿了衣服下樓,才發現屋外有些涼,當下心一橫,也懶得上樓再換衣服,就趕到活動場地了。
星美早已放棄各大專業賣場的營生,改走商場路線,這次春促活動的場地就在鬧市區一家商場中央的天井裡。商場天井因爲是露天場所,佈置得生機盎然,加上陽光直射,宛如戶外,正好契合上星美這次春促的主題。
許然到的時候,執行部的人剛剛開始搭桁架,立投影。許然知道陸楠脾氣,如果商場營業前一切還沒就緒,指不定又要破口大罵。他這人私下裡脾氣好,但趕上活動,真刀真槍地開始工作,便有些苛刻。
但是她人微言輕,和執行部的人溝通了半天,無果,人家依舊慢悠悠地推進着,還不忘嘲笑許然新人沒見過世面:“商場剛開門那有什麼顧客,不到十一、二點都熱鬧不起來。”
無奈,只得自己動手。許然從倉庫把原先準備好的兩箱樣機拖到展區,又一件件拾掇起來,安上防盜設備,擺放整齊,充電,開機。準備妥當後,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正好九點整。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把箱子整理了一番,裝到小車上,準備先放回到倉庫。
小推車是從商場借來的,估計是送貨淘汰下來的,不太好使,車身沉重不說,車軲轆還有些頓。許然費勁巴拉地脫了幾十米遠,熱出一身汗。正當她準備再接再厲的時候,一隻手搭在了推車把手上,若有若無地摩挲着她的小指。許然將手抽回,看了眼對面的人。
“我要你來不是幹體力活的。”陸楠看了眼許然,“安裝樣機缺人手,我大可以找個工人,手腳比你利索多了。”陸楠說着,指了指場地裡閒在一邊吃早飯的小夥子,說:“你,對,就說你,過來把這兒收拾一下。”
小夥子嘴裡還塞着半個燒餅,看着陸楠表情不善,顛顛地跑過來,拉着推車便跑。“執行部的人到了場地不執行,還指着策劃部的人給你們擦屁股?”陸楠看着小夥兒的背影,大聲諷刺一了一句。
“你的職責是溝通,權責分明,尤其是活動當天,不該你管的事兒少插手,幹了活兒人家還不一定買賬,只覺得你好欺負。”陸楠看着許然,也許是剛纔幹活賣力了些,額角出了些汗,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些晶瑩剔透,襯着她白淨的臉有些令人憐惜。陸楠想,她心裡一定覺得委屈,明明做了好事卻沒得到好的迴應,到頭來還遭了一番數落,心下有些不忍,便緩了緩語氣,說:“像你這樣盯活動,一場下來都能少三兩肉,怪不得這麼瘦。你看看,手也那麼冰,衣服穿少了吧。”說罷想要幫她擦擦汗,手擡起來卻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一會兒負責展區,記住溝通。”
許然點點頭。她前幾場活動確實做得有些事無鉅細,凡事看着不順眼,就自己拾掇了,執行部的人反而在一邊休息着,想來也是人家看她好欺負,所以也不怎麼聽她的話。
不過陸楠當着執行部的面說的那幾句話還算有些分量。活動進行時,許然也只管觀察展區的活動氣氛,顧好星美過來督查的客戶們的情緒,再將客戶的意見和展區督導溝通。督導這回倒也好說話,幹什麼事情不再推三阻四的了,許然感覺確實輕鬆多了。
-
