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臉色驟然灰敗。
“小五!”趁着天帝同蘭夭夭說話,堇宋二話不說走上前將挽姜拉了回來。
他的速度有些快,似是擔心魔界的人會傷到她,所以動作很是急促,挽姜冷不防被他這樣拉着往回走,腳下步伐踉蹌而錯亂,轉身之際白裳的裙襬如蝶一般揚起,在半空中劃過的絕美的弧度。
蘭夭夭的目光無意間掃了她腳腕一眼,卻是微微一怔。
堇宋已經放慢了腳步,他一手扶着挽姜,一邊護着她退到了天帝身後。
雲裡一言不發的看着站到天帝身後的挽姜,墨黑的眼眸藏着世間難懂的經卷。
蘭夭夭回過神,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雲裡,然後目光溫和的看向挽姜,說道:“你可知你腳上的繩結代表何意?”
衆人一凜,目光紛紛在挽姜被裙襬擋住的腳踝處打量了一圈。
然而那腳踝被衣裙遮擋的嚴實,衆人雖然一肚子好奇,亦是無可奈何。
挽姜凝望了眼前溫婉女子半晌,方纔輕聲問道:“你是如何知曉我腳踝處繫了繩結?”
蘭夭夭被她的問話逗笑了,眉眼染瞭如畫般的靈動,活脫脫的像極了少女姿態。
好半天才收住笑,她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卻是看向了她自己的兒子,“你腳上的繩結,叫鳳尾結。乃是魔界流傳已久的風俗,是男子親手編織送給心愛之人的定情之物,寓意長相廝守。我既是魔界的人,又是如何不知道這些?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腳上的鳳尾結是何人所送,你想不想知道?”
她一邊說着,一邊好笑的看着自己兒子那越來越僵硬的身體。
挽姜愕然的看着她,那一刻她沒有看見仙界的人瞬間難看的面容,她心裡只有一個疑問。
“這是魔界之物?無湮他怎麼會送我魔界之物呢?”
人間戲臺子上的戲,約莫總有一個**時刻,也就是看戲之人所期待的轉折處。這就好比看到好人被冤枉,一陣哭天喊地要斬首的那一刻忽然來了免罪的聖旨,亦好比耍盡心機成功上位的女子正要開宴慶祝時被一道三尺白綾刺死。
故事總要有了這麼一個耐人尋味的轉折,方能緊緊的抓住衆人的視線,也便於接下來的故事走向,而那編戲之人,則在後面欣賞衆人那或吃驚或驚愕或嚇破膽的神色,而藉以滿足自己的樂趣。
挽姜想,大概是她先前的那番話便是耐人尋味的一個轉折,否則這些人如何都緊緊的盯着她看,似是要在她身上盯出個窟窿來。
蘭夭夭亦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轉頭去看雲裡,卻發現雲裡微微低垂着眸,髮絲懶散的披在身後,那樣漫不經心的站着,似乎對方纔的話極爲不在意,只是他的眼眸垂的太低,到底讓蘭夭夭沒法看清楚他此刻的神情。
蘭夭夭想了想,對着挽姜說道:“你怎麼會覺得這鳳尾結是帝無湮送的?”
挽姜抿了抿脣,眼中有不易忽視的堅定,“自然是無湮送的,他是我的夫君,你也說了這是定情之物,若非他送的,我又怎麼會一直戴着。”
其實她根本記不得這繩結是如何來的,自她醒來,無意間發現了這系在腳踝處的繩結,似乎帶着有些日子了,繩子微微有些磨損的痕跡。
那時她也沒多想,只是懶得取下來罷了,後來得知帝無湮是自己的夫君,她便大概覺得,這是帝無湮送的。如今這女人又說這是定情之物,她想着除了她的夫君帝無湮,怕是也沒人會送她這個。
一番話說下來,仙界的人早已恢復平靜,天帝格外的平靜,他目光從雲裡身上一掃而過,脣角便掛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嘲諷笑意,大概魔尊也不會料到,他已經告訴了挽姜她所謂的過去,而在他告訴挽姜的那個過去裡,他西鑰雲裡除了傷她害她,再無其他。
看到這樣的局面,他心底忽地覺得十分痛快。
那是西鑰重的兒子又如何,是六界聞風喪膽的魔尊又如何,到頭來還不如在情字上栽的鮮血淋漓,他要讓他的兒子也嚐嚐他當年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那樣噬骨灼心的痛,他要加倍的報復在他兒子身上。
兮草的眼眶紅了好幾圈,她側頭看着挽姜,好幾次欲言又止。
蘭夭夭心裡嘆了口氣,面色平和的朝挽姜笑了笑不再說話。
四面的海風開始瘋狂的翻涌,一層層的海浪撞擊在岩石上,濺起了兩人高的波濤,挽姜側眸望過去,不一會兒,果然是東海龍宮的那些人上來了。
東海的將領和大臣在看到隨璟屍首的那一刻全部開始哭嚎,聲音何其悲愴,聽者都心生悲慼。
挽姜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兮草小聲詢問她怎麼了,她勉強的扯出笑回道:“無事,只是心裡有些悶。”
她自己心裡明白,她煩悶的原因是因爲對面那個男人,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尊。
“陛下,我等東海族民,懇請天帝陛下爲我王做主,還東海一個公道,魔尊戮殺龍王辱我龍族,倘若無法平息我龍族怒火,東海將傾盡全族之力誓死討回一個公道。”
龍族臣民的聲音合着這漫天的波濤聲撞擊而來,似要撞到人的心坎裡去。
蘭夭夭詫然的看着地上死去多時的隨璟,又看向雲裡,“你把東海龍王殺了?”
