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夜宴
良久,聽到杜燕綏不滿的說道:“其實你長得又不夠美。”
相處久了,岑三娘知道杜燕綏心思拐彎抹角的,聽到這話就明白他在安慰自己。她鎮定下來,輕聲說道:“從前就摸不透滕王的心思。總覺得他和旁人不同,做事竟是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想法。大概是出身高貴的緣故吧。遇着這種不講理又權勢滔天的人,我就覺得自己很渺小,極爲無奈。”
“你如今身份不同,用不着怕他。皇上昭儀與滕王三人之間的關係極爲微妙,我猜他來你從前住的繡樓,大概是想瞧瞧你究竟有何不同,能得袁天罡那句批語。”杜燕綏猜測着滕王的心思道。
“也許你們都錯了。那晚最豔美的女子是六娘。”岑三娘看到櫃上油燈旁的火石等物,輕嘆一聲:“燒了吧,瞧着心頭不舒服。”
兩隻人偶被付之一炬。杜燕綏也沒有心情再翻看岑三娘幼時的物品,沉吟了下道:“必是此處打掃之後他纔來過。他應該知道你會重回幼時的繡樓,會找到這兩隻人偶。三娘,你看到這兩隻人偶,你想到了什麼?”
岑三娘滿腦子想的都是滕王會不會像皇帝一樣,巧取豪奪。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仍沒歇了心思。可說出來卻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的味道。
“滕王做事自有深意。等祭祀過後,去王府拜會時或許能看出幾分端倪。”杜燕綏心裡氣惱滕王對岑三孃的覬覦,又覺得滕王不至於那麼愚蠢。
人偶會被岑三娘發現,也有被自己發現的可能。
就算當日皇帝戀上武昭儀,武昭儀不肯,接她入宮也不見得那麼順利。滕王妃是尉遲老國公的親女,老國公尚在世,尉遲大郎二郎均受皇帝重用。杜燕綏認爲滕王不至於爲了得到岑三娘,蠢到得罪尉遲府和杜家。就算他存了這心思,在皇帝巴不得找茬的情況下,搶一品國公的妻子,他不是自尋死路麼?
杜燕綏從來都覺得滕王的心思不好猜,乾脆懶得去猜,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岑三娘點了點頭,腦中閃過一道亮光:“我一共做了四個,還有兩個,一個是百草,一個是你。你說,他是想暗示你和百草會有什麼關係?”
“我和百草會有什麼關係?”杜燕綏反問岑三娘。
百草和許氏消失得無影無蹤,怎麼和杜燕綏扯得上關係。岑三娘失笑,她真是在胡思亂想。
在繡樓耽擱了些時間,兩人下了樓,出府坐了馬車去岑家三房。
三房的大門洞開,大老爺四老爺親自到大門迎接。
岑三娘沒有下車,從側門直接進了二門,下了馬車,就看到垂花門口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領着兒媳們笑吟吟的來接她。
四夫人見她滿身富貴氣派,一激動叫了起來:“哎呀三娘子如今做了一品夫人,這身打扮叫堂嬸都認不出來了!”
岑三娘笑着給幾位堂嬸行了禮。又和堂兄們的媳婦見禮。鄒氏看到她竟像看到家人似的,眼圈一紅,差點哭了起來。
“老太太還等着呢。圍在這裡見禮叫什麼事,進屋再敘吧。”大夫人發了話,伴着岑三娘進去。
比起國公府進了二門就需用軟橋,岑家的祖宅卻是用不着,沿迴廊繞正院,過了穿堂與天井,就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三娘子到了!”田媽媽在廊下瞧着,滿臉喜色,親自掀起了細竹編就的門簾。
一行人走進去,就看到岑老夫人坐在正廳的羅漢榻上。
老太太朝田媽媽伸過手,大概是想讓她扶着起身。岑三娘瞅着榻前地上擱好的錦墊,快行幾步拜了下去:“三娘給堂祖母請安。”
岑老夫人扶着田媽媽起了身,親自上前扶起了岑三娘,拍着她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眼睛漸漸溼潤:“好,好孩子。”
她拉着岑三娘在身邊坐了。衆人這纔給老太太見了禮,分主次坐了。
大夫人笑道:“咱們家出了個一品國公夫人,看把母親高興的。”
二夫人想起發配幽州的丈夫,全賴岑三孃的大舅舅照顧,做了軍中的文書,也湊趣道:“三娘命好,得了皇上賜婚。這是天大的恩賜。”
四夫人卻想到了自己的七娘,趁機向老夫人討個賞:“原先二嫂三嫂都不在府裡。大娘子早出嫁了,府裡只有三娘和六娘七娘玩到一處。三娘既然回來了,母親是不是叫七娘出來,她們姐妹也好敘敘舊。”
七娘自被送回隆州,一直被老太太鎖在後花園的水榭裡,一日三餐都使人送去。誰都不讓見。
四夫人說起七娘,老夫人想起了方家七少爺,就想起岑三娘原是和他訂過親,因着滕王兩家才退了親。七娘要死要活,不顧閨譽,放她出來,衝撞了三娘,岑家這一番討好就壞了氣氛。她也不認爲三娘和七娘真正交好,警告的睃了四夫人一眼,淡淡的說道:“七娘病着,過了病氣怎辦?秋天就要發嫁,讓她養好身子纔是正理。三娘不會見怪吧?”
