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明顯一愣,自是怎麼也沒想到,南雪鈺會有此一說:她要麼承認自己裝傻,而後請罪,要麼爲了逃避責罰而堅決否認,無論哪一樣,都是人之常情,可她卻……“南雪鈺,你跟哀家說句實話,是否不願入宮爲妃?”
南雪鈺微低着頭,兩縷細發落下來,垂在臉頰兩側,襯着晶瑩的臉容,黑是黑,白是白,美的驚心動魄,略一沉默過後,她果斷點頭,“是。”
太后眉眼一凝,心中隱約有些怒氣:雖說俊兒的心智的確讓所有人都引爲笑料——儘管沒人敢在她面前議論,而俊兒也不是自己親生,但他好歹是一國之君,一個臣下之女爲了不入宮爲妃,百般尋找藉口,這總是對皇室的一種羞辱,她如何能不氣!“看來,你是心比天高,入宮爲妃,委屈了你,是不是?哀家倒是不知道,比起唐、名、薛三家的女兒,你還是個心高氣傲的主!”
此番另外三家入選的女兒無一不是相貌出衆、才華過人之輩:太師唐皓軒的女兒唐心屏,太傅名之曦的女兒名笑雲,太保薛紹謙的女兒薛梓彤,哪個不是名聲在外,無人不知?南雪鈺雖然貌可傾城,但在世人眼裡,畢竟是個傻的,她能入選,應該是她的榮幸纔對吧,怎的她還避之惟恐不及了?
聽出太后話裡的怒氣,南雪鈺停下手上的動作,就勢跪了下去,“太后恕罪,臣女有苦衷。”
苦衷?太后聲音微冷,“說。”倒要聽聽,她能用什麼樣藉口來說服自己,免了她的罪。不過,方纔她揉捏自己的雙腿,還真是舒服,這會兒一停下來,都有些不適應了。
“是,太后,”南雪鈺眼底掠過一抹銳色:成敗在此一舉,在太后面前,不必找什麼藉口,就實話實說,看太后是個什麼態度!“太后,臣女之所以不想入宮,是不願意成爲有些人的棋子,何況臣女還有大仇未報,不想被束縛住手腳,臣女對皇上,絕無半點輕慢之意,還請太后明鑑。”而且如果她上一世的記憶沒錯的話,皇上的癡傻也另有玄機,只不過現在事情未明,她還不敢下斷言,免得惹來更大的風波。還是等自己的危機解除,完全取得太后的信任之後,再慢慢說明這件事,或許她還能查出些不爲人知的秘密呢?
“哦?”太后目光閃爍,心中更是一凜,“成爲某人的棋子?大仇未報?南雪鈺,你是在跟哀家打啞謎嗎,把話說清楚!”從南雪鈺的話裡,她聽出了強烈的憤恨與冷意,莫非她的仇,跟皇室有關嗎?那她更不能袖手旁觀!
南雪鈺大着膽子擡起頭來,看着太后威嚴的臉容,鎮定地道,“臣女所說是誰,太后心裡明白,臣女不敢再妄言!臣女是想太后相信,臣女對皇室、對皇上絕無半點惡意,若太后覺得臣女還有可取之處,臣女必當爲太后略盡綿薄之力,若臣女被選爲妃,就會受身份束縛,有心無力,請太后三思。”
太后緊抿着脣,越發看出她心智過人,而且處事冷靜,心思縝密,說出話來滴水不漏,胸中自有丘壑,自己竟看不透她!何況更重要的是,她神情坦蕩,眉宇之間透出正直之氣,凜然不懼,跟自己年輕時,竟是那樣相像!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太后心懷激盪,想起過往歲月,對南雪鈺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意來,終於笑道,“南雪鈺,哀家差點看錯了你,起來吧,哀家相信你了。”
南雪鈺心神一鬆,這才察覺出後背已被冷汗溼透!若是太后是心胸狹窄之人,非要問她的罪,她亦無可奈何!“多謝太后!”她一個頭叩到地上去,因爲感激,她聲音都有些顫抖,“臣女能得太后眷顧,是臣女三生修來!臣女定當爲太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慕容耀,你以爲向太后告了狀,就能要我的命嗎!可惜,你想錯了!太后心性,豈是你這等卑鄙小人所能明白,從今而後,有太后爲她做主,她還有何懼!
