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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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了老夫人,兩人回了歸燕居。
杜燕綏見岑三娘懨懨的,就抱她坐在腿上,將臉埋在了她頸邊:“擔心燕婉,就不能也問問我好不好……”
敢情還吃自己妹妹的醋了?岑三娘哭笑不得的推他:“你不是好好的麼?來來,我瞧瞧擦破皮沒有。”
杜燕綏生氣的去咬她的耳朵:“心裡埋着事,都不想和我說麼?”
真是……豬八戒倒打一耙!究竟誰肚子裡埋的事更多?岑三娘耳朵發癢,撐着他的胸笑着躲他,心裡的鬱悶不知不覺消散了。
見她終於笑了,杜燕綏這才滿足的啄了啄她的嘴脣道:“不用擔心。我只是給祖母說最壞的打算。她年紀大了,經不得刺激。先給她說了,萬一結果不好,她也不至於急怒攻心。”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岑三娘伸手去捏他的臉,兩邊拉扯着變形,瞧着杜燕綏變得卡通可愛,心情就好了。
杜燕綏好笑的任她蹂躪,捉着她的手,往後一仰,拉着岑三娘趴在自己胸前,輕描淡寫的說道:“官司有點難打。依大唐律,只要雙方締結了婚書,沒有過門,也算是人家的媳婦了。但崔家如今要結陰親。這個就又有說法了。絕大部份人家爲了積德,都會退婚,以顯大度仁德。何況是咱們這種身份的人家,拼死也不會讓自家姑娘委屈。所以,單從律法來說,咱們家會輸。從道理上講,崔家贏了也會被人唾棄。不過,燕婉回了家,崔家就被動了。崔孟冬眼見頭七完了就要入土爲安。他家急着娶媳婦給崔孟冬捧靈,咱們着什麼急?”
“壞人!別忘了崔孟冬可是被你……”岑三娘有些不安。
杜燕綏沉默了下道:“崔家若誠心求娶,我哪會要他性命。最多不過是回絕了事。那日皇后已遣了人來府裡宣旨,再將我請進宮去,木已成舟,再許以重利。他們家分明是爲了拿捏我替皇后辦事才求娶。我爲了杜家受先帝密令在滕王身邊**年。我絕不會再讓燕婉再過那樣的日子。燕婉性烈,受不得氣,也沉不住氣。三娘,你覺得我心狠麼?”
岑三娘把臉靠在他胸前,嘟囔道:“死道友不死貧道唄。”
杜燕綏笑了起來:“讓崔家急去吧,來要人不給,要打官司咱們家奉陪!”
“我在曲江畔見着滕王了。他有那麼多人手,爲什麼一定要你冒險出宮,親手動手?”岑三孃的手指在杜燕綏胸口劃來劃去,心裡存着老大一個疑問。
“我知道的太多了。不遞個把柄給滕王,王爺不會放心。明槍易躲,暗槍難防。我總有落單的時候。他不放心,我只有死路一條。我現在還沒有辦法與他爲敵。”
杜燕綏慢吞吞的伸手摘走了岑三娘髮髻上的釵子,一枚又一枚。滿頭黑髮飄落了下來。他滿足的用手撫摸着,靜靜的告訴她:“滕王要助武昭儀在後宮立足。殺崔孟冬我完全可以不用借他的人。但他要我親自動手,我成全他罷了。”
岑三娘擡起頭來:“我不明白。他真的很愛武昭儀麼?愛到可以把她讓給皇帝,還要幫她?換了我,我可做不到。”
杜燕綏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瞧着她秀美的眉眼喃喃說道:“要把你讓給別人,我也做不到。”
他低頭吻上了她的脣。
杜家嚷着要和崔家打官司。老夫人也備了書信給尉遲老國公求援。事實上一晃三天,杜家一點動靜都沒有。
崔家等得不耐煩,使人去探杜家的動靜。
國公府大門緊閉,後門不時採買瓜果菜蔬的下人進出。隔壁杜家二房動靜不小,租了國公府的芷汀院後,僱了匠人在圍牆上砌了道月洞門,安排了下人進出灑掃。
又打聽到杜家大房要收租金,二房老太爺和族長撕破了臉皮大吵一架。
“侯爺!我就說不該放那杜燕婉回去,你瞧瞧!他們家關起門過安生日子,可憐我家大郎……頭七都快過了,連個哭靈的身邊人都沒有!”李氏聽了下人回報,氣得趴枕上大哭起來。
崔侯爺氣結。依然叫先前去國公府的張媽媽去杜家。
岑三娘在花廳接待了張媽媽。
“杜少夫人,奴婢想面見老夫人。您別忘了,二姑娘的婚書還在家主手裡捏着呢。”這一回張媽媽可不像上次那般做低伏小了。帶了四個丫頭來。穿了身醬紫色福色小團花的府綢裙子,手指戴了兩枚金戒指,捏着把團扇矜持的扇着,坐在下首,擺出副夫人的作派。
岑三娘慢條斯理飲着茶,心想,這天是越來越熱了,從前沒打聽過,家裡有沒有冰窖。估計沒有存冰。今年湊聘禮都當東西來着,哪有閒錢買冰呢。手裡寬鬆了些,該叫方媽媽安排人去坊市拉幾車冰回來。廚房可以做好些吃食。那一年,在隆州,記得她還做了個簡易冰箱,頗爲好使。
“杜少夫人!”見岑三娘飲着茶不搭理自己,張媽媽火了,團扇啪的放在案几上,發出老大的響聲。
岑三娘回過神,瞥了張媽媽一眼:“你什麼身份哪?有無誥命在身哪?來個粗使婆子就要見一品國公夫人,當你誰呀?”
