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暝靠在諦言石上,面前出現的那張臉在晚霞中添了幾分溫柔,與記憶中的相差無幾,她一瞬不瞬的看着挽姜,心裡是翻江倒海的難過,想哭又想笑,她自己都想不到,時隔三百年,她還能見到挽姜,這樣可怕的緣分,她從冥界躲到神界,竟然始終躲不掉。
“你怎麼會在這裡?”終於,她開口問道,太久沒有說話,聲音沙啞破碎,像沙漠上呼嘯而過的風。
挽姜愣了愣,指着自己問她,“你...認識我?這裡是神界,本神自然在這裡。”
“神?”
雨秋暝皺眉,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可以如此心平氣和的同挽姜說話,大概是心死了,對一切都已經絕望,所以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只剩下平靜。
“挽姜,你還記得我嗎?”她終是察覺出挽姜的不對勁,那樣清澈如泉溪的目光,沒有絲毫愛恨仇怨,就好像是最初見到她時的模樣。
可她們都經歷了悲歡,那樣慘痛的過去,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想來彷彿是昨日發生,隔着三百年的時光,還能聞到濃烈的血腥之氣。
挽姜也站起來,眼裡那樣清澈,卻也那樣茫然。
“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所有的,都不記得了。
雨秋暝沉默了半晌,忽地說道:“你知道我爲什麼在神界嗎?因爲你,當初逼你跳十殿地獄,天帝和冥王都不打算饒過我,是玉方陌年將我帶到了神界,說是他會懲罰我,呵,多麼可笑,六界被玉方陌年戲耍了這麼久,竟然沒有人發現他的真面目。”
她被帶上神界,那時祈回已逝,挽姜也跳了十殿地獄,她終是對世間生了厭,對即將到來的懲罰全然不在意,每日行屍走肉的活着,那時玉方陌年並沒有懲罰她,唯一讓她做的,便是清掃他殿宇前的神階。
起初她不知緣由,還三番五次的讓他懲罰她,然玉方只是笑了笑,並不做任何解釋。
直到有一日,雨秋暝眯起眼,想起那一日自己無意間闖入玉方的後殿,看見了本該死在仙界的殭屍戒香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不止這些,後殿裡到處堆滿了屍骨殘骸,小殭屍戒香正抓着一個半死之人在吸血,她捂住自己的嘴,一顆心瘋狂的亂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出現的一切。
那一刻,她感覺到天大的諷刺和嘲笑。
那位無上尊貴的玉方上神,隱藏的滴水不漏,將六界玩弄於股掌之間,衆生多傻子,竟是絲毫沒有發現這位上神醜陋噁心的嘴臉。
也正是那一日,她被玉方打入這諦言石中,神界不會有閒雜人來,她被打入諦言石中三百年了,若不是挽姜的出現,她此生或許都要待在裡面。
“我爲何要跳十殿地獄,你又是爲何逼我跳?還有,玉方上神怎麼了?”挽姜腦袋發脹的看着她,有太多的不明白和不清楚,她之前到底經歷過什麼,爲什麼每次只要稍微想一想,腦袋便是一陣抽痛。
這蒙了假象的世間啊,哄騙了多少無知的人。
雨秋暝有些悲憫的看着她,不知是在同情挽姜還是同情她自己。
“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訴你。”她有些惡意的笑起來,看着挽姜錯愕的面容,她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用力。
“這樣你會不會想起來一些,挽姜,跳了十殿地獄還能活着出來算你命大,不過我永遠都不會承認,你纔是祈回的情劫,他愛的人明明是我,他從來愛的都是我,諦言石憑什麼說你是他的情劫!”
祈回?
情劫?
挽姜大吃一驚,揮開雨秋暝的手,她摸了摸被掐痛的下巴,思緒混亂的如同雜草。
“你這個人實在可氣,本神什麼都不記得,你偏偏還要說一大堆不明不白的話。”
她眼神清冷的看着雨秋暝,忽地想起她方纔說的話,側過身看了一眼諦言石,挽姜笑了笑,說道:“方纔你說情劫,扶桑婆婆告訴我諦言石可以查看情劫,如此我們便來看看,那情劫究竟是怎麼回事。”
雨秋暝冷哼一聲,不予理會。
挽姜也不管她,她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之前經歷了什麼,又是爲何會牽扯到她。
她口中默唸,右手幻化出一朵精緻素白的鬱冬花,花朵在指尖旋轉舞動,點點流光自花瓣間瀉出,她將鬱冬花放入諦言石上,只見花朵靠上諦言石的那一刻,原本素白的花瓣忽地變大變透明,最後猶如一道白霧般覆在諦言石上面。
待花朵徹底的淡去,諦言石上開始隱隱約約出現紅色的流光,在諦言石裡面流竄閃動。
挽姜回頭看着抿着脣不理她的雨秋暝,她歪了歪腦袋思考半天,對着諦言石輕輕開口道:“祈回的情劫是誰?”
