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再度回到英國時已經是兩年後了。許父許母開了車在希斯羅機場接機。
安置好行李, 許元山專注開車,沈清華則坐在後座拉着許然的手,不住打量她:“沒長胖, 不過氣色好多了, 就是黑了點。”
許然笑笑:“風吹雨淋的, 不黑纔怪。”
沈清華想到女兒這兩年來在南美怕是沒少吃苦, 忍不住感懷。許元山在前排開着車, 瞥了眼後視鏡,道:“然然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你抹什麼眼淚,喪氣。”
許然也安慰母親:“這是政府的衛生扶住計劃, 累是累了點,但是吃住都過得去。”
見母親還未露笑臉, 許然又說:“媽, 你看, 計劃一結束,我就直接回英國看你們, 這還不高興?”
沈清華這會兒才破涕爲笑:“你直接跑來英國,不用回去報個道?”
許然搖頭,依偎在母親身邊,說:“這趟算公差,凌藥現在要走國際化道路, 聯繫了英國的學校, 讓我來做個宣傳。”
沈清華卻想到了別的事情:“這個凌董對你好像挺不錯的……”
“人家結婚了!”許然急忙打斷母親, 嗔道, “孩子都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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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藥選的英國商學院正是許然碩士時的母校。她本以爲凌海彥要自己過來只是做個簡單的宣傳, 步入學校才發現前期的鋪墊有些過於隆重,學校走道里到處貼着講座的海報, 海報上還印了她的頭像。
許然由學校工作人員帶着,到了教室。她在門外深吸了口氣,緩步走了進去。
教室呈階梯狀,她進去時已有一、二百號人了,其中不乏中國面孔,但大多數還是金髮碧眼的英國人。
她把電腦接上投影,主持人那邊已經開始介紹講座嘉賓的信息了。說到她是這裡曾經的學生時,下邊傳來了歡呼聲。許然不禁擡頭,衝着臺下的學生莞爾一笑。
只是這一瞥,她未曾發現,人羣裡有一個她熟悉的面孔。近兩年來,她起先對他朝思暮想,難以釋懷。半年後,漸漸麻木。一年多過去了,她見慣了落後地區的生離死別,心裡只想着只要他在這世上平安順遂,她也就知足常樂了。
陸楠在臺下看着許然,眼睛未曾挪開,連眨眼都不捨得,深怕好不容易等到的佳人,轉眼就消失在視線裡。
鄰座有人發現了陸楠的反常,用胳膊肘頂了頂他,又努努嘴指着許然:“嗨,看上她了?你們都是中國人,可以試試。”
陸楠笑而不語,心裡卻說:我來這裡,可不就是因爲看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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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陸楠醉酒醒來,恍惚覺得那丫頭回來過,甚至還在他身邊留下了幾許溫存。他發了瘋地四下搜索她的痕跡,卻只發現了客廳餐桌上留下的一枚鑰匙。
他正握着鑰匙發呆,楚恆就提着早餐出現在他面前。他盯着陸楠手裡的鑰匙說:“她昨天晚上來過,好像有話對你說,我就放她上了樓。”
見陸楠對着鑰匙怔怔發呆,楚恆放下早餐,又問了句:“她說什麼了?”
陸楠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以爲許然今後只會出現在夢境裡,卻沒想到她真真正正出現在他面前,他卻將她錯當成了夢中的幻影,白白錯過了機會。
“她到底跟你說什麼了?”楚恆推了推陸楠。
陸楠被他推得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沙發裡,這才喃喃開口:“她說,她愛我。”
這三個字不管是當年在大學時,還是兩人複合後,許然都沒對他說過。陸楠想想心裡鈍痛,這三個字早就埋在他心裡,他早該說給許然聽,卻遲遲沒有說出來,反倒是最後讓她搶了先機,先於他開口。
楚恆站在一邊,腦子裡閃了道光,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她今天要走。”
“走?”陸楠擡頭,這丫頭不是要和凌海彥結婚了,走去哪裡去?