張媽媽氣極,霍的站了起來:“杜少夫人,你家姑娘是皇后娘娘賜婚,許給了我家大公子。已換了婚書,難不成杜家要抗旨不成?”
岑三娘眨了眨眼睛:“張媽媽,話不能亂說。娘娘是賜了婚,可你家大公子……沒了啊?我家姑娘嫁誰去呀?”
“既然換了婚書,就是開國侯府的媳婦。我家大公子頭七未過,杜二姑娘就該給我家公子哭靈守孝!”張媽媽理直氣壯的說道。
“你當這裡是開國侯府麼?還能由得你們再強搶一次人啊?既未迎娶,婚禮未成,我家姑娘憑什麼要去哭靈守孝?崔家想結陰親,也得看看杜家是什麼人家!人既然死了,娘娘一番好意也落了空。自然是……退婚唄!你一個奴婢自然是作不得主的,那就回去稟了你家侯爺夫人去。送客!”岑三娘笑嘻嘻的說道。
她早有安排。說了送客,四周丫頭婆子一擁而上,又不是開國侯夫人,沒有顧忌,出大氣扭着張媽媽和崔家丫頭們就往外推。
“杜少夫人你休得意!哎喲!我家公子就算沒了,你家姑娘也要捧靈嫁過來!”阿秋夏初幾個恨那日崔家霸道,趁機又狠狠的掐捏着幾把出氣,疼得張媽媽直叫喚。
岑三娘站在廊下,看着張媽媽被推掇着遠了,高聲叫道:“記得告訴開國侯和夫人,我們杜家要退婚!你家送的禮一文不少,不會貪墨半兩銀子的!”
張媽媽是李氏的心腹,內院總管事,哪裡受過這等氣。回了開國侯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把岑三娘形容成了比市井潑婦。
崔侯爺氣結:“他家不是嚷着要打官司麼?怎的不去衙門,鬧着要退親!”
張媽媽一愣,磕頭賠罪道:“侯爺見諒,老奴一時氣極,竟忘了問這事。老奴這就再去趟杜家!”
“速去速回!這杜國公府怎的這般賴皮!”崔侯爺怒道。
張媽媽去而復返,這次卻叫了好幾個府裡潑辣,口舌利落的丫頭婆子,又點了一隊侍衛護送。
這回連岑三孃的面都沒見着。杜惜福站在門口,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崔家是來退親的嗎?”
張媽媽差點氣了個倒仰,一個眼神使過去,帶來的人就圍着杜惜福罵了起來。
杜惜福嘆了口氣,拍了拍手掌。照壁後驀的衝出手持棍棒的杜家侍衛來。杜知恩興奮的往手心啐了一口:“給我打!”
張媽媽唬了一跳,沒想到杜家直接開打,尖叫着往後退,直喊侍衛救命。
那隊侍衛不過八人,才被杜家侍衛揍了,更沒有底氣應戰,護着張媽媽等人就跑。
只聽身後傳來杜家總管的聲音:“你家要結陰親,我家不肯,你家去告官啊!堂堂三品開國侯府教唆着下人跑來撒潑,丟不丟人!”
他故意喊得大聲,引得東市那邊隔着水渠看熱鬧的閒漢哈哈大笑。
回去張媽媽又一番哭訴,崔侯爺差點氣得吐血:“豈,豈有此理!見官見官!給我拿朝服來!”