方纔她只顧同挽姜說話,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些。
雲裡沒說話,他的目光深沉的看向這廣闊無邊的海面,那些波光粼粼的海水映入他的眼眸,好似在他那雙墨黑如畫的眼裡跳動的星子。
“諸位放心,朕一定會給東海一個滿意的答覆。”
天帝沉着臉,看着魔界的一衆人,“魔尊好膽量,難道魔尊天真的以爲,只憑這幾位護法,今日可以離開這裡?且不說尚有千代上神在此,哪怕上神不出手,這東海喪失龍王的怒火,足以讓你們回不了魔界。”
蘭夭夭平靜的聽着天帝說完,才道:“上一次見你,你給了我一掌,從我身邊搶走了挽姜,因你那一掌,我差點從六界消失。想不到十萬年後你我見面,你依舊如往昔。聞滄,我的夫君因你而死,若不是你對挽姜痛下殺手,雲裡便不會爲了救她而受傷,我夫君也不會耗盡修爲救活兩個孩子,如今,夫君不在了,襄兒也走了,你連我唯一的兒子也不打算放過是嗎?”
她說的很平靜,連聲音都很輕,似乎一貫說話的語氣便是如此,然天帝卻因爲她的話,半晌無言。
“等一等,我不明白,爲什麼十萬年前我會在你身邊,你是魔界的魔後,我...我怎會在你身邊?”她一步步的朝蘭夭夭靠近,不顧堇宋的阻攔,腳步微蹌的朝魔界這邊走來。
蘭夭夭心裡重重的嘆息一聲,眼前的女娃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還不會說話的小丫頭,不再是...
她的孩子。
“你認識我嗎?”挽姜站到蘭夭夭的面前,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
蘭夭夭看着她,眼神平靜眉目淡然,忽地慢慢伸出手,撫上挽姜的頭髮,嘆道:“當初我在崑崙丘撿到你時,你尚在襁褓之中,如今竟已亭亭玉立,挽姜,是我把你從崑崙丘撿回來的,是我將你從那朵花苞來抱出來的,若是不出意外,你本是同我一起生活,不過...”
她頓了頓,目光帶有年輪的氣息,轉瞬看了一眼默默不語的雲裡,又回過頭看着挽姜。
她輕揚嘴角,笑的高貴從容,“挽姜,你知道我爲何給他取名‘雲裡’嗎?”
挽姜詫然的看向蘭夭夭,她怎會知道這個人爲何叫‘雲裡’,她分明與他不熟。
不過蘭夭夭也沒有真的想讓她回答這個問題。
執起挽姜的手握住,蘭夭夭始終是很溫柔的看着她,脣角一直有淺薄的笑意,她說:“那是一個母親對孩子最大的祝願,願我兒雲路萬里,百難不侵。”
雲裡。
雲路萬里,百難不侵。
她低下頭細細品着這句話,思緒一時有些怔然。
手上的勁道突然變緊,她有些吃痛的擡起頭看着蘭夭夭,她依舊笑着,溫柔又慈愛的模樣,只是挽姜訝然的發現,蘭夭夭的眼角凝着淚。
“可是你出現了,挽姜,你是他前行路途上,最大的劫難。”
如果時光倒流,回到十萬年前的崑崙丘,蘭夭夭想,她還會不會因爲一時心軟而帶走這個女嬰?
答案她也不知道,因爲過去的永遠過去,未來的依舊會來,她無法預知未來,更不可能回到過去。
“母后,你弄錯了,這個女人已經被逐出魔界,本尊從來沒有喜歡過她。況且,這個女人早就把你忘了,你說這些她根本不領情。”雲裡淺笑,日光下那張雋逸無雙的面容淡然平靜,隱隱尊貴。
挽姜眼裡的錯愕和疑惑,越來越凝重。
蘭夭夭依舊是笑,她看了身後咬着脣的風縵曦一眼,又意味深長的看向她的兒子。
“我是女人,比你更懂女人,你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