諦言石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她又等了等,依舊是沒有絲毫動靜。
“祈回根本沒有情劫,你還有什麼可說。”挽姜回身看着雨秋暝,神情平靜。
雨秋暝卻瘋狂的搖頭,她眼眶瞬間紅了,撲到諦言石上左看右瞧,然而真的什麼都沒有。
“這不可能!祈回是因你而死的,你就是祈回的情劫,一定是你對諦言石動了手腳,你休想騙我。”她撲在諦言石上,擡起頭兇狠無比的瞪着挽姜,那樣怨毒的眼神,彷彿將她當作了生死大敵。
挽姜看着眼前突然發瘋風女人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半天,她好笑又好氣的指着諦言石說道:“本神哪裡說謊了,諦言石乃是神石,若是強自更改諦言石的預言自己會遭到極大的反噬,本神自是不會做這等愚蠢之事。”
雨秋暝依舊瞪着她,眼神毒辣至極。
挽姜無奈的攤攤手,自發遠離了諦言石,眼神真摯的看着她,“若是真的不信我,那你自己問好了,我在這裡站着什麼都不做。”
清風拂動兩個人的衣裙,有颯颯作響的風,有恩恩怨怨的情。
雨秋暝目光冷冷的看着她,手撫上諦言石,輕聲而凝重的問道:“祈回的情劫是不是挽姜?”
諦言石一片平靜。
她難以置信的瞪着諦言石,挽姜坐在旁邊的玉石桌旁坐下,以手支額目光溫靜的看着她。
“本神的確沒有過去的記憶,但你說情劫之事,今日諦言石你也瞧見了,分明是子虛烏有,當初誰說的情劫一事?本神覺得,你約莫是被騙了。”她的聲音清冽溫和,那雙眼睛美可攀星辰,似有整條的星河在流淌閃耀,有溫柔的碎光,亦有堅強的星芒。
她走到失神的雨秋暝身邊,抓起她的手極快的取了她一滴血,雨秋暝吃痛,惡狠狠的推着她。
挽姜朝她笑了笑,擡手將血和一朵鬱冬花放入諦言石內,一邊娓娓告訴她,“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你的過去,以及你要找的人。”
她的話讓雨秋暝一怔,雨秋暝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隨即問道:“諦言石既是可以看到過去,那你爲何不看一看,你就不想知道你忘記了什麼?”
沒有人可以忍受忘記自己的過去,如果過去變成了一張素白的紙,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那些好的壞的,都是她的過去,她難道都不會覺得恐慌和害怕嗎?
“冥界的三生石可以看到死人生前那一世發生的事情,神界的諦言石可以看到那人上一世發生的事情,但是這些,都不包括神。”她目光清淡的看着她,聲音輕若羽,又帶着說不清的飄渺。
雨秋暝眯起眼,眼神銳利似刀,有着明顯的懷疑。
挽姜:“既是上一世便牽扯不斷的姻緣,自然要從上一世尋找蛛絲馬跡,或許一切的疑問便能解開。”
她剛說完,諦言石便開始閃耀起來,一片片鬱冬花花瓣自諦言石中飛出,花瓣由小漸漸變大,越來越大,最後一朵花瓣宛如一堵高牆,一朵朵花瓣停留在半空中,相互間緊靠着,像是一副盛大的畫卷一點點的展現在衆人眼前。
雨秋暝一眨不眨的看着花瓣上逐漸清晰的人影,她的目光由懷疑變得震驚,“這是祈回的過去!這不是我的。”
“當然。”挽姜嘴角揚起自信的笑容,“人的記憶都是會欺騙自己的,你記住的,往往並不一定是最真的真實,你與祈...祈回曾有過去,只有看到他上一世發生的事情,才能解決問題。”
“你的意思是我在說謊?!”雨秋暝氣的雙眼通紅。
“是與不是,看過自會明白。”挽姜依舊輕輕淺笑,卻是不再看雨秋暝,目光轉向那些花瓣,認真的看了起來。
那是關於祈回的上一世,那一世裡面,他沒有成仙,只是一株生長了幾千年的雙生栒木,樹木本無情,然這株雙生栒木卻是修煉成精,也修成了長情的性子。
祈回是那株雙生栒木上的一株,另一株,則是他的哥哥,庭澤。
雨秋暝看着花瓣上出現的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子,他們面對面站着,相視而笑,而她的臉色,卻‘唰’的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