下午的時候,活動迎來了一個小高潮,商場客流量增大,展區也擠了不少人。許然忙活了一陣子,抽空歇下來,覺得腦子裡空蕩蕩的,腦仁兒跟隨者展區裡音樂的節拍跳個不停。許然捏着太陽穴,看見陸楠插着兜踱步過來,“算是掌握了點要領,不笨。”
許然在太陽底下站了一中午,這會兒嗓子幹得冒煙,灌了大半瓶礦泉水,揶揄着笑道:“那還不是陸總指導有方。”
陸楠笑笑,也不和她計較,只說自己要去店面看看,順便和客戶聊聊,又吩咐了幾句晚上撤展的事情,就走了。
陸楠前腳剛走,張放就跑來讓許然抽空去吃飯。她這纔想起來早上就喝了碗稀粥,中飯還沒吃,這會兒早就腹中空空了。在周圍快餐店胡亂扒拉了點吃的,卻覺得餓過勁了,沒什麼胃口,便又回到場地換張放去吃飯。
張放看了眼許然,說:“你是不是感冒了?覺得你說話聲音有點啞。”
張放這麼一說,許然還真覺得自己有點感冒的徵兆,頭疼,腦熱,還有點畏寒。不過當下還是強打起精神,說:“剛纔星美的客戶太纏人,拉着我說了半天話,嗓子都說幹了。”
“不行你就先回,哥給你罩着。”張放拍拍胸脯,“反正到晚上了,客戶也沒那麼勤快。”
許然一想,昨天早上被小姨一折騰,也沒休息好,今天要再不補補覺,估計下週真要吃不消了。想着便要張放先去吃飯,吃完飯她看情況再開溜。
-
陸楠陪着星美的客戶在活動場地周圍轉了一圈,又陪着去店面看了看銷售情況,等到把客戶哄得滿意了,他纔想起一件事。前幾天開會時,陸楠碰見了謝忱,謝忱說今晚有場同學聚會,訂在B大附近,要他一定過來,臨別時還笑嘻嘻地說了句:“汐妍也來。”
陸楠擡了擡手腕,這會兒趕過去,時間剛好。從活動場地經過時,又想着,過去看一眼,打個招呼。
陸楠在活動場地轉了一圈,和張放交代了兩句,末了問了句,“許然走了?”
“臉色不太好,好像有點感冒,所以先回家了。”張放一邊核對着樣機,抽空答着陸楠的話。
陸楠點點頭,坐到車上,心裡突然冒出了個想法,許然家也是B大的方向,不如先過去看看那丫頭。
到許然家樓下的時候,陸楠卻又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不過就是感冒了,有什麼可看的,這換季的天氣,着了涼再尋常不過。陸楠想到這裡,點了支菸,靠在車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眼睛卻不住地往許然家的單元口瞄。一支菸抽盡,陸楠還想在點一支,掏出煙盒彈了彈,手中動作一頓,又將煙盒收了起來。他不禁自嘲,又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子,早就過了踟躕不前的歲數,怎麼還這麼不果斷。想着,拔腳就進了單元樓。
-
開門的時候,許然裹了條毯子,嘴裡叼了支溫度計。看見陸楠,滿臉不自在,伸手想把溫度計從嘴裡拿下來,卻被陸楠佔了先手。
陸楠迎着燈光看了看,“可以嘛,體溫漲得比工作能力快多了。39度,你這體力還做什麼公關,一場活動就累趴下了?”
許然伸手去搶體溫計,拿到後,自己也看了看,看完放到茶几上,順手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幾張紙,擤着鼻涕轉身進屋,去牀頭櫃的抽屜裡找藥,邊找邊說:“我恢復能力強,吃了藥睡一覺就好。”找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什麼來,轉身問了句,“活動還行吧?”