“言重了,起來吧,”太后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親手將她扶起,“雪鈺,哀家雖信你,但醜話說在前頭,是因你說不會對皇室不利,但若日後哀家知道你有危害皇室之心,可別怪哀家出手無情!”她雖開始喜歡上這個倔強的孩子,但畢竟與南雪鈺沒有深交,憑的只是一種直覺而已,若南雪鈺有意欺騙她,她一時半會的,也難窺真相。
南雪鈺神情一正,眉宇間透出堅定之色來,舉起右手,毫不猶豫地發誓,“臣女以孃親和大姐在天之靈發誓,絕對不會做半點對不起太后、對不起皇上之事,否則定叫臣女死後不得超生,臣女的孃親和大姐靈魂墮入十八層地獄,受盡苦楚!”這於古時而言,已經是最毒的誓言,足見她的決心。
“快別這麼說!”看她這意正辭嚴的樣子,尤其在提到自己孃親和大姐時的悲痛,太后心生不忍,把她的手拉下來,握在自己手裡,嘆息一聲,“世人大多有眼無珠,雪鈺,像你這般蕙質蘭心的女子,旁人怎就會……罷了,哀家多虧將你召來問個清楚,否則豈非白白錯過。”她如何會看不出,南雪鈺將會是她的一大助力,兩人心性相同,必會相輔相成,有所作爲。
“太后謬讚了,若非太后心懷寬廣,臣女此番如何能逃得過責罰,”南雪鈺臉上微一熱,都不好意思擡頭,“臣女慚愧……”旁人怎生誤解她、看不起她,她自是心如明鏡,從無半點怨天尤人,可太后這一誇讚她,她反倒汗顏了起來。
太后一笑,忽地想起什麼,“雪鈺,翼王他……”
“太后稍安勿躁,”耳中傳來腳步聲,南雪鈺知道是海秋去而復返,忙向太后使個眼色,意即讓她先不要急,“臣女自會向太后稟明一切,太后只需如常即可。”至於如何嚮慕容耀說明,相信太后自有主張,不必她多言。
太后看了她一會,緩緩點頭,神情已平靜下去,“也罷。”
海秋提着一個小小的藥箱進來,大概一路趕得急,喘得很厲害,“參、參見太、太后……雪、雪鈺姑娘,你看這、這些可合用嗎……”
南雪鈺將藥箱打開看了看,小布包上一排整齊的金針,非常精緻,看起來就很好用,看來這太醫院的東西,果然不同凡響,她滿意地點頭,“很好——太后,臣女這就要施針了。”
太后閉上雙目,倚在榻上,並不多言,只是“嗯”了一聲。
南雪鈺即開始替太后施針,太后這病症雖然有些麻煩,不過好在還沒有到不可救治的地步,她先施以刺血療法中的點刺法爲其治療,看看效果如何,再做調整。
——
慕容耀原本得意莫名,在自己府上悠然等待,太后只要知道南雪鈺是在裝傻以躲避選妃,一定會生氣,而後要她爲妃,如此一來,她必定害怕,無所依靠,到頭來還不是要依靠自己?這樣他先前的計劃就可繼續實施,雖然當中有些波折,但結果還是一樣。
“南雪鈺啊南雪鈺,你真當自己不傻了,就什麼都不怕是不是?本王要讓你知道,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他想的是不錯,可左等右等的,宮中也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丞相府也平靜的很,什麼事都沒發生,不由他不奇怪莫名:難道太后盛怒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南雪鈺給處決了不成,否則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直至隔了一天,還是沒有動靜傳來,慕容耀沉不住氣了,親自上福壽宮問個明白。
結果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冒着大雨過去,入內向太后請安時,看到的卻是讓他萬分震驚的情景:太后倚在榻上,南雪鈺則坐在一旁替她揉捏雙腿,她神情愜意,邊與南雪鈺說着什麼,兩人相談甚歡,簡直比母女還要親密!這……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太后知道南雪鈺是在裝傻,不但不氣,反而越發待見她了,這是什麼道理!
南雪鈺自是將他震驚而難以相信的反應看在心裡,暗暗冷笑:慕容耀,這回你是打錯算盤了,這滋味兒好受嗎?不過,這根本不算什麼,讓你更難受的,還在後頭呢!心裡如此想,她面上卻是恭敬地很,起身行禮,“臣女參見翼王殿下。”
慕容耀只顧着震驚,沒回過神,也沒應聲。
太后看了他一眼,神情果然一如既往的平靜,既不顯得生疏,也不過分親近,淡然道,“耀兒,雪鈺向你行禮,你怎也沒個話?咱們皇室中人身份雖然尊貴,卻也莫要太過目中無人。”
“哦?”慕容耀猛地回過神,趕緊道,“是,母后,兒臣只是一時失態……南雪鈺,你不必多禮,起來吧。”不對勁,非常不對勁,莫不是南雪鈺這賤人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騙得太后信任,才逃過了責罰?不行,自己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才行,否則豈非讓她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