杜家口口聲聲要打官司斷公道,到最後崔家先捶響了長安府衙門口的大鼓。
長安府尹只是個四品官,見崔侯爺親至,告的是杜國公府藏了他家的媳婦,接訟狀時手都在抖。這事,長安府管得了嗎?
無論如何接了訟狀就得發籤去杜家拿人。拿誰呢?杜家能對婚事做主的是一品國公夫人。
崔侯爺心頭窩着火,坐在公堂上冷冷問府尹:“我家有婚書在手,對方毀婚,是否該派衙役將那杜家姑娘鎖了來?”
府尹哪敢鎖杜家人,當着崔侯爺的面叫了縣尉讓他去杜家帶人,給縣尉使了個眼色,瞧着一班衙役帶了繩索提了火棍去了。
這廂杜老夫人和岑三娘接了消息,換了誥命服。
那縣尉一見兩位身着誥命服飾的夫人,頭皮就緊了。上前出示了籤條,要帶杜燕婉走。
聽着他自稱姓裘。岑三娘就想起來了,叫人喚了他過來,低聲笑道:“你家可是住在永平坊?你大哥在羽林衛?裘員外可是你爹?”
裘縣尉一驚:“夫人怎麼知道?”
岑三娘悄聲說道:“我二舅舅是勝業坊李家。當初聽說你家老太爺瞧上了我的丫頭……”
裘縣尉就想起來了,臉漲得通紅:“少夫人,那是誤會!”
岑三娘笑吟吟的說道:“自然是誤會。今日崔家要和咱們家打官司,咱們家自然要應訴的。官司還未打,那崔家憑什麼說我家小姑是他家媳婦?我家小姑可是未閣的大姑娘,怎能去公堂拋頭露面……”
“那是那是。”裘縣尉見她說完,四周的侍衛個個手扶着刀把,他要堅持帶杜燕婉走,立時就會被人家打出門去。他心想,只要杜家去了人,自個兒就算交差了,抹了把汗道,“杜老夫人和少夫人前往公堂應訴請收藏、推薦。”
岑三娘就起身扶了老夫人出府。坐的是雙馬拉的朱壁華蓋車。帶齊了四個丫頭,方媽媽和尹媽媽隨侍。又點了一隊侍衛護送。
兩人走後,廳堂後轉出杜燕綏兄妹來。杜燕婉吐了吐舌頭道:“哥,你說只有祖母和嫂嫂能應付得了麼?”
杜燕綏笑道:“有道是好男不和女鬥。崔侯爺論身份比不得祖母尊貴。論口才說不過你嫂嫂。我在場反而不好了。”
崔侯爺茶水喝了一肚子後,終於那縣尉高喊一聲:“被告一品國公府杜家人帶到!”
崔侯爺霍的站了起來,欣賞的看了眼長安府尹,等着杜燕婉被押解進堂。卻只見門口施施然停下一輛華麗的華蓋馬車,丫頭婆子侍衛簇擁着銀髮端莊的老夫人走了進來。氣得狠狠一拂袖子坐了下去。
還沒坐穩,聽見一人高喊着:“一品蔡國公夫人到,長安府尹還不速速前來見禮!”
長安府尹抹了把汗,深揖首:“下官見過老夫人,給老夫人看座。”
岑三娘扶着老夫人走到了崔侯爺面前。
杜老夫人用柺杖敲了敲青磚地:“崔侯爺。”
崔侯爺轉過身哼了聲。
杜老夫人揚起柺杖就打了過去,崔侯爺猝不提防,被一拐敲在肩頭,疼得哎呀叫了起來,指着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杜老夫人收了拐哼了聲道:“見長輩不知行禮,老身替崔老夫人教訓你一下。怎麼着?不服氣?”她站定了身子,不喜不怒的看着崔侯爺。
這一拐打得崔二郎崔三郎目瞪口呆,長安府尹心都揪成了一團,趕緊打圓場:“崔杜二府今日可是來打官司的……”
崔侯爺拱了拱手,牙縫裡擠出話來:“杜老夫人安好!”
杜老夫人臉上一下子有了笑容:“老身力氣小,沒傷着侯爺吧?”
崔侯爺吸氣,臉憋得通紅,就想發作。
誰知杜老夫人再沒了下文,已轉身走向了另一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既然今日是崔家告我杜家毀婚,杜家自然是要來應訴的。杜家下人,一律堂外靜侯,不得咆哮公堂,否則以家法論處!”
“是!”丫頭婆子侍衛們齊聲應下,整齊劃一。
那聲勢震得長安府尹心神又是顫了顫,拍了拍驚堂木,嚥了口乾沫努力想威嚴幾分:“……開堂!”亅..亅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