陸楠倚在臥室門邊,看着許然翻箱倒櫃,不接她的茬,只是覺得她說話時鼻音很重,便說:“生病了就去醫院,打一針比吃藥快多了。”
“我看打針沒什麼好的,免疫力反而會下降。我原來在英國發燒了,連藥都不吃,光喝水就好了。”許然說着,手中的動作頓了頓,不一會兒從抽屜最裡邊翻出了一盒退燒藥,看看時間,嘟噥了一句,“過期了。”說着又把退燒藥扔回了抽屜裡,走到廚房燒水喝。
陸楠有些看不下去了,“光喝水什麼時候汗才能發出來?一壺水喝完了你還要接着燒,走來走去又要着涼。去醫院吧,我正好順路,帶你過去。”
許然想了想,放下水壺,進屋換衣服。發燒之後,生扛着不吃藥的資本並不是年輕力壯,而是有個會照顧她的好男人。但如今一人在家,不早點把燒退了,否則病病歪歪的,自己想着都覺得自己可憐。
-
B大和許然家中間的位置有家三甲醫院。到了醫院,許然下車,和陸楠揮了揮手,說了句“謝謝”。陸楠遲疑了一下,說:“你先進去坐着,等我會兒,我停了車過來。”
許然還沒反應過來,陸楠開着車繞到後邊去找車位了。
醫院週末只開了急診,急診室裡烏泱泱一大片人,許然覺得氣悶,心想沒病也要憋出病了。掛號在一樓和二樓的夾層處,掛完號許然往一樓急診那邊走。走到樓梯間,許然突然覺得氣壓很低,加上自己頭痛腦熱,一不留神腳下一滑。心裡想着,不好,手下意識就要去抓旁邊的扶手,正好這時有人拉住自己,許然情急之下抓住那人,才站穩了沒有從樓梯上滑下去,饒是這樣,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讓你等着我,怎麼不聽話。”陸楠拉着許然的胳膊,把她拉到一邊,“腦子不清楚坐電梯不就好了,還逞強走什麼樓梯。要不是我拉住你…”說到最後,陸楠都覺得有些白費口舌,漸漸偃了聲息,只嘆了口氣。
“電梯要等,人又多。”許然,悶聲嘟噥了一句,“這不沒事嗎,我就是想快點看完病。”
陸楠搖了搖頭,拉着她走到候診區。
候診的隊伍很長,好在都是些小病,速度倒也不慢。許然這邊剛打上針,陸楠那邊電話就響起來了。
“陸楠,就等你了,那天還答應得好好的,不是臨陣脫逃吧?”謝忱打來電話催促陸楠去參加同學聚會。
陸楠聽得出,電話那邊已經有些人聲鼎沸的架勢,他想了想,說:“臨時有點事,不過去了。”
“嘶——”謝忱一聽有點不高興,“你還真端上架子了,我們杜小姐可是一來就問你,我拍着胸脯和人說你要來的,你現在爽約太不夠意思了。”
謝忱話音剛落,那邊有個嬌滴滴的女聲嗔道:“我幾時問到他了,胡說!”
陸楠尷尬的笑笑,“下次賠罪,今天真的走不開。”
剛收了電話,又接進來一通。
電話那邊哭哭鬧鬧,陸楠聽了幾句,沒好氣地說:“我早就跟你說過,我的工作就這個樣子,沒有周末沒有節假日,你那時不是說能理解嗎?”
那邊又哭鬧了幾句,陸楠又說:“沒錯,我是和女人在一起,你願意疑心我不攔着你。”
三兩句後,陸楠嘆了口氣,說:“行了,有事晚上回去再說。”說着就把電話掛了。
-
許然坐在一邊打吊針,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接電話,這會兒別有用意地笑笑:“我是不是擋着陸總的桃花了?還是陸總把我拿去擋爛桃花了?”
陸楠白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坐在一旁用手機翻着新聞。不多時,睏意席捲,陸楠剛想小眯一下,許然突然抓住他手臂,力道不小。他猛地驚醒,看見旁邊的人已經縮成一團,眉心糾在一起,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看上去說不出的難受。
陸楠急忙叫來醫生。醫生問了幾句,調慢了輸液速度,過了一會兒,許然才慢慢好轉。陸楠又跑到醫生辦公室,醫生沒好臉色地白了他一眼,說:“病人胃不好,空腹打針容易痙攣。這小姑娘也真是的,太不把身體當回事,你這當老公的也不惦記着點。”說着搖了搖頭。
陸楠平白無故被訓了幾句,有些憋屈。退出醫生辦公室,轉眼看許然倒還安分地坐在椅子上,像是睡着了,心裡更是氣惱,但卻又拿她沒什麼辦法。陸楠走到她身邊,看着她靜謐的樣子,心裡嘆了口氣,脫下外套輕輕搭在她身上,轉身出了醫院去給她覓食。
迎着晚風,陸楠點了支菸,長呼一口氣。心裡不住地想,真是冤家,怎麼就莫名其妙地着了道,分明上樓前只說看一眼就走的,現在竟落得個騎虎難下的處境,這好人真不能隨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