陸楠腦子裡嗡嗡作響,顫抖着摸出手機,撥出了許然的電話,那邊是個程式化的熟悉女聲,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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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楠想到前塵往事,忍不住揪心,好在自己這兩年來的一番心血不算白費,那丫頭最終還是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更慶幸的是,學校張貼的宣傳海報上,她的姓氏前邊的稱呼仍然是Miss。
許然走後,陸楠消沉了好一陣子,公司那邊的事情也懶得料理,終日喝得酩酊大醉。
凌海彥大婚時,他也接到了邀請,本想着也許能見到那丫頭,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陸楠盯着凌海彥身邊的徐柏珊,覺得自己愚不可及,竟讓事態朝着誤會的方向發展去了。
凌海彥婚禮那天,杜汐妍接到了徐柏珊拋出的捧花,大家不自覺地轉頭去看陸楠。陸楠卻不曾在意,依舊是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手裡握着紅酒杯,兩眼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散場後,陸楠照例送杜汐妍回家。杜汐妍臨上樓時,將捧花留在了陸楠車上,與此同時,也留下了一句話:“與其這樣痛苦,還不如放手去找她。我雖然不希望把你讓給她,但更不願看到行屍走肉一樣的你。”
話雖說得輕巧,但他已經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她了。
陸楠依舊向趙博峰求助,趙博峰早已聽聞了他和許然的事情,表現得相當淡漠,絲毫不願意將許然的近況透露給他。最後還是問了凌海彥,他才知道,那丫頭跑去了南美。
“醫療援助基本上都在山區,信號不好,我這邊也沒她什麼消息。”凌海彥話鋒一轉,帶着些戾氣,“你要是真心珍惜她,早幹什麼去了。”
他說罷,揪住陸楠衣領,弓起膝蓋,重重頂在他的腹部:“你在她最需要依靠,最需要承諾的時候抽了身,卻還一直霸着她的心。早先沒揍你是怕她難過,現在真他媽想連本帶利揍你一頓。”
凌海彥這一下來得沒有防備,陸楠覺得生疼,但卻沒來由感受到了些解脫。他細細砸摸着凌海彥的話,什麼時候他最應該給她承諾?
“你把她弄到手還態度曖昧,孩子都有了,還不肯負責……”凌海彥又揮着拳頭,一拳一拳揍在陸楠腹上,最後一拳實在忍不住,招呼在他臉上。
陸楠倒在凌海彥辦公室的沙發上,用手背擦着嘴角的血跡,心裡像是被人生生切走了一塊肉,失落、疼痛。
孩子……
他那時纔回想起數月前,許然行爲舉止的反常。他雖然已猜到了她懷孕的可能性,但她卻從未清楚地告訴他是否有那樣的事情,只是讓他不要操心。陸楠覺得自己真是蠢,他那時忙着陸展風的事情,竟是把她徹底忽略了。他原本應該欣喜若狂地接受這樣的消息,卻陰錯陽差給了她如此不負責任的回答。
那丫頭傻,而他自己卻是比她更傻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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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然這次講座的主題是“凌藥集團的社會責任”。除了介紹凌藥近兩年的社會公益項目,免不了提及南美的醫療援助項目。
幻燈裡放着許然近兩年來在南美的所見所聞,還有和當地兒童、老人的合照。照片裡,她依舊是笑容燦爛。
陸楠摸出手機,手機屏幕上的圖片正是兩年前他和許然的合照,也是他所擁有的兩人唯一的合照。照片裡,那丫頭笑得也很燦爛,只是現下,她更多了幾分淡定和沉靜。
一如兩年前,陸楠覺得放任她經歷了太多沒有自己的日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經歷過那段低谷,他決定放手一搏。就像杜汐妍說的那樣,既然這輩子,心裡都割捨不掉那個人,就該放手去追。
他向羅成遞了辭呈,離開了敦盛,將戰場奉還。
正當圈內人唏噓陸楠敗走麥城的慘淡時,他卻開始重拾英語,考了雅思,聯繫了MBA項目,去了許然碩士時的學校。
想要彌補上兩人的空隙,免不了循着她的足跡,去經歷一番她所經歷的過往。
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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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然介紹完了凌藥的案例後,主持人從臺下收集上來一些學生寫下的問題,遞到許然面前。許然看了問題,均微微笑着,鎮定自若地對問題進行了解答。
“最後一個問題。”她自言自語,手在一堆白花花的紙條中抽出了一個紫色的信封,信封有別致、暗雅的花紋,在作業紙中顯得與衆不同。
許然猶豫着打開信封,裡邊夾了一張卡片。卡片上赫然寫着一行英文“Will You Marry Me?”下邊的落款卻是中文:陸楠。
許然腦子裡“嗡”地一聲,像是天空中放了一陣煙火,煙火過後,留下一片霧茫茫的空白。她又小心確認了一遍眼前所看到的文字,卻發現視線已經開始變得漸漸模糊。許然把手緊緊捂在嘴上,她擡起頭,在人羣裡搜尋那個身影,心裡卻又害怕落了空。
臺下已經開始躁動了。
這時有男人站了起來,從座椅邊摸出了一捧鮮花,緩緩往臺上走去。
不消說,這架勢就是求婚。
偌大的階梯教室,此時忽地安靜了下來,學生們識趣地不再說話,睜大眼睛,或望着許然,或望着陸楠。
兩人的距離慢慢縮進,許然站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像是在做夢,稍稍動彈,就是夢醒時分。
她在南美的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心裡在默默勾畫着陸楠的輪廓,只恨不能把他的模樣刻在腦海裡。而如今,在不經意間,活生生的他竟出現在眼前。
兩年前分別時,他眼裡止不住頹廢。而當下,曾經的自信和從容終歸是回到了他身上。
陸楠走到臺上,停在了離許然咫尺的地方,凝視着她,微微勾着嘴角,單膝跪了下來。
他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首飾盒,裡邊卡着一枚鑽戒。
“然然……”陸楠聲音有些哽咽,他深吸了口氣,像是在穩定情緒,“八年前,我遇到過一個女孩兒,我和她並肩作戰,經歷了成功和失敗,飽嘗了青春的酸甜和苦澀。可惜我那時年少輕率,分明愛了,卻輕易放棄了。
“兩年前,她又回到我生命裡。時間沒有疏遠我們,沉澱了的依舊是同樣的默契。這一次,我想要抓住她,擁有她……”
陸楠沉沉地嘆了口氣,“我給了她承諾,希望能和她經歷一切,或美好、或痛苦,只是我愚不可及,生生錯過了她,沒能履行諾言……”
“然然,我曾對你說過,我願意等你,不管多久。現在,我依然願意等,等你接受我。”陸楠把花送了上去,望着許然,柔聲道,“然然,我愛你。Will You Marry Me?”
許然這時早已哭成了淚人,她嗓子像是被東西哏住,發不出聲,說不出話。
她看着眼前的人,那熟悉的聲音,溫柔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伸手去接過鮮花,咬着脣點了點頭,低低地說了句:“Yes,I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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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不知是誰喊了句:“She Agreed.”緊接着,學生們開始歡呼、起鬨。
在歡聲中,陸楠站了起來,拉過許然的手,把戒指戴在了她左手的無名指上。他拉着她的手,品味着那枚戒指戴在許然手上的美好。他笑着說:“兩年前的老款,然然,不嫌棄吧?”
許然這時擡頭看他,像是悟到了什麼,哭得更兇了。
陸楠雙手捧着她的臉,輕輕抹去許然的眼淚,應了臺下學生的呼聲,在她脣上落下一吻,將她抱在懷裡。
我願意,就這樣,對你執迷不悟,一醉不醒。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