岑三娘對七娘半點興趣都無,嘴裡仍要說幾句關心的話:“七娘既然病着,哪有讓她強撐着出來的道理。應是我去探她纔對。”
四夫人被老夫人瞪得縮了回去,想着七娘,心裡也不免難受。雖說是庶女,也是她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早知道七娘看上了方家七少爺,三娘又要和方家退親,還不如先就成全了七娘。好生伶俐的七娘,被鎖在水榭足足大半年了,連過年也只允了自己拎了食盒去見過一回。瘦得脫了形,眼裡也沒了神彩。
養女兒是爲了結姻親拉助力,瞧七娘這模樣,嫁出去怕是這輩子都不肯回岑家了。這些話在她心裡悶着,一句也不敢說出來。
四夫人轉念又高興起來。她驕傲的想,好在六娘爭氣,滕王御前親自討封的側妃。滕王領了隆州刺史的差,岑家在隆州的風頭一時無兩。否則以七娘一個庶女,哪能嫁得了王家的嫡孫。
岑家的姑娘們一個比一個爭氣。五娘後進宮封了美人,王家女兒仍是個寶林。哎,五娘命不好,居然暴病身亡。可岑家四娘嫁了尉遲老國公的三郎,岑三娘更是直接嫁給了杜國公,封了一品誥命。六娘也成了王爺側妃入了宗室玉碟。從前王老太太連六娘都瞧不上,後來卻親自登門替嫡孫做媒。不都瞧着岑家女兒們出息的份上?
四夫人感慨着,自家五郎七郎都長大成人,九哥兒書念得好,又有個做姐夫的國公爺撐腰,將來前途無量。一時間覺得除了四老爺不靠譜外,大夫人都比不得自己有福氣。腰板又挺直了幾分。
這時候外間丫頭來報:“側妃娘娘進府了,車轎已到了二門。”
岑老夫人一驚。平時王府規矩大,別看都住在隆州城裡,岑六娘除了過年,平時不讓出府。岑家先前打發人去探望,禮物收了,回禮給了,人卻輕易見不着。六娘突然回來,大概是王爺看在杜燕綏和岑三孃的面上吧。
她扶着田媽媽的手起了身道:“側妃娘娘回府,理應親迎。”
側妃是入了宗室玉碟的。甭管皇家宗室們是否領有差事,血統高貴,再大的官見着都得先行國禮。
衆人簇擁着老太太出了正房,還沒出院子。就見岑六娘笑着走了進來。
老夫人率先躬身行禮:“老身給請娘娘請安。”
跪禮是大禮。像岑三娘得了賜婚誥命進宮謝恩時需要行跪禮。一般都是行曲膝禮,躬身禮。對岑娘,老夫人行躬身禮,其它人就行曲膝禮。
岑六娘快走幾步扶起了老夫人:“祖母不必多禮。”
她依次對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這幾位長輩虛扶一把請起。目光一轉,看到了岑三娘等平輩和嫂子們,語氣淡了幾分:“都起吧。”
親熱的扶着老夫人進房,岑六娘眉梢一挑,對跟來的王府女官道:“我與祖母伯孃嫂子們敘家常,你們在外面侍候着吧。”
只見其中一名嬤嬤面容肅穆,不卑不亢的說道:“側妃既入了皇家,一言一行都當謹慎,老奴不敢擅離職守。”
吩咐了其他侍女守在廊下,腰板挺直的跟了進來。
岑六娘冷笑,揚手一巴掌就扇在嬤嬤臉上:“王爺都允了我今日只敘家常,不拘國禮。滾出去!”
