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黑市,其實並不是多麼隱蔽神秘的地方,也不是隻有在夜裡才能偷摸做生意,表面上看就是幾條穿插着的普通街巷,百姓稱其爲北五巷。
當然,北五巷不像響鈴街和雲河香階那般乾淨規整,總是瞧着又擠又亂,有些攤子只能擺在人家門口,有的故意擺在犄角旮旯,不是熟客都找不到,還有攤販鬼鬼祟祟地來回兜售叫賣,時常因爲各種糾紛引發爭吵。
這裡買賣的貨物也參差不齊,眼光好、運氣好的就能撿到漏,用很低的價錢買到寶貝。倒黴點的就容易看走眼,賠錢買教訓。
不過郡裡很多人都喜歡逛黑市,哪怕不買東西,走走看看也算長見識了。因爲這裡常會出現許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兒,正經商販那裡賣不了,只有這裡纔有。這裡同時也是沙匪銷贓的最佳門路,那些劫掠來的貨物常常會在黑市中流通。
譚懷柯逛得興起,幾乎要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遇到一個叫賣“白沙”的攤販,她不禁好奇:“白沙是什麼?白色的沙子嗎?還是什麼香料的名字?”
申屠灼壓低聲音道:“白沙就是西境來的私鹽,價錢要比大宣的官鹽便宜不少。”
“私鹽?不怕被官府抓嗎?”譚懷柯也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
“當然怕,所以他們說自己是賣白沙的。”申屠灼道,“不過通常他們販賣的量很小,供貨來源也着實不太好查,只要沒鬧出什麼大動靜,官府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當真是富貴險中求……”譚懷柯躍躍欲試,“真的很便宜嗎?沛兒,要不咱們也買點?回去做醃肉吃。”
“好啊好啊。”沛兒正要上前問攤販,卻被申屠灼攔了下來。
“別去,他們這些鹽塊雖然便宜,口味實在不怎麼樣。”申屠灼將她倆從攤位前拉走,解釋道,“西邊來的,很多都是給駱駝舔的鹽塊,澀得很,還混着沙子。若非窮得買不起,大可不必嘗試。”
譚懷柯有些詫異:“你知道得還挺多。”
申屠灼挑眉:“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紈絝嗎?”
譚懷柯笑而不語,假裝去看其他攤位。
申屠灼氣得面上泛紅,自誇道:“我好歹也是太學出身,飽讀詩書、博聞強識,還精通射術、提駑語,可謂是貨真價實的翩翩佳公子……”
“是嗎?”譚懷柯打斷他,“既然如此厲害,又胸有抱負,那爲何你要在人前裝成一事無成的紈絝呢?我所看到的你,不是你想讓我以爲的嗎?”
“我……”申屠灼語塞。
“我看大宣的書裡說,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攫人噬人的手段。”譚懷柯忽然停下腳步,“想來智者藏鋒,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你讀過不少書麼?”申屠灼莫名覺得耳朵都有些發熱,沒話找話道。
“讀過一些,大多是我阿母教我的。”譚懷柯眸光一亮,撲向他身後的攤位,“這些羊皮卷是什麼?詩集嗎?你們排演樂府會不會用到?”
申屠灼還在愣神,轉頭看了眼,慌忙制止:“哎,別看!”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譚懷柯展開了一個羊皮卷,掃了幾眼後,唰的一下又把它捲上了,匆匆繫上草線紮帶,滿臉通紅地放回攤位。
沛兒在她身邊張望,順嘴問道:“大娘子,這上面說的什麼呀?”
“沒、沒什麼。”譚懷柯很是難爲情。
“哎喲,我看娘子你也是成家的婦人了,有什麼的嘛……”那攤主不肯讓生意溜走,喊住她道,“我這些可都是西境那邊傳過來的譯本,香豔得很嘞,別處都見不到的,你看了就要買下來的哦。”
“我、我不知曉,我不用買這個……”此刻譚懷柯只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看完了說不買,這可不行嘞,要是人人都這樣,我這生意也別想做啦。”
“行了行了,我買了。”申屠灼丟下銀錢,收下了那個羊皮卷,攤主這才放過他們。
譚懷柯頰上紅暈未散,感嘆道:“這黑市上果真有不少……咳,新奇玩意,攤販也着實不好對付……”
申屠灼忍俊不禁:“說了讓你當心點,這地方擺攤的都是人精,那攤主正是看你面嫩好欺負,纔會找你強買強賣的。”
沛兒實在好奇,忍不住問:“大娘子,二公子,那羊皮捲上到底是什麼?”
譚懷柯終究開不了口,申屠灼笑道:“不過是些下流俗豔的歌集畫卷罷了,從西境那邊流傳過來的,有專門的人譯爲大宣詩歌,再配以圖畫。這些詩歌在蘭英館很受歡迎的,只是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樂府裡肯定不能用的。”
沛兒聽懂了,捂着臉說:“天啊,這種東西也能擺出來賣嗎?”
譚懷柯顧左右而言他:“那什麼,小叔,我們再去別的攤子逛逛。”
申屠灼見她快要轉暈了頭,難得失態,覺得很有意思,不過還是提醒道:“你那件信物是什麼?我看看該去哪裡找。”
譚懷柯想了想,把兩人拉到清靜的角落,說道:“是一個藍寶石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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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灼把她們去逛另外兩條巷子。
這兩條巷子要稍微安靜些,售賣的貨物看上去也要昂貴不少,出現了香料攤子,還有相對值錢的首飾和器具。
路過一個攤子時,譚懷柯輕輕嗅了嗅:“是梭羽香。”
申屠灼道:“就是你上次說的那種薰衣的香料?”
“嗯,這家制香師調得還不錯。”
“那就買點吧。”申屠灼毫不猶豫地掏出了錢袋。
“不勞煩二公子,我可以自己買的。”譚懷柯勸阻,自己去拿銀錢。
“又不是給你買的,”申屠灼理所當然地說,“這東西我不會用,以後你得空給我的外裳薰一薰,剩下的留着自己用。”
“這……好吧。”
申屠灼買下一匣子梭羽香,喜滋滋地交由沛兒拿着,還不忘調侃:“我方纔買羊皮卷的時候,怎麼沒見阿嫂搶着付錢?”
譚懷柯無奈地說:“……那玩意給我就糟踐了,還是小叔能用得上。”
申屠灼申辯:“我也用不上啊,阿嫂把我當什麼人了?”
細細品鑑了攤子上的其他香料,譚懷柯突然想到什麼,詢問攤主:“我看這些大多是陌赫的香料,請問這裡有蒼古香嗎?”
攤主搖頭:“沒有,蒼古香石絕跡很久咯,貴族都沒得用咯。”
譚懷柯頷首:“好吧。”
申屠灼問:“那是什麼香?很珍貴麼?”
譚懷柯道:“是一種很難得的香料,沒事,我就隨口問問。”
又逛了一陣,譚懷柯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那個披着赭色防沙巾的攤販,她曾聽見廣德典當行的夥計與他談論藍寶石珠串的事。
她不動聲色地拉住申屠灼的衣袖,用眼神示意道:“我們去那邊看看。”