“既是王爺應允,老奴自當遵從。”那嬤嬤屈辱的欠了欠身,腰板又挺得筆直,走到門口站了,竟想被挨巴掌似的。
衆人都被這皇家氣度駭了一跳。岑三娘沒事人似的堆着滿臉笑容,扶了岑老夫人坐下,跪下行禮:“孫女祝祖母福壽安康!”
她起身向夫人們曲膝行禮,親熱的喊着大伯孃二伯孃母親。又挨着和嫂子們欠身見禮。這才拉着岑三孃的手道:“三娘,聽說你回來祭祀父母,高興我幾晚沒睡着。見着你真好!呀,咱們可真是心有靈犀,衣裳顏色都一樣呢。”
岑六娘也穿了身銀紅大袖衫,紮在白色的高腰裙子裡,腰帶系得纖腰不足一握。挽着條玉色的披帛。挽了半尺高的髻。正中戴了頂精緻的冠,黃金打底,花葉爲形,鑲了紅寶石,璀璨奪目,襯得眉目豔麗異常。
“那比得上娘娘豔美。宮裡頭皇后娘娘都曾誇過您的美色,道王爺好福氣。”岑三娘笑着誇了她幾句。
岑六娘眼裡閃過一絲譏諷,轉眼就滿臉笑容的招了女官捧了禮物進來,都是價值不菲的絹帛首飾。岑三娘也笑:“剛坐下來娘娘就過來了。比起娘娘,我的禮物就不夠看了,阿秋,把禮物送上來。”
她給老太太和幾位堂嬸送的是一對金簪。幾位嫂子是一對玉笄。堂叔們親一色的硯臺,堂兄們一人一套筆。侄兒侄女都是裝了兩隻銀元寶的荷包。另有一車土儀。
再把岑四孃的禮單也一併遞給了岑老夫人。
岑老夫人眉開眼笑:“千里迢迢,帶這麼多禮實在難爲你了。”
這話極爲貼心。岑三娘不由感慨,堂祖母太會說話了。禮物比起岑六娘送的算薄,老人家肯體貼自己行了千里路,就這太度,讓她心軟了許多。
外頭管事媽媽來報:“大老爺打發奴婢來稟告老太太,人都齊了,請老太太和夫人們移步開席。”
岑老夫人朝岑三娘伸出手:“今天是特意爲國公爺和三娘備的接風宴。我一高興,都忘了時辰了。用飯去。”
岑三娘扶了老太太,一行人就朝後頭的花園行去。
五月的夜晚不冷不熱,風也和熙。宴席設在花園的湖邊亭子和兩側的迴廊裡。因是家宴,都是至親,就沒有再用屏風隔斷。點起了百來盞燈,將席間照得亮堂。
岑老夫人坐了首席正中,岑三娘和岑六娘因着身份一左一右坐了。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陪了末座。旁邊三房的媳婦們開了一桌,孩子們開了一桌。回廓裡開了三桌。
大夫人和四夫人此時方看清楚杜燕綏的臉,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強行壓住了心裡的驚詫。
大老爺起身端杯先敬老夫人,衆人都端着杯子離座應和。剛坐下,就聽到下人來稟:“王爺來了!”
岑三娘飛快的瞥向杜燕綏,見他對自己笑了笑,心裡安定了幾分。
“王爺駕臨,老大你快去迎迎。”杜老夫人吩咐道。
大老爺離了座,快步去了。
杜老夫人就嗔六娘:“王爺怎麼來了?”
岑六娘若有所思的看了三娘一眼,笑嘻嘻的說道:“好歹我也是上了玉冊的。王爺就是您的孫女婿,怎麼來不得?孫女出府時,王爺還吩咐過今日只論家禮。只是先前府裡有事,只說若得空便來。孫女不敢打保票,是以未曾稟了祖母。”
杜老夫人被一句王爺也是你的孫女婿捧得眉開眼笑。六娘話說的好聽,仍不敢居大,領了衆人在迴廊前侯着。
岑三娘悄悄的退後兩步。岑六娘看見,反而扶着老夫人上前了一步,就將三娘擋在了身後。
盞茶工夫,一行燈籠進了園子,大老爺落後半步陪着滕王走了過來。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寬袖長袍,朦朧的燈光下,似踏風而來,俊逸異常。(晚上再